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時回來了？”王瑞陽笑道。
  “咳，曹大夫也在啊！失禮了！”林子達放下紗簾，掉轉馬頭，走在一側，說道：“我昨夜里回來的，上午睡過了頭，去外祖母那兒請過安，便去尋你。他們說你帶著位姑娘出城了。我這不是惦記著你嘛，便想尋過去看看，不想在這里碰上了！”
  林子達的話比王瑞陽多得多了，自顧自地說著。“一會我做東，你們二位給我接風罷！”
  王瑞陽笑著說道：“你這趟京城的差事是辦得有多漂亮！”
  “就是辦得不好，我才要趕緊來找你玩，過幾日中秋我爹爹回來了，還不知道要怎樣罰我。”林子達干笑道。“我花了那么多銀子籌備京城的酒樓，哪承想……咳，這事兒回頭再說。一會咱們去悅泉居，我帶了京城的好酒回來，你們陪我好好喝一頓。”
  小野還有許多事務要忙，本想趁機跟林子達說說合伙做藥坊的事，看他這樣說，便也笑道：“林公子剛回來，你們先聚，我便不摻和了，改日我做東，咱們再聊。”
  “您這就是見外了！”林子達一邊朝王瑞陽瞅，一邊道。
  “曹姑娘今日忙了一天，咱們也不急這一時罷。”王瑞陽想著小野今日上山時便讓牛嬸背，許是體力不支，便對林子達說。
  “你倒是護得緊。”林子達嘀咕了一句，又說道：“那也成，后日我將在悅泉居辦秋夕詩話會，曹大夫您可一定得來。”說完又怕小野拒絕一般，又補了一句：“到時候我和瑞陽哥去接你。”
  小野抬眼看向王瑞陽，王瑞陽笑道：“他不過是借這個中秋的由頭，給酒樓攬些生意，又順帶著自己玩個痛快。不過你確實可以去看看，子達喜愛熱鬧，到時候這附近的公子小姐都會來玩的。”
  “嗯，那挺好。”小野想了想，雖然她不喜應酬，但往后生意要做大，多結識些人總歸是對的。
  林子達是上午剛起，便聽他夫人周氏說起王瑞陽跟一位姑娘的事，說是外頭都在猜那位姑娘是誰。
  周氏也不知道是哪位姑娘。王瑞陽一貫深居簡出，連家里的宴會都不常露面。她嫁給林子達一年多，也只在家宴上見過他兩次，遠遠地看著是個玉面書生，確實長得如雕如琢，卻是身長氣短，弱不禁風的模樣。
  林子達去給外祖母請安，問起瑞陽哥身子如何了。
  老太太說他近日身子好了許多。林子達嘿嘿笑著，說道：“看來天長觀確實好，不但神明靈驗，那里頭的人對瑞陽哥也是極好的。”
  老太太說：“瑞陽說過，秋道長的弟子，醫術了得。給他開的藥方子比以往的大夫開的都管用。”
  “瑞陽自小體弱，不似你皮實愛動，他常年在那院里待著讀書寫字，除了你去尋他，平日里他也不同旁人往來。你舅母也曾勸他出門交友，像你一般玩樂也好，整日坐著做學問，身子骨只會更差，家里又不指著他考功名。如今他肯天天出門去道觀里做善事，祖母已覺得寬慰許多，你回來了，多帶他出去轉轉。”
  “外祖母放心，孫兒一會兒就去尋他。”
  他在王瑞陽院里尋了一圈，知道他一早去莊子上了，便去了悅泉居，聽酒樓的人說起王公子早上給姑娘買吃食的八卦，他更是來了興致，一看這人是曹大夫，便更想要好好撮合他倆。
  王瑞陽向來清心寡欲得像個出家人，林子達一直覺得是因為他缺了個可心的人兒，曹大夫醫術高明，不只是可心，還是良藥，是再好不過的人選。
  馬車將小野二人送到天長觀門口，幾人作別。
  小野沒有回藥鋪，讓牛嬸直接背她回了后院。她曬了一天，有點蔫了，牛嬸身上的汗濕了又干，應該是很不舒服的，得讓她趕緊洗沐。
  她也早早洗沐了，現在早晚的天氣涼快了，身上也清清爽爽，小野拿起筆墨，要畫莊子要用的圖樣。
