第9章 第9章
五更天時聶贊去李覓兒的營帳,因營帳里還有拉姆,聶贊沒有冒然進去,而是在外面喊著拉姆的名字。
“贊普,你進來吧。”拉姆早就醒了,坐在火爐前煮奶茶,她還調好了糌粑。
聶贊掀開帳簾發現李覓兒不在,這狹小的營帳藏不了人,一眼可以看到全部。“涅其呢?”小奶狗在舔著碗里的羊奶,這只狗還在。
“贊普,抱歉,我把漢人公主放走了。”
拉姆沒有隱瞞,放走漢人公主,她頂多只會受到懲罰,但聶贊是不會殺她的。
“什么?”聶贊大驚失色,情急之中他抓住拉姆的肩膀,道:“你把涅其放走了?這什么時候的事?”聶贊火冒三丈,抓住拉姆的手也不覺在用力。
拉姆面有痛色,道:“贊普,你快抓斷我的肩膀。”
聶贊醒悟過來,趕緊松開手道:“拉姆,你快說是什么時候的事?”他只希望是剛不久的事,這樣他便能追上李覓兒。
“就是,差不多三更,漢人公主求我放她走,她苦苦哀求,所以我不忍心就讓她騎馬離開營地,估計離我們有百多里地。”
有兩個時辰的時間,這么黑的夜,這么冷的天,荒原中隨時都會有覓食的野獸出現,即使騎馬,那馬也走不出多遠。
聶贊擔心的不是李覓兒走得太遠,而是這途中的野獸,甚至還有這寒冷。
這都能要了李覓兒的命。
“拉姆,你是想害死涅其嗎?”聶贊握緊拳頭。
“不,不是。”
拉姆被聶贊的神色嚇到,她生平第一次在聶贊眼中看到恨意,忙道:“贊普,我沒有,我真的沒有這樣想,是漢人公主說她如果不回到中原,她的父母家人就會被她們的皇帝給殺死,所以無論如何她要回中原。”
聶贊拳頭握得咯吱作響,大半夜過去了,那個柔弱的漢女如果沒遇到人,只怕是死定了。
只要是人,他們就不會舍得殺李覓兒。
可如果是男人,那他們也不會放過李覓兒。
聶贊沖出營帳,現在他必須召集他的士兵去尋找李覓兒,不管死的活的必須找到。
“如果你死了,我非得把你天葬,連你的狗一起天葬。”聶贊又氣又怒又擔憂,這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使他總感覺到喘不過氣。
以李覓兒騎馬也走不出兩百里地,多半是百里之間,而且荒原中容易迷失方向,因此聶贊命令士兵在方圓兩百里尋找,整個營地只留了不足百人巡守。
“贊普。”拉姆怯生生地叫他。
聶贊沒有理睬,他跨上馬便向營地相反的方向奔去。
云丹貢布拍著拉姆的肩膀安慰她,霎時拉姆放聲大哭,撲倒在云丹貢布的懷中。“贊普他恨我,他都不理我,他要是找不到漢人公主,以后都不會理我。”
“別哭了。”云丹貢布的心情也復雜,李覓兒離開聶贊,這對聶贊,對吐蕃絕對是件好事。
當初聶贊能把卓瑪送到吐谷渾,就是明白美色會耽誤他,而現在聶贊卻仿佛不明白這個道理。
“你說,漢人公主還活著嗎?”拉姆從他懷中扎起頭,濃密的眼睫毛上閃爍著晶亮的淚珠,她一眨眼,淚珠兒便落下來,但眼中仍是淚光點點。
云丹貢布溫柔地撫摸她的面龐,柔聲道:“上天怎么會舍得讓這么美的女人死去呢?我們就衷心地祝愿她能回到中原吧。”
他心里卻不是這樣想,那嬌軟得像一株花朵的身子,是經不起高原的寒冷,尤其這夜里的風會吹透骨子。
“拉姆,你好好呆在營地里,我去追贊普,他心情不好,我怕他會出意外。”
這句話把拉姆嚇得小臉慘白。
“不,我也去,帶著小黃,小黃會帶我們找到漢人公主。”
兩人騎馬去追聶贊,聶贊尋找雪地中的馬蹄印走得不快,沒一會兄妹倆便追上。
嘉措也跟在聶贊的身畔,他見聶贊怒氣沖沖而去,也擔心他有意外便悄悄追上來。
馬蹄印從這里消失,昨夜的雪覆蓋留在世間的印跡。
嘉措走到拉姆身畔,壓低聲音道:“拉姆,你怎么來了?”他是提醒聶贊正在生她的氣,她這跟來只怕會讓聶贊火大。
“漢人公主是我放走的,我能不來嗎?”拉姆倍感委屈,她本來就在后悔,被嘉措這樣一說眼中淚光晶瑩。“小黃,現在只有你能找到漢人公主。”
拉姆放下小奶狗,小奶狗似乎聽懂她的話,嗅著雪地中殘留的氣息。
幾個人跟在小奶狗的后面,狗的嗅覺是最靈敏的,興許真能找到李覓兒的下落。
小奶狗跑出一段路后就累得不行,它太小,后腿又有傷,拉姆心疼地抱起它,沒想到聶贊又搶過小奶狗扔在雪地中,現在他們只能依靠這只小奶狗,否則找到的就只是李覓兒的尸體。
或者是殘缺不全的尸體,又或根本找不到尸體。
以前聶贊并不覺得尸體被猛獸吃掉不好,這算得上是“以身布施”,是佛教里最大的慈悲。
如果李覓兒真的死了,而又找不到她的尸體,無法將她安葬,來世他就不是李覓兒想要報答一生一世的人。
漢人所謂的“入土為安”,原來是為了來世的牽絆。
天不知不覺中明亮了,茫茫雪原毫無遮掩地呈現在眼前。
小奶狗費力地在雪中跋涉,拉姆幾次想要抱起它,但都被嘉措阻止,嘉措擔心她會惹怒聶贊。
