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周把回老家的事跟李姐說了，又囑咐不用安排機票，她和許野恩一起回去。李姐聽了這話反而很高興，明里暗里說她開竅了，阮周聽了膈應，轉了個話題問起了去年拍的電影的事。

        這個電影阮周是個掛名女主，實際上戲份并不多，也不需要什么演技，只負責美就是了。不過宣傳電影還是要的，阮周還特意留出了三天的時間回北京參加宣傳，而許野恩也恰好應約回北京，兩人又能重聚一會。

        阮周和劇組協調好時間，當天下午就走了。

        代拍仍舊很猖獗，而且許野恩在酒店陪著阮周時得特別小心。但是完全禁止代拍也是不可能的，劇組需要適當的曝光來提起觀眾興趣，阮周也需要維持熱度。

        一般會有人買通告單，但是阮周當天下午請了假就走了，通告單也沒有改，不少代拍蹲了半天都沒見著阮周人影。這些人說是阮周的粉絲也不對，因為大多數人是因為利益才干代拍的，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都沒見到人，難免有幾個心生憤懣的。傍晚時這件事又被拿來造謠，說阮周耍大牌，不敬業，還說阮周對劇本很不滿，還要求加戲，導演不同意她就直接走人了。晚上就有營銷號發了和代拍的聊天記錄和一些模糊的照片，把這事送上了熱搜。

        因為忙電影宣傳的事阮周團隊并沒分心在這上面，所以半夜發現時，工作室的微博已經被私信和艾特爆了。大半夜處理這種事占不到什么好處，看到的人不多，還會被質疑怎么大半夜發澄清是不是心里有鬼，但是不處理也不行，第二天再澄清肯定會被粉絲罵死。于是聯系了公司公關后，凌晨兩點多工作室微博發了澄清，不過就算這么晚了粉絲大部分都沒睡，短短一分鐘涌入不少帶戾氣的評論，質疑工作室的輿情監控能力，還把不少陳年舊帳諸如造型和運營等等都翻出來，艾特公司和阮周讓換個團隊，還質疑公司不用心對阮周，讓她一個人在娛樂圈單打獨斗受了不少委屈。

        工作室的人已經見怪不怪了，他們做這種事本就是吃力不討好，明明已經花了大力氣干活，還是被日常問候家人，所以很多人為明星做事都不敢讓粉絲知道自己的社交帳號。工作已經夠累了，實在不想再看到這些糟心的言論。

        幸好這次造謠真的是無中生有，辟謠證據又被粉絲到處發散，這事就算過去了。不過造謠的人心思倒是挺毒，之前本來就有改劇本的事讓劇組停了一個多月，現在又造謠阮周耍大牌，不少人對劇組和演員的印象都變差了。

        電影宣傳就在第二天，阮周頂著個黑眼圈出現在現場，和半生不熟的其他演員一起宣傳。

        本來她扛票房的壓力也不是很大，所以預想中這場宣傳很輕松。

        然而天不遂人愿。制片人上臺講話的時候臨時轉變話題，特意把話題扯到男主男二和女主的感情線上，并宣稱三人在電影里有一場蕩氣回腸的愛情。這話一出阮周就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樣的宣傳方向事先并沒有經過阮周團隊的同意，而且與電影內容嚴重不符——說男主男二的感情更蕩氣回腸倒是很對。

        阮周用余光瞄了一眼其他兩位男演員，發現兩人也同樣不知所措，下了臺后三家團隊都有點不爽，甚至男主演還當面和制片人吵了起來，最后還是導演叫停的。

        阮周也煩得很，但是不方便得罪導演和制片人，只要求后續的熱搜宣傳不要再營銷她和男主男二的感情線。但是后臺吵架的事還是被捅了出去，有人錄了音給營銷號投稿，于是今天的宣傳會有了極大的效果。

        導演一邊生氣排查是誰把事情捅了出去，一邊親自上微博道歉說宣傳考慮不周。本來這事就這么結束了，都是娛樂圈的小打小鬧，安慰自己一句“黑紅也是紅”就行，沒成想去導演微博下評論的都是阮周粉絲，而且評論戾氣大得很，說阮周辛辛苦苦拍的戲就這樣做了別人賣腐的墊腳石，還說劇組坑人只想利用阮周的流量。

        雖然他們這么說是有點道理，但這個時候去討公道就是蠢，不僅正主被人當槍使，粉絲也被人當槍使了。阮周真是謝天謝地，生怕得罪導演，特意和李姐一起誠懇地道了個歉。

        然而制片人也是個腦子不正常的。本來這件事她得負一大半的責任，她還很委屈，轉發了導演的微博并意有所指地說：“這部戲我也投入了大量的心血，結果落得這個下場。有些人還敢和制片人杠，也不先問問自己是被誰捧起來的”。

        這個轉發一出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宣傳會后臺在場的人都知道她是在罵資源咖男主，結果被網友誤會成了在罵阮周，而且事情已經往猜測阮周身后的資本是誰的方向發展，完全偏離了電影的宣傳初衷。阮周這邊有火發不出，還不能得罪制片人，只能又立刻發個模糊的聲明說“請不要惡意揣測，多關注電影本身”云云。結果聲明出了沒多久，制片人的微博就刪除了，時間節點極其微妙。

