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沐紈從夢中驚醒。

        “阿岐！”

        睡在一旁貴妃榻上的傅之琉也醒了過來。

        “別叫了，人走了。”

        “哥哥？”沐紈的眼神漸漸清冷了起來，她緩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睡著前發生了什么，呼吸聲逐漸粗重，“阿岐又走了？”

        “嗯，”傅之琉起身，活動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身體，“小紈，趙岐很忙的，他要上班、出任務，不可以像保姆一樣隨時隨地陪著你。”

        沐紈抓著手中的被子，怔怔地看著黑暗中的傅之琉，“那有誰可以一直陪著我呢？”

        沒有人可以陪另一個人一輩子。

        傅之琉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這句話。

        “小紈……”傅之琉走上前，將沐紈抱進懷里，“沒關系的，小紈。哥哥會保護你，你不用害怕一個人。”

        沐紈抬手抱住傅之琉，她像小動物一樣在他懷里輕輕蹭了兩下。

        就在傅之琉以為她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的時候，沐紈的聲音從他懷里響起。

        “我、不、要。”

        傅之琉愣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里只剩下了無可奈何，“小紈……”

        ——

        從沐紈手中“逃出”后，趙岐回家沖了個澡。

        他用毛巾擦著頭發，帶著滿身水汽走出衛生間，來到廚房從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灌了一大口，喟嘆一聲。

        趙岐從未覺得這個缺少人氣的房子是如此自在，也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受到自由的珍貴。

        他將已經喝完的易拉罐捏扁，投進了垃圾桶。

        趙岐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打開電視，任由里面的笑聲回蕩在整個客廳，自己卻盯著電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來收拾東西。

        既然謝聞蕭不告而別，決定放棄這段感情，而趙岐經過沐紈這幾天的磋磨，也沒了追究謝聞蕭的心情，那就是時候把謝聞蕭的東西都收起來了。

        趙岐拿了個袋子，把與謝聞蕭有關的照片、飾品都放了進去。

        當他來到臥室，拿起兩人少年時期的合照時，突然恍惚了一下。

        相框里的兩人青澀無比，那時候是趙岐入伍的第一年，好不容易有了假期，去陪剛滿十八歲的謝聞蕭過生日。

        照片里的趙岐被太陽曬得黝黑，身上還穿著沒來得及換下的迷彩服，手邊攬著穿著校服水手裙的女孩兒謝聞蕭。謝聞蕭長發披在身后，抿著嘴對鏡頭含蓄地笑著，氣質出塵。

        趙岐看著十八歲的謝聞蕭，腦海里莫名浮現出了另一張面孔。

        同樣的年紀、同樣的水手裙、同樣的黑色長發、同樣精致的微笑，卻是截然不同的氣質。

        兩年前，趙岐在傅之琉那里見過十八歲的沐紈。沐紈穿著這身校服站在演講臺上，乖巧地笑著和學校領導合影。

        只是，趙岐從她的笑里看不出任何天真爛漫，透過那雙黑曜石般的貓眼，他只能想到這么多年來，她對自己病態的執著。

        趙岐就這么盯著自己手里的照片，良久，才放進了袋子里。

        夜晚，趙岐躺在床上。

        閉上眼，他的思緒卻格外清晰。

        不久前，他與傅之琉對峙的時候，在憤怒的支配下，說了很多氣話。

        傅之琉問他自己是不是不知道沐紈和別人不一樣。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從十三年前第一天進入傅家他就知道了。雖然反社會人格障礙要在成年以后才能確診，但在此之前，沐紈的心理醫生一直告知他們沐紈有這方面的傾向。

        在當時的趙岐眼里，小小一個的沐紈，長相乖巧可愛，雖然一開始會故意使喚自己去做一些危險的事情，但后來對自己的態度甚至比對傅之琉這個親哥哥還要好，自己也就沒把她的病放在心上。

        那時候的沐紈真的很可愛。

        趙岐每天放學回家，她都會穿著洋娃娃那樣的蓬蓬裙，從房間里跑出來，抱住他的腿，軟糯糯地表達自己對哥哥的思念，看得傅之琉酸得不行。

        她會在自己受到欺負時，軟乎乎地叫趙岐的名氣，讓他給她撐腰出氣。

        兩人闖禍之后，她會在傅從動用家法時，毫不猶豫地擋在自己前面，雖然她的小身板當時還不到自己的一半。

        沒有人會不喜歡這樣坦率勇敢的小朋友。

        在傅之琉常常隨傅從出去歷練的時間里，是趙岐陪伴著這個缺乏安全感的小朋友，一直盡心盡力地做著她的哥哥。

        直到謝聞蕭的出現……

        趙岐趕緊打住自己越飄越遠的思維。

        他翻了個身，準備好好入睡。

        也許是白天被小素下了藥，黑夜中的趙岐閉著眼睛越來越清醒。

        他又想起了傅之琉的話——

        “誰也不希望沐紈是這個樣子。”

