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太白街，沿著太白山的山腳下一直朝南走，繞過一個又一個小山坡，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莊子。
  牛嬸先跳下來，又伸手將小野抱出馬車，小野便看到了不遠處的一處院落和大片的田地。
  前面是一段石砌的臺階，馬車上不去了。牛嬸牽著小野慢慢走著，幾個來到院落前。
  屋前是一大片平整的田地，種了成片的苞米和小麥，遠處有河道流過，那便是黃沙河。
  “這片河道常有水患，所以這邊的房子都會修在高處。”王瑞陽解釋道。
  王瑞陽的體力，看起來比小野也好不了多少，走了一段上坡路，便臉都白了。莊頭聽到動靜，從屋里出來，趕緊把人攙住道：“少爺，外頭熱，您幾位趕緊進屋坐。”
  院子很大，收拾得也很干凈，看得出來莊頭是個頂用的。
  幾個進到屋內，便有粗使婆子端來茶水。
  “這位是曹姑娘，往后便是這處莊子的東家了。”王瑞陽跟莊頭介紹道。
  莊頭趕緊行禮：“見過東家。小的名叫王大柱，家里妻兒老小共六口人，都在這莊子里。”
  小野本想王瑞陽以這莊子入伙做生意，不承想他要直接將這莊子給她，也不好當面謙讓，便道：“王莊頭，帶我們轉轉吧。”
  王大柱說是莊頭，卻也成日在田間地頭勞作，對這莊子的里里外外了如指掌，便領著小野幾個出了門。
  三進的院子，總共有三十余間房，前院后院都挖了水井，鋪了青石板，也種了幾棵柿子樹石榴之類的常見果樹。后院外頭搭了個葡萄架，應是年歲已久，葡萄藤粗壯嶙峋，快趕上小野的胳膊粗了。
  院子前有六十畝余地，從石階下一直到黃沙河邊，都屬莊子所有。主要是種糧，若是沒有水患，收成也是不錯的。
  院落的西邊是大片的菜地，一直延續到后頭的山坡，低處種了些菜，高處種的全是苞米，葉子已經開始黃了，地間有人正在勞作。王大柱見小野盯著那片地，便道：“這幾日開始收苞米，有二十來號人，都在地里忙著。有七個是佃戶人家的勞力，剩下的都是咱自己莊子里的人。”
  地是順著山坡開的，如梯田一般，一層一層，逐層而上。小野爬了幾層，見王瑞陽跟在后面，也已經熱得滿頭大汗，便道：“瑞陽哥，你先回屋歇著，我看完再來找你。”說完也不管王瑞陽答不答應，便向牛嬸伸出胳膊：“嬸兒，背我上去嘛。”
  牛嬸呵呵一笑，便蹲下身來，讓小野爬到她背上。
  見王大柱和王瑞陽有那么一瞬間的錯愕，小野朝兩人嬌憨一笑，道：“我可走不動了。”
  王瑞陽很想跟上去，但牛嬸腳程快，王大柱都有點跟不了，便只能揮揮手：“你們去看，我下去等著吧。”
  牛嬸背著小野，走到了這片山坡的最高處，日頭還是很大，但有微微的風迎面吹來，散了些許熱氣，小野又從懷里摸出一個油紙包，取了兩顆人丹，和牛嬸一人放了一顆到嘴里，頓時覺得清爽了許多。
  王大柱總算追上來了，他抹著臉上的汗笑道：“我成日爬這山坡坡，卻是比不過你們。”
  苞米地沿著山坡延綿至另一面山坡，幾人又走到了這片地的盡頭，小野蹲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搓了搓，又看到坡上的石頭縫里有水流的痕跡，便問道：“附近有活水嗎？”
  “有的有的，”王大柱說道，“這片林子后頭，有從山上流下來的泉水，只是這一片全是大石頭，便只積了一個水潭，又順著坡那邊的崖流下去了。”
  “那帶我去看看。”小野說道。
  “行咧，不過東家要小心，這一片石頭林有一窩金錢斑，我們見過，不過沒有捉到。”
  “那是什么？”小野沒聽說過這個。
  “是毒蛇。”牛嬸回道。
  小野一個激靈站起來就往牛嬸背上爬，手腳并用地趕緊把自己掛在牛嬸身上，又問：“嬸兒你怕不怕蛇？”
  “不怕。蛇好吃。”牛嬸微微一笑，背著手托住小野，道。
