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軟玉
皇宮,御書房。
永昌帝正坐在案前批閱奏章,一臉和藹可親的總管邁著小碎步躬身上前,附在皇帝耳邊小聲道:
“陛下,寧王世子求見。”
“哦?”
永昌帝詫異地揚起眉。
“無事不登三寶殿,那小子主動找朕準沒好事。”
他停下筆,揉了揉眉心。
“讓他進來吧。”
老總管依令出去指引宋疏桐入內(nèi),后者昂首挺胸、意氣風發(fā)地走了進來,在皇帝跟前煞有介事地行了一禮:“侄兒給皇伯父請安。”
“說吧,這次又犯了什么事?”
永昌帝也不吃他這套,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
裝乖無效,宋疏桐轉(zhuǎn)而正色道:“這不是前些日子把潤王給傷了嘛,特來向皇伯父告罪。”
“你要是知錯,會拖到今日才來?”永昌帝冷哼道,“是你父王叫你來的吧?”
“皇伯父英明。”宋疏桐笑嘻嘻地說,“真是什么都瞞不過您的眼睛,您是不知我父王下手有多重,差點把我打沒半條命……”
“少跟朕扯皮。”
永昌帝打斷少年滔滔不絕的訴苦,故意虎起臉色:“你把朕的兒子整成那副慘兮兮的模樣,挨幾下板子怎么了?”
“是是是,侄兒一時沖動,任憑皇伯父責罰。”
話是這樣說,但少年語氣輕浮又帶點顯而易見的敷衍,腰桿挺直,分明是不覺得自己有錯。
而永昌帝也不可能真的責罰宋疏桐。
寧王是永昌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當初助他登基是吃了許多苦頭的,有一次為了保護他逃脫福王黨羽的追殺不惜穿上他的衣服引開追兵,身中數(shù)箭,差點救不回來了。
榮登大寶后風平浪靜了幾年,可福王余黨賊心不死,潛入宮宴欲圖行刺,寧王妃又替永昌帝擋了一劍。
彼時她懷著身孕,好在救治及時保住了性命,但也因此早產(chǎn),導致宋疏桐剛出生時只有小小一團,沒有發(fā)出一絲的哭喊,若不是用手指感受到嬰兒微弱的呼吸,產(chǎn)婆還以為寧王妃誕下了一個死嬰呢!
永昌帝本就是個重感情的人,再加上寧王夫婦舍命相護,他對弟弟的獨子素來疼愛。
要什么便給什么,哪怕三天兩頭惹禍也舍不得罰他,可以說寵他甚至超過了自己的親兒子。
“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把當朝王爺扔進江里,這事也只有你小子做得出來了。”永昌帝發(fā)出一聲嘆息。
事情的原委他早已聽說。
他那不成器的二兒子對枝枝心懷不軌在先,光天化日之下跑去截人——那可是兩大家族捧在手心里嬌養(yǎng)了十幾年的小姑娘啊!要真被宋越平得手了,別說瑛國公和溫相,他甚至無法跟皇后交代!
是以陳貴妃跑來哭訴過好幾回都被他模棱兩可地擋回去了,就是在表明秉公處理的態(tài)度。
“但你也做得太過火了吧。”
想到哭哭啼啼的貴妃,永昌帝頭都疼了,埋怨地看了宋疏桐一眼:“朕知道你從小就護著枝枝那丫頭,可你潤王兄畢竟是朕的骨血,就算你不給他面子,也稍微體恤下朕的心情啊!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是在小姑娘跟前逞威風了,可曾考慮過朕的處境?”
“他活該。”
宋疏桐收斂起笑意,眼神冷了幾分:“您早點把他打發(fā)去封地不就沒那么多事了嗎?潤王滯留于京,朝臣私底下議論紛紛,還有不少蠢貨覺得皇兄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您說說——您又可曾考慮過皇兄的處境?”
“……”
永昌帝頓時語塞,好久才輕喃道:“越平是朕的兒子,朕舍不得……”
“皇兄不也是您的兒子?”