        “你從來不知道她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趙岐倏地睜開眼，坐起身，然后煩躁地去洗了把臉。

        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明明雙眼布滿血絲，眼神卻明亮無比。

        他過去并不是沒有疑惑過，這么乖巧的沐紈為什么會生這種病。

        在沐紈將她的病態完全暴露在自己眼前之前，他甚至懷疑過醫生診斷的準確性。

        不過，后來證實醫生的診斷沒有錯。

        于是他又開始思考，在自己來到傅家之前，沐紈是什么樣子的？傅之琉對這個妹妹的寵愛不似作假，是傅從太過暴戾嗎？

        只是每當趙岐忍不住要開口詢問時，又意識到，自己知曉了背后的緣由又能怎么樣呢？

        沐紈的病一天沒有痊愈，她對他變態瘋狂的執著就不會消失。

        他不可能一輩子都順從沐紈，在傅家做她的“玩具”。

        既然如此，他也沒有深究沐紈病情的意義。

        鏡子前的趙岐垂下眼，拿過旁邊的毛巾，擦了把臉。

        他從來都不是救世主，沒有把自己獻祭給沐紈的義務。

        ——

        最近，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傅之琉身邊換了一個“新助理”。

        新助理不是別人，正是前段時間闖禍的沐紈。

        傅之琉這次是狠下心來要“懲罰”沐紈，不顧她的意愿，把人放在自己眼前實時監視著。

        傅之琉把小素也關進了小黑屋。

        沒了利刃的沐紈，靠腦子也拗不過自己的親哥。

        這天，譚總來和傅之琉談生意。

        “好，傅總，我們合作愉快！”兩人的談話非常順利，譚總站起身和傅之琉握手，眼神卻瞟向了一旁翹著二郎腿看雜志的沐紈身上。

        傅之琉笑著站起身，握住譚總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讓他回神，“合作愉快，譚總。”

        譚總立刻收回目光，笑著連連點頭。

        辦公室恢復了安靜，傅之琉對旁邊的沐紈叫道：“小紈！”

        沐紈沒有搭理他。

        傅之琉嘆了口氣，“你不是想有人一直陪著你嗎？現在做哥哥的助理，不就有人一直陪著你了嗎？”

        沐紈這次有了反應，她把雜志稍稍拿下來了一點，露出一雙眼睛，如果傅之琉沒有看錯，那雙眼睛里充滿了嫌棄和不屑。

        傅之琉有點受傷，“小紈……”

        沐紈把雜志扔到前面的茶幾上，雙手抱臂，翹著的那只腿晃了晃，“少哄我了，哥哥。阿岐說過，哥哥和戀人是不一樣的，你是我的哥哥，而我現在，只要阿岐做我的戀人。”

        傅之琉聽著她的話一愣一愣的，他皺著眉，發自內心地問道：“你知道什么是‘戀人’嗎？”

        “當然，”沐紈滿不在意地說，“可以親我、抱我、陪我一起睡覺。”

        “噗——”傅之琉正在喝水，聽到她的話，猝不及防噴了出來。

        “咳咳咳。”傅之琉狼狽地咳著嗽，他當然知道沐紈說的哪些詞都是字面意識，畢竟她的大腦里不可能主動裝進有關兩性關系的東西，但這并不妨礙他被自己的腦補驚到。

        沐紈看向他時，眼底的嫌棄更明顯了。

        傅之琉掏出手帕，盡量優雅地收拾了一下殘局。

        “小紈，”傅之琉重新恢復了平和，微笑著對沐紈說，“想要獲得一個戀人是很難的。”

        “哪里難了？我差一點就得到了。”沐紈不以為然。

        “你前幾天得到不是戀人，是‘玩具’。”傅之琉不緊不慢地說，“戀人是人，他除了你之外，還有自己的工作、朋友、親人……”

        “真麻煩！”沐紈打斷他的話，“那把他變成‘玩具’不就好了嗎？”

        傅之琉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但是玩具不會親你、抱你、陪你睡覺。”說不定沒有打你都算好的了，傅之琉暗暗補充了一句。

        沐紈腦海里突然浮現出小時候趙岐把自己抱起來，看樹上的鳥巢的情景。

        小時候趙岐抱過自己很多次，和其他人的抱不一樣，在趙岐的懷里，她沒有惡心、恐懼，只有溫暖和愜意，忍不住在他的懷里打個盹。

        沐紈的眼神逐漸迷茫了起來。

        趙岐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抱她了。

        都是她去抱趙岐。

        不一樣嗎？

        好像是不一樣。

        傅之琉不再說話，他從旁邊拿了一本文件來看。

        過了一會兒，傅之琉要去會議室。

        他站起身對沐紈說：“對了，下班之后跟我一起去見一見小雪醫生。她跟我說你這個月都沒去見過她。”

        “哼。”沐紈重新拿起了雜志，紋絲不動。

        傅之琉看著她笑道：“走，去開會。”

        語氣里是不容置喙的壓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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