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個男人一臺好戲
李桑榆渾身冷汗直冒,恍恍惚惚地站在包廂中間。
這個聲音突然出現,不是頭一回了!
倘若算上密林里遇見刺客,以及上元家宴醉酒,這是第三回。
第一回可以說她是嚇傻了,第二回勉強解釋成喝酒的作用。
可這一回,光天化日!白嬤嬤守在門口,侍衛守在樓下,安全得不能再安全!
除非她改了體質,從今日起,開始醉茶,否則根本說不通!
“縣主,你怎么了?”
方若黎目瞪口呆地看著突然站起來踹屏風的李桑榆,他顯然沒聽見那個聲音。
李桑榆伸出手臂,“把個脈。”
方若黎“啊”了一聲,順從地搭手。
“弦脈……肝氣郁結,氣滯血瘀,嘖嘖,從脈象上看,縣主的心情可不太好啊……縣主瞪我做什么?我說錯話了?”
方若黎被她眼里殺氣驚得哆嗦,李桑榆瞪了他半晌,問:“從脈象看,我有沒有可能醉茶而不自知?”
“照理說不會。”
方若黎被問愣了,又垂眸細細把了一會兒。
“縣主沒有醉茶,且不說醉茶的人第一時間就會頭暈頭痛,這茶樓里的碗具都是小號,只供品茶,又不是牛飲,縣主一共也沒喝多少……”
方若黎瞧出她臉色不對,越說越小聲。
李桑榆板著臉,剛要撤手,后知后覺地聽見包廂外頭白嬤嬤的聲音。
“這么巧,齊公子也來喝茶呀,怎么不進去,在這兒干站著?”
李桑榆一偏頭,正看見午后的陽光斜斜射進來,打在她身上,在紙糊的包廂門上映出個清晰的影子。
影子上兩人一坐一站,親密無間,手搭著手,已經搭了不知多久。
這還不算完,旁邊吱嘎響了一聲。
“是啊公子,那間包廂有客人,但旁邊這一間,正好空著!客人您請——哎喲,這屏風怎么倒了,公子稍候片刻,小的這就扶起來……”
翻倒的屏風上方,李桑榆和正跨進門的齊錚對了個正臉。
“見過縣主。”
齊錚滿身戾氣,看過來的視線,精準地落在兩個人仍然搭著的手腕上。
李桑榆嗖地縮回手,僵硬地扯動嘴角,點頭打招呼。
“齊公子。”
方若黎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但是敏銳地感知到氣氛的凝滯,以及落在自己臉上越來越不容忽視的殺氣,舉起手小聲辯解:
“在下是個郎中,方才是在把脈……這位公子別誤會……”
“噢?是嗎?”
齊錚竟然笑了一下,冷冰冰道:“與我何干?”
這是真生氣了。
茶樓的跑堂動作利索地扶起屏風,兩間包廂又重新被隔開,可惜屏風上精細的鏤空木紋無法隔絕視線,李桑榆背對屏風坐好,只覺如芒背刺。
“縣主……”
方若黎聲都不敢出,用氣音問:“要不……我走?”