天邊出現一抹絢爛的紅色,太陽出來了,但天仍是冷得厲害,呼出的氣在眼睫毛上凝成冰花。
聶贊凝視著那一抹紅色,腦中突然晃過李覓兒留在白牦牛皮上的落紅,那璀璨的落紅之色,也只有這朝霞才能比擬。
“我才剛得到她,就要永久地失去她嗎?”聶贊心內惶恐不安,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因擔心失去李覓兒產生了畏懼。
向前尋了半個時辰,小奶狗累趴在雪地中,拉姆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去抱住它。
“把它放下來。”聶贊沉聲道。
“不行,它已經走不動,它會累死的。”拉姆把小奶狗藏在自己的曲巴里。
“拉姆,你把小黃放下來,現在只能靠小黃找到漢人公主,小黃也一定想救它的主人。”云丹貢布勸說拉姆,從她的曲巴里抱出小奶狗放到雪地中。
小奶狗累得動彈不得,啃了一口雪,便就在雪地中打了個滾,歪歪斜斜地向前跑去。
但它太累了,才跑了一盞茶的工夫就又趴倒。
拉姆趕緊拿出羊皮囊,從里面倒出羊奶喂給小奶狗飲,它咕嚕咕嚕地舔羊奶,約摸飲了半袋羊奶,又支起身子向前跑。
這次它跑了很久,一邊跑,嘴里還發出嗚嗚的聲音,仿佛在叫喚它的主人。
消失許久的馬蹄印又出現了,但還多了一些其他的腳印。
聶贊勘查雪地中的腳印,這些腳印非常多,但每對腳印十分對稱,呈梅花狀,趾墊形狀對稱、狹長,并有很深的爪鉤印。
乍一看下和狗的腳印相似,但狗腳印稍小,歪扭,還會向不同方向滑動,不像狼腳印對稱,鉤印也沒如此深。
“是狼群。”嘉措吃驚地道。
他一說完聶贊的臉色又黑了許多,當然聶贊也早就辨認出這是狼群的腳印,看這腳印數目,可見這支狼群數量不少,至少是在二三十頭以上。
李覓兒遇到狼群,是兇多吉少了。
一起此念,聶贊心頭狂跳不能自已。
幾人沿著狼群的腳印往前追,腳印蔓延約摸有四五里地,雪地上有一片殷紅的血跡,旁邊散落著幾根腿骨,以及一塊手掌大小的白毛。
拉姆看著那塊白毛,拾起一根腿骨,道:“這是瑙塞達的骨頭,它被狼吃掉了。”
瑙塞達便是拉姆的那匹白馬,被狼群啃噬得只剩下幾根白骨和一塊皮毛,那李覓兒只怕也難逃狼口。
聶贊站起身,向四面察視,金色的陽光灑遍寂靜的雪原,但那窈窕的倩影不知融入何處的風景中。
“涅其。”
悲壯的聲音傳出去后,在雪地中消失無蹤,沒有人回應。
云丹貢布神色嚴肅,現在結果可想而知。
嘉措和拉姆對視,兩人也不敢開口說話,更不敢去勸聶贊。
這時小奶狗在離他們兩三丈遠的地方狂吠,它很著急,前腿在雪地中抓著,嘴里發出凄厲的嚎叫聲。
狗叫得這么慘這么急,一定是發現李覓兒的尸體。
一股腥澀的灼流在聶贊的喉嚨里上涌,他強自忍住,快步奔向小奶狗所在的地方,當他看清雪地中的情形時,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云丹貢布三人也奔過來,同樣他們也怔住。
這是一條半丈多寬的小河流,河流已經結了厚厚的冰,而李覓兒就被冰封在這河底。
她靜靜地臥在冰中,眼眸緊閉,隔著冰層,每根眼睫毛都能清晰可見,烏黑的發絲凍在冰中,如同河流里流動的水草。
這恬靜的模樣,好像是睡著了一般。
眾人心頭震憾不已,這應該就是人間最美的樣子,但人間從此后再無。
拉姆喉頭哽咽,頭趴在云丹貢布的肩上啜泣。“漢人公主死了嗎?”
云凡貢布拍了拍她的手,俯下身去察視冰上的痕跡,冰面上有一些鋒利的齒印,看來是狼的齒印,河岸上有大片滾過的痕跡。
大概李覓兒就在此處被狼群襲擊,她可能從馬上摔下來,然后滾到小河里暈倒,因為天氣太冷,河水迅速結冰,將她冰封。
狼群也發現在冰層下面的李覓兒,但冰層很厚,狼群無法用利齒咬碎冰面,最后只得離開,因此冰面上只留下狼群的齒印。
嘉措眼圈泛紅,他雖未與李覓兒有過接觸,但那個雪夜里,李覓兒在雪中翩然起舞,曾悄悄地奪走過他的心。
他拔出匕首敲著冰面,想要把李覓兒從冰中挖出來。
“嘉措,別,你這樣會損毀漢人公主的容顏。”云丹貢布趕緊阻止。
李覓兒被冰封,如果強行破冰,勢必會撕下李覓兒面上的肌膚。
“那怎么辦?”嘉措不安。
“必須讓冰自然融化才行,這樣才不會傷到漢人公主的容貌。”
云丹貢布的話音落下,便見聶贊解下羊皮袍子扔到河岸上。“贊普,你要做什么?”云丹貢布大驚失色,他猜到聶贊的用意。
聶贊毫不遲疑地趴在冰面上,赤|裸的胸膛一挨到冰便狠狠地打了幾個寒顫,但他還是緊緊地趴在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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