面對宋疏桐的詰問,永昌帝好一陣子無言。
大皇子早夭,他在宋越平出生后才感受到初為人父的喜悅,而這份心情在迎接太子出生時已經(jīng)沖淡了不少。
太子聰明早慧,品行高潔,無論多么艱深難懂的東西學過一次便能掌握,從小到大就沒讓他操過心,可以說是最完美的儲君。
只是……
永昌帝的內(nèi)心涌上苦澀——
或許他對太子而言先是君再是父,在越平面前才是一個普通的父親。
越明那孩子就是太好了,好到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在養(yǎng)親生骨肉,而是單純在培養(yǎng)一個皇位繼承人。加之那孩子自幼性格冷清,他好幾次有意親近都得不到想象中的熱切回應,久而久之他的舐犢之情也就冷了。
性格簡直和皇后一模一樣。
想到近些年對自己越發(fā)冷淡的江皇后,永昌帝復又嘆了口氣。
宋疏桐將永昌帝的反應盡收眼底,目光愈加冷了,對優(yōu)柔寡斷的糊涂伯父算是無話可說,忍住不耐道:“反正您警告著點潤王,讓他收起對江枝枝的腌臜心思,否則下次可不僅僅是落水那么簡單了。”
說這話時少年的眉宇略過一絲狠厲,早已摸清侄兒性子的永昌帝額角狂跳,知道他敢說就敢做,真瘋起來誰都鎮(zhèn)不住。
若讓他知道宋越平之前還想求娶江寒枝,這小子恐怕要當即提刀上潤王府砍人了。
永昌帝一陣心虛,揮手做驅(qū)趕狀:“行了行了,回頭朕會敲打他的,你先回去吧。”
趕緊把這小祖宗送走他才省心哩。
宋疏桐本就是奉父命做做樣子,也沒打算多留,拔腿便往外走。
臨出書房時,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頓住腳步。
“對了,御膳房有江南的廚子嗎?”
“你問這個作甚?”永昌帝滿腹疑云,但還是如實回答,“年初剛進了批來自五湖四海的名廚,那里面應該有吧。”
“我等會兒帶兩個回去。”
宋疏桐只跟皇帝打了聲招呼,并不打算解釋。
那日涼亭之下喬玄說要讓隨行的江南大廚給江枝枝做幾道菜,宋疏桐記在心里,始終不甚痛快。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那小白臉接近江枝枝肯定別有居心!
他提前把江南的廚子帶到國公府,看喬玄還能用什么借口和江枝枝套近乎!
夏末的天氣依舊悶熱,江寒枝照老樣子命玉翹搬了藤椅在廊下乘涼。
下個月便是太后的生辰,老人家素來疼她,作為小輩自己總得表示點什么,因此她對這生辰禮著實頭疼了好一陣子。
太后年輕時也是威震后宮的狠角色,歲數(shù)大了潛心禮佛,思來想去,江寒枝決定繡幅五色蓮。
原本是想繡觀音像的,只是她的繡工實在稱不上好,那種復雜的東西光是看著就頭暈眼花,更別提讓她繡了,于是最后選擇繡蓮花——反正觀音菩薩坐的是蓮花寶座,她這也算是沾上邊了。
此時她坐在藤椅上一針一線用心繡著。
難的部分玉翹已經(jīng)幫她弄好了,剩下的無論如何都要自己完成,否則也太沒誠意了。
落日西沉,當明亮的日光轉(zhuǎn)變?yōu)槌燃t時,她放下針線,伸了個懶腰,正欲看會兒游記解解乏時,頭頂突然被什么東西砸了一下。
那東西順勢滾落她懷中,江寒枝拿起來一看——是顆李子。
“宋疏桐!”
她迅速抬頭,準確無誤地望向右手邊高大的樹木。
始作俑者踩在圍墻上,正扶著粗壯的樹干一臉壞笑地看著她,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早知道就不聽他的種什么梧桐了!
江寒枝憤憤想到。
她遲早把這棵樹給砍了!每回都借著這棵樹翻墻進來,敢情把她的院子當后花園呢?
少年利落地從枝頭跳下,連塵埃都沒揚起幾粒。
他走進檐廊,又拋了顆洗凈的李子給江寒枝。
“剛從皇伯父書房里順的,你嘗嘗。”
“我才不要,肯定酸不溜秋的。”依江寒枝對宋疏桐多年的了解,這李子絕對是酸的。
“不騙你,可甜了。”
見她不信,宋疏桐率先咬了口手里的青紅色果子,神色如常,完全沒有被酸到的跡象。
“這可是御前的水果,怎么會酸呢?”
說得在理。
江寒枝半信半疑地將李子舉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小口,舌尖剛嘗出滋味就迅速呸掉。
“酸死了!宋疏桐你又騙人!”
少年哈哈大笑,靈活地躲開她揮來的粉拳,余光瞄到桌上未繡完的蓮花圖。
“這是什么?”
他毫不客氣地拿起來鑒賞:“嗯……我看看——”
他故意拖長語調(diào)。
“還給我!”江寒枝一把奪回自己的作品,“這可是給太后娘娘的生辰禮,要是弄壞了你賠!”
“你確定要送這個給皇祖母?”宋疏桐挑眉,“掛在佛堂里菩薩都會被嚇跑吧……嘶!你打我干嘛?”