  王大柱也忍不住咧嘴笑了一聲，道：“不用怕，看見了便捉回去吃。”
  小野怕歸怕，但還是要去看看那水潭，幾個人便走了石頭林子。
  泉水清冷，水潭幽深，如果引活水下去，估計也就是百十來米，小野盤算著。王瑞陽確實給她選了一處好地兒。
  看完水潭，莊頭和牛嬸都一身汗，小野還趴在牛嬸背上不肯下來，只時不時從懷里摸出點東西來塞到牛嬸嘴里，又說要去河邊看一看。
  河水有些渾濁，但河灘上的土層很深，土質疏松肥沃，若是沒有水患，確實十分適合耕種。
  殿下說要修繕黃沙河的水利，確實是值得一修，小野心想。
  回到院落，已是正午。莊上煮飯的婆子是王大柱的母親，因為少爺和東家都來了，便專門殺了一只雞燉著，配著些自家種的豆角絲瓜等小菜，小野便將王瑞陽在街上買的小吃食放分給了幾個小娃兒，又將王瑞陽給她撈的大雞腿夾起來給了牛嬸，自己喝著雞湯，吃著絲瓜，連連夸贊，說味道極好。

  王瑞陽在一旁看著她吃得起勁，也忍不住多夾了幾筷子。
  地看了，飯也吃了，但事情還沒干完。幾個人歇了一會，小野便讓莊頭把人都叫過來，說是有事要商議。
  二三十口人，坐的坐，站的站，擠了一屋子，饒是開著門窗，也擋不住一屋子的汗酸味兒。勞作的人日日聞著這味兒，自是不覺得有什么，王瑞陽卻很不習慣，只得端起茶盞放在鼻子下，偷偷嗅那些微的茶香。
  小野從自己的荷包里，取了一只小巧的霍香包遞給他，他才如釋重負般，對小野感激一笑。
  小野站在一旁，白瑩瑩的小臉沒什么表情，脆生生問道：“王莊頭，人到齊了嗎？”
  “到齊了，東家。”王大柱正色道。
  眾人聽到他叫東家，齊刷刷地望向小野。
  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呢，生得那樣嬌俏，板著臉都很是可愛。
  王瑞陽平日里只見過小野施針診病，卻沒見過她這般排場，也不由得一錯不錯地望著她。
  “既然人到齊了，我便同大家了解一下情況。”小野邊說著，一邊又伸出了一只手，彎下一根指頭：“第一樁事，有人識字嗎？會識字的站這邊來。”
  屋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有三個人站了出來。除了王大柱，還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子，和一個十余歲的孩子。王大柱小聲介紹道：“這是佃戶家劉木生的媳婦陳氏和小子。”
  小野看了看女子，曬得黝黑，雙眼卻很是明亮，問道：“你會識字？”
  女子聲音有些發抖，回道：“回東家，我阿爹做過伴讀，教過我認字。”
  “那你會算術嗎？”小野又問道。
  “會一些的。”陳氏說道。
  “嗯，那辛苦你一會將眾人的名字寫下來給我看看。”小野道。
  劉木生是個粗壯的漢子，這會兒也不知道這新來的小東家要做啥，便道：“東家，我家還有一個三歲的娃兒，婆娘可離不得家的。”
  “沒說要你們離家。現在講第二樁事，我打算在這莊子里開藥坊，你們可愿意在藥坊里干活？”
  不等眾人回話，小野又彎下了一根指頭，說道：“在藥坊里干活不比在田地里種莊稼。規矩自然是要多一些的，首先第一條便是要牢靠，嘴巴要嚴，心思要正，手腳要干凈。工坊里的事，便是家里人也不許透露的。第二條，要勤快，不能偷奸耍滑。第三條，要服從安排。工頭安排做什么，便做什么，安排幾時做，便幾時做。第四條，手巧的，可以在屋內做事。會種莊稼的，可以繼續在田間做事，只是往后，莊子里要種的主要是藥材，而不是糧食。”
  “當然，在藥坊里做事，只要認真做，收入是斷不會短了大家的，如果干得好，還有另外的賞錢。具體多少工錢，我會制定條例再跟大家細說，但保證不會比你們種地的收入低。”
  “在藥坊做工，不論是屋里還是田里，藥坊都管一頓飯。”