李桑榆深呼吸,眼睛轉回窗外,“接著說那個算命的瞎子吧。”
方若黎講起了百草堂和那人的愛恨情仇,李桑榆眼睛落在街面上,心思卻早飄沒了影,不自覺地側耳聽身后烹茶煎水的叮咚聲。
從那些顏色鮮亮的錦緞送到公主府,到現在小半年過去,她還是第一次迎面碰見齊錚。
他們二人明面上本就沒什么來往,不是互相上門拜訪的關系,以前呼朋喚友一起出去玩的那群人,如今死傷大半。
寧和在養傷,秦王……秦王和二皇子,多半還沒分辨出個黑白究竟,雙雙拘在宮里府里不出門。
李桑榆落了個獨自清凈,只從旁人那里聽說齊錚仍然堅持,每月一回,去御前請戰——就像他這一年來一直堅持的那樣。
后來搬到縣主府,她以為齊錚會來,或者起碼,夜里悄悄來,但是也沒有。
好像隨著那幾匹鮮艷錦緞一起送來的,還有封看不見摸不著的斷情決意書信。
李桑榆思緒紛飛,方若黎背后的包廂也換了一波客人,從幾個談天說地的書生,換成了某家的貴太太,老仆念著衣料香膏,倒是讓她又想起齊家的錦緞來。
絳紅爍金、青綠爍金……
曾經的齊家,也送過她那么兩匹艷麗不可方物的布料,據說是齊夫人親自從宮中庫房搜羅出來,給兒子做婚袍嫁衣的,最后……
街面上,算命的瞎子突然動了一下,展開雙臂伸了一個懶腰。
李桑榆忽地回過神來,聽見對面包廂老仆說:
“南疆的衣料生意順利,太太多年沒回去過了,今年要不要看看舊人?”
“哪兒還有什么舊人……阿北早就離了南疆,如今死的死……”
包廂里聲音漸低,窗外算命的瞎子迎來一位客人,瞇著一雙瞎眼把脈開方子。
一個瞎子,竟然字也寫的像模像樣,李桑榆就著方若黎煎茶的香氣,看得津津有味。
對面包廂的老仆說:
“太太放寬心些吧,那……其實也不錯,對太太很恭敬……”
“是啊,他是個有本事的,我以前竟然一直沒看出來……那日從宮里一回來就開庫房,找錦緞,一水的好料子,要給安平送去……我還當他怎么搭上安平了,你知道,安平素來不待見他的……”
“公主和太太總還有些舊情……”
“舊情就不提了……哼,到了晚上才知道……封縣主,他知道的竟然比圣旨還早!上趕著討好安平……”
“錚哥有出息,總歸是好事,太太也有個依靠,況且他去御前請戰……太太不是也很想為將軍和放哥報仇嗎?”
李桑榆嘴巴張成圓形,她可算聽出來了,那邊包廂里竟然是齊夫人!
齊夫人,是齊放的母親,并不是齊錚的母親。
京城勛貴人家,妾室有了孩子——尤其是兒子,正房太太都會把孩子記在自己名下,可這位出身南疆的齊夫人卻是個例外。
多年來,她對庶子的不待見持之以恒,就連明面上的樣子也不做。
夫人如此行事,齊將軍活著時從沒插手過,京城人心里都有一桿叫做精明的秤,還有什么不明白。
因此齊錚和齊放雖是親兄弟,得到的待遇可謂天差地別。
齊夫人和老仆的對話讓李桑榆心里發寒,又想到齊錚耳力一向好,隔著兩間包廂,未必聽不清楚。
她前傾身子,把叮咣作響的茶具茶碗茶壺全撥拉到眼前,沖方若黎努努下巴。
“繼續煎茶,聲音大一點。”
“……是。”
等等,縣主不是醉茶?
他想問,然而李桑榆的注意力已經又被吸引跑了。
算命的瞎子呼呼吹干紙上墨跡,將方子遞給客人,捋著長長的胡須送客,笑得眼尾都是褶子,待客人一轉身,突然從懷里摸出個小銅鏡,對著鏡子齜牙咧嘴。
方若黎大駭,丟開茶具,“他竟然裝瞎!”
李桑榆噗嗤一笑,她看熱鬧看得半個身子都探到窗臺上,誰料煎茶的咕嘟聲一停,四周安靜下來,清晰無比地聽見對面包廂里壓抑的哭聲。
“我恨啊,姆姆,我真的恨……當初懷孕生放哥,我吃盡了苦頭,再不肯同將軍同房,趕著他去旁人屋里,可那女人真的有了身孕,我又氣得不行……”
“這一年我總在想,如果當初能忍一忍,多要幾個孩子,現在沒了放哥,我還有別的孩子,會不會傷心得少一點……”
老仆小聲勸:“太太,將軍姓齊,太太不論生幾個孩子,都是要送上戰場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就是——”
哭喊聲變高,李桑榆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今天是什么日子?”