肚子挨了少女的一記重擊,他像只炸毛的貓般齜了齜牙。
這點力道對他來說明明不痛不癢,卻偏要裝出疼得直不起腰的模樣。
“嘶——疼死我了,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江枝枝你怎么還恩將仇報呢?”
“疼死你活該!”
江寒枝奪回繡品,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先前讓你幫忙出主意你罵我笨,現(xiàn)在又擱這打擊人,滾滾滾,本郡主看見你就心煩。”
“行,我這就麻溜地滾。”宋疏桐瀟灑起身,“虧我還特意向皇伯父討要了倆擅長做江南菜的御廚送進國公府,唉,看來是派不上用場了,聽說他們做點心的手藝放眼大朝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他故作可惜地搖頭嘆息,背著雙手假裝要往門外走,才剛抬起腳,身后少女便出聲叫住了他——
“誒、等等!”
宋疏桐頓住身形,嘴角彎起一抹詭計得逞的弧度——小魚兒真是不經(jīng)釣,給點甜頭便上鉤。
不過也得是他養(yǎng)了這魚兒許久,對她的脾性可謂了如指掌。
美食面前一切都是浮云,聽到有好吃的點心,江寒枝哪還顧得上計較他對自己繡活的評價:“進了國公府就是我家的人,你不能帶走!”
“吃你一碗冰酪賠了兩位大廚,江枝枝,你可真是一點都不吃虧。”
宋疏桐掀袍坐在她身邊的木板地,單手撐在藤椅扶手上,支著下巴好整以暇道。
江寒枝傲嬌地哼了聲:“本郡主從來不吃虧。”
一碗冰酪換兩位江南名廚,從長遠效益來看簡直賺大發(fā),她心情頗好,連帶看宋疏桐都順眼了幾分。
少年坐在她腳邊的地上,輪廓被西沉的霞光暈上柔和的色彩,僅看外表的話就像只聽話的大狗狗。
這個認知讓江寒枝沒忍住笑,借著位置便利按上宋疏桐的腦袋擼亂他的頭發(fā),好像真的在給一頭大型犬順毛一樣。
“喂江枝枝,你別得寸進尺啊。”
宋疏桐語氣不滿,但也沒真的生氣。
“你頭發(fā)好軟哦,真的像小狗一樣誒。”江寒枝玩心大發(fā),白嫩的小手在少年頭頂肆無忌憚地為非作歹。
“你敢罵我是狗?”
“誰讓你老是騙我,騙人當然是小狗啊。”
見他真的惱了,江寒枝才戀戀不舍地把手收回,轉(zhuǎn)而拿起一旁的游記開始翻閱。
宋疏桐看清書封,臉上瞬間陰云密布——那是喬玄借給江寒枝的游記,江寒枝愛不釋手,連上鄭夫子的課都會偷偷看幾眼,這會兒和他在一起竟還要看那小白臉的書。
他長臂一伸,趁少女不注意搶走那本礙眼的書。
“你也稍微有點待客之道吧,我進來到現(xiàn)在連口水都沒喝上,你倒好,還有心思看這玩意。”
“正兒八經(jīng)的客人誰會翻墻進來?”
江寒枝無語地白了他一眼。
他來國公府跟回自己家一樣嫻熟,今兒又抽的什么風?
“我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快還給我。”
“不給。”
宋疏桐確實在慪氣,他將游記高高舉起越過頭頂:“玩物喪志,要是讓顏姨知道你在書院不好好聽課,整日看這玩意……”
“不講義氣!你天天在課上睡覺我都沒跟泓叔告狀!”
江寒枝急急從藤椅上站起,伸手去夠被他搶走的游記,慌里慌張的,腳下一不留神被裙子堆疊在一起的布料絆倒,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少年的方向歪斜。
猝不及防,軟玉溫香入懷。
宋疏桐將她攔腰撈住的同時,那股莫名的心悸又涌了上來。
手掌恰巧扶在少女腰線往上,掌下的觸感是帶著體溫的綿軟,好似攏住了兩團柔軟的、有實體的云。
意識到那是什么,宋疏桐的腦袋一下子炸開了。
他迅速松開手,耳根滾燙,以前所未見的結(jié)巴說道:“我、我不不不不不不不是故意的!誰知道你突然摔過來。”
他不說江寒枝還沒反應過來被他摸到哪里,這一說兩人都鬧了個大紅臉。
“意外而已。”
江寒枝故作鎮(zhèn)定:“你忘了吧。”
這是說忘就能忘的嗎?還有她為什么這么冷靜!
宋疏桐狼狽至極,含糊地點了點頭,又像上回那樣慌張地原路返回。
只是這次的沖擊顯然比上回巨大,他踩上墻頭時腳踏了空,垂直消失在江寒枝的視線里,與之同時隔壁寧王府傳來“咚”的一聲悶響,驚得枝頭鳥雀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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