  洛名傲回到屋里，隱隱聽到隔壁小野不時哼著小調，不時又自言自語，心情極好的樣子。便忍不住嘴角微翹，喚牛嬸過來，問她今日的事情。
  牛嬸依舊事無巨細，如實匯報。
  洛名傲越聽，臉色就越難看。
  這丫頭跟王瑞陽出去一趟，便這樣高興。
  還給人送了香囊？
  他揮手讓牛嬸出去，手上的青筋都暴起了。
  他這幾日本就不順利，鳳翔的幾個縣令，表面上對他恭敬有余，對他準備興修水利的計劃褒贊不已，到了要籌劃實現，要出錢，出力，出工的時候，便一個比一個慘，一個比一個窮，一個比一個沒辦法，好似朝廷還欠了他們的俸祿銀子似的，做起戲來一個比一個不像話。
  洛名傲的氣都堵在心里，按捺不住地四處尋著突破。他推開小野的房門，見那丫頭正趴在木榻上寫著什么，見他進來，也不下來行禮，只微微一笑，喊了一聲：“殿下回來啦！”
  然后又低下頭去，繼續自己的事。
  洛名傲向前走了兩步。小野的頭發剛洗過，擦了個半干，頂上的頭發約莫有三寸長了，有些散亂的樣子，垂在額前，把她的額頭都蓋住了，只露出細白小巧的鼻梁。

  洛名傲的火氣，有點出不來了。
  別人的頭發，都是墨發水滑，垂于腰際。
  只有她的頭發，被他弄成了這個樣子。
  小野見他站在旁邊，便放下筆，抬頭看他：“殿下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無事。”洛名傲冷冷地看著她，小野熟悉這個眼神，那種后背發涼的感覺，好似眼前有一條蛇在游走。
  不對，他最近很少用這樣的眼神看她。
  小野的腦瓜飛速運轉。
  今日全程都在牛嬸眼皮子底下，辦的都是正事，她沒有單獨和王瑞陽相處過半分鐘，連林子達的邀約都推掉了，實在沒有干什么不對的事兒啊。
  她快速過了一遍，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她看王瑞陽不適，給了他一個藥包。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布兜裝了一把草藥。
  小野不會針線，也不講究這些，裝些草藥放在身上，無非是為了驅蚊散暑，布兜就是在藥鋪里拿的，平時給客人準備裝藥丸的那種。
  除了這個事，她實在想不出別的事了。
  洛名傲依舊臉色冷冷看著她，小野一時也不敢隨便說話，便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有點討好的意味說道：“殿下能幫我畫圖紙嗎？”
  本來這事兒她是打算自己今晚弄個草稿，明天讓王瑞陽仔細描一遍，畢竟王瑞陽一塊去看過，應該更容易理解她的想法。但如果洛名傲翻臉，這事兒就難辦了。
  這可是她打定主意要扒拉出來的一條大路，萬萬不能在這兒塌方了。
  洛名傲依舊緊緊抿著嘴，一動不動。他不能理解，明明已經跟這丫頭說過了心悅于她，她卻好似根本不在意，照樣我行我素。
  若是換了旁人，入了皇子的眼，還不趕緊巴巴的往上趕？
  雖然沒有人巴巴地貼到他跟前來，但他見過許多官宦世家的女子，上趕著去巴結他大皇兄和二皇兄。
  宮里的人、朝堂里的人不待見他，他忍了，但一個鄉野的粗鄙丫頭，憑什么這樣待他。
  剛才進門的那一剎那，他真想狠狠捏住她的脖子，問她到底為什么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此刻小野正眨巴著水盈盈的眼睛望著他，求他幫助，他又不知道要怎樣回應了，只得繼續冷著臉，陰著眼神，看著她。
  他越這樣無動于衷，小野心里就越沒底。
  她很想溜出去問問牛嬸，