        阮周再傻也知道自己又被人拉出去擋刀了。有了阮周吸引熱度，資源咖當然不用擔心網友會猜到制片人說的是自己，而且這樣鬧下來確實讓大家都知道這部電影了，盡管電影名聲已經被弄臭了，但有關注度總比沒有好啊。

        阮周心知自己吃了啞巴虧，并告訴許野恩自己陪不了他了，當天夜里就打算回劇組。

        下了飛機才知道這事又上了熱搜，因為制片人又出來作妖，專門艾特了資源咖男主角并說：“下午說的就是你，別躲在后面不出聲”。

        阮周爽了一時半刻，然后在心里告誡自己以后絕對不和這個劇組合作了。打開微信，阮周和許野恩的對話框沒有紅點，仍舊停留在那句“劇組不能離開太久，我先回去了，下回再聚”。雖然明知許野恩控制欲強得很還貿然爽約，但阮周真的不想再和那些人多待一分一秒，只有回到劇組才能讓她稍稍安下心來。

        這四年來在娛樂圈摸爬滾打，有些事哪怕沒有經歷過，看也看夠了，可她還是學不會忍耐和圓滑，而且這些年有許野恩在身后保護，她也并不是那么需要學這些東西。網友猜測她背后的資本的時候她不是沒有想過如果真的被扒出點什么來，她還能不能光明正大地享受自己努力后的成果，還能不能毫不愧疚的反擊所有的嘲諷。

        自己固然是靠許野恩才在娛樂圈站穩腳跟的，但要是自己沒有接住給她的資源，估計某一天會和今天的資源咖男主一樣。但是這些都還不夠，她需要更大的自主權，她不能再僅僅依靠別人了。這個道理自己很早之前就想明白，但是一直沒有放開手做，現在放手一搏，反而越來越生出退縮的心思。

        她當然虛偽，可虛偽的人也能決斷自己的命運。

        這段時間考慮太多反而影響了阮周的狀態，她今晚又失眠了，不得已起來吃了褪黑素，腦子亂亂地睡了過去。

        陸矩已經很久沒有再出現在城西了，縱使清和知道陸矩是被關了禁閉，而且他打開看了自己寫給他的紙條后，肯定也不會再來打擾了，心里還是難免生出一絲期待。

        驟然失去習以為常的東西難免會不習慣，這是所有人的通病，但當失去也變成一種習慣后，人反而會舒服很多。

        近來清和也不得空想這些虛無的東西。因為上半年的南邊發了洪水，下半年寇賊當道，南邊的百姓苦不堪言。沈弈和戶部尚書意見相左，一方主張先安撫民心，剿匪為先，另一方指出國庫空虛，若先剿匪不僅支撐不了多久，還解決不了根本問題。沈弈自然是前者。不過他先前只知道國庫支出了一大筆錢大修皇陵，并不知道已經入不敷出近半年了，皇帝心里有鬼，從沒有主動告訴沈弈。如此，剿匪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然而皇帝本人是極其贊成剿匪的，他即位后不僅沒有干出什么大成就，還屢發天災人禍，外戚奪權甚多，這個皇帝當得毫無威信可言。只是現在連沈弈都放棄了剿匪，他一向唯他是從，不敢再說什么，遂極為氣餒地停了皇陵修建，還克扣了京中大小官員的俸祿，美其名曰為賑災款。

        清和忙得很，因為早幾個月前不少南部流民上京謀生路，京內人又不大看得起他們，于是雙方常有偷盜，斗毆之事發生。再者，京中風云生變，外戚和皇族奪權之事愈演愈烈，清和不得不花好一番心思極力穩住自己。

        她如今回頭一看，這皇城已經搖搖欲墜，卻仍有不少人前仆后繼想讓它再存活得久一點，師父如此，沈弈亦然，往后還會有更多的人為它犧牲，卻不知它終有一天會坍塌，然后在歷史中碾死更多的人。

        她從沒有問過沈弈值不值得，因為她知道沈弈一定持著肯定的答案。但是直到現在她真的問出了這句話，沈弈卻答“確實不值得”，而后又悲愴地抬眼一看這陰郁的天，長嘆一句說：“可這天下萬民值得啊”。

        清和終于明白過來師父和沈弈身上的相通之處，或許他們從踏上這條路開始，就不是為了虛無縹緲的皇權，天下之大，惟有萬民貴。只是大廈將傾，非一木所支也。

        清和回城西的路上雨已經越下越大了，她只能快步跑起來，心里已經在計劃回去喝一大碗姜湯了。卻不想低著頭沒跑出多遠便撞到了人，抬頭一看，是多日不見的陸矩，拿了一把傘，遮在兩人頭頂。

        清和見到他登時想起了她寫給他的東西，便稍稍拉開了這距離，這時卻聽那人沾了點雨里的濕氣，沙啞著開口說：“我三日后就要去嶺南了，臨行前來見你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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