方若黎:“似乎是……五月十五。”
五月十五,是齊將軍的祭日。
怪不得齊夫人如此激動。
她趕緊燒水,準備讓茶具再敲一遍噼里啪啦,擾亂哭聲,可齊夫人聲音越來越大,眼看來不及!
李桑榆猛地起身,為今之計,只有她闖到齊夫人眼前,攔下她還沒說出口的話!
不知是不是錯覺,身后屏風恍惚動了一下。
緊接著一股力道拽著李桑榆坐回原處,后背一涼,冰冷的手沿著春衫柔軟的下擺鉆了進來,發泄般用力一捏,冷得她渾身一哆嗦!
齊錚!
無人阻擋,齊夫人放聲哭喊:
“我就是恨!姆姆,我恨啊!為什么死的是我的孩子!將軍明明有兩個孩子,為什么死的是我的放哥,不是那個孩子啊!”
李桑榆腰上攀著一雙毒蛇般的手,如坐針氈,一動不能動,聽著對面包廂,齊夫人完全失去理智儀態的放聲哭喊。
“他齊錚生下來就是個沒人想要的禍害!為什么不能讓他替我的放哥去死啊!”
她說出來了。
整個茶樓二樓,陷入一片死寂。
李桑榆感覺自己在抖,但很奇異地,又在恐懼震驚譴責心疼種種復雜情緒中,體會到一絲絲甜蜜。
時隔小半年之久,又和那個人有了一點親密關系的甜蜜。
茶樓死寂了短短一瞬,再次恢復嘈雜,只不過這一回,所有包廂都不約而同地選取了相同的話題——有關威武將軍府齊家的話題,而對面包廂的齊夫人哭得夠了,又同“姆姆”說起了南疆家鄉。
“……阿北最喜歡學那些毒啊蠱的,我怕的要死,碰都不敢碰……”
“縣主,那個瞎子!”
方若黎突然神色大變,指著窗外說了半句,趕忙改口,“呸呸呸,什么瞎子,那個假瞎子……他變臉了!”
“什么……什么變臉?”
其實此時,李桑榆衣裳里多了兩只手,已經顧不上那個算命開方的假瞎子了,但是防止方若黎發現她緊繃繃坐姿的異樣,勉強轉過頭朝窗外瞥。
這一瞥,就被吸引了視線。
假瞎子把銅鏡擺在算卦的桌子上,在光天化日之下,對著鏡子,一點點撕下了貼在唇周和下巴上的假胡子。
算命的中年瞎子,竟然是個膚色白皙的年輕男子!
男子動作極近優雅,仿佛知道自己有觀眾般,掀起薄薄的眼皮,似笑非笑地朝著茶館二樓掃了一眼。
只這一眼,李桑榆就感覺自己衣裳里的情景被完全看透了,不禁面紅耳赤。
撕完了假胡子,男子又開始對著銅鏡搗鼓眉眼鼻梁,一副要現場表演卸下易容術的模樣,李桑榆好奇得不行,奈何離得有點遠,看不清細節。
許是她看得過于認真,遭到了齊錚的不滿,衣裳里的一雙手驟然轉向,一只向上探索,一手穩穩地向下襲擊。
李桑榆雙頰微紅,強忍著溢到嘴邊的一聲長長的“……嗯”,突然屁股著火般高高蹦了起來。
算命人卸妝完畢,站起身,淺笑著沖茶館二樓遙遙招手。
仍是那件破舊襤褸的道袍,仍是干草般的頭發,可那張臉……
李桑榆嘴唇發抖,眼睛差點兒從眼眶中瞪出來。
——那是齊放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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