  “你們若是愿意跟著我干的，便到劉家娘子這里記個名字。若不是愿意干的，”小野松開握成拳頭的小手，回過頭對王瑞陽說道：“不愿干的人都還給你。”
  王瑞陽啞然失笑，道：“行，就按你說的辦。”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實也沒得選。十幾個都是王家簽下了身契的，自然要聽主家的安排，而佃戶本就是戶近的人家，若是不能種莊稼，總得謀個生計，只是不知道新東家看著年紀小，這藥坊靠不靠譜。
  “東家可是天長觀的小神仙？”有個婆子湊過來，問道。
  “她就是天長觀的小神仙。”王瑞陽答道。
  婆子大喜，轉瞬又眼中含淚，跪下磕頭道：“感謝小神仙給的仙丹，救了我兒……”
  眾人知道婆子的兒子前陣子病得很重，以為人要沒了，后來聽說她去天長觀求了小神仙做的仙丹，服了幾日就好了。
  這會聽到這小東家便是天長觀的小神仙，再一看，真真是仙子下凡一般的人，便一個一個伏倒在地，紛紛表示愿意跟小神仙做事。
  小野倒是沒想到自己的馬甲如此管用，便說道：“都起來吧，到劉家娘子這邊登記個名字，待你們收完這季苞米，藥坊的事就得趕緊動工了。”
  說罷，她將王大柱喊到一旁，吩咐道：“王莊頭，我看你種莊稼是一把好手，若是我將種藥的活交給你來管，你愿意不愿意？”
  “愿意，愿意！”王大柱開始還擔心東家要器重這劉家娘子，會不會是對他有什么看法，這會聽小野想安排他管著藥田，趕緊表態。
  “只是東家，這藥怎么種，我沒伺候過……”王大柱有點忐忑，說道。
  小野點點頭，看來王家成為巨富不是沒有道理的，哪怕只是一個莊頭，也是懂規矩的。
  “這個你不用擔心，種什么，怎么種，我都會找人教你。”
  “種藥之前，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屋子要改造，要建四間灶房，三間庫房，還得將山上的泉水引下來，前邊需開渠做排水，里里外外都得你負責，行不？”

  “行，行，東家信我，我不敢負您。建房挖渠的事，我們好些人都干過的。”王大柱最怕的就是東家不用他，哪有什么不行的。
  “那行，回頭我做好圖紙，差人送過來，你先顧好地里的活，忙完就動工。”小野交待完，端起茶水來喝了一看，抬眼便見王瑞陽臉上帶笑，心明眼亮地望著她。
  “瑞陽哥，你覺得我的安排可妥當？”小野收起嚴肅的模樣，又露出了些許嬌憨，黑溜溜的杏眼里波光盈盈，問道。
  “你安排得比我更有章法，我可瞧不出什么差池來。”王瑞陽輕聲笑道。“你這買賣，我算是跟定了。”
  劉家娘子寫完了名單，有些羞澀地遞給小野。
  字跡也算娟秀，小野只是想試試她的水準，這下見了名單，也放下心來了。便讓牛嬸拿出一本冊子，說道：“嗯，這本藥書，你帶回去，得閑了多認認，能背下來最好，往后藥坊里少不得需要認藥的，你先做好準備。若是你當家的樂意，你家這娃兒也可以在藥坊里跟著學，學得好，工錢也照開。”
  劉木生是趕緊表態：“樂意，小神仙，我們很樂意。”又拉著兒子道：“其峰，趕緊過來謝謝小神仙。”
  “其峰謝謝小神仙。”劉其峰有點拘謹，卻不失禮數。
  小野點點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跟著你娘好好學。”
  他讓小野想起了厚樸，一時愣神，如果藥坊上了正軌，分了銀子，不知道洛名傲會不會讓她把厚樸接過來。
  莊子里的事說道得差不多了，幾個人打道回府。
  剛拐上太白街，便有馬蹄聲迎面走近。一根馬鞭挑開馬車的紗簾，林子達一臉壞笑，喊道：“瑞陽哥，我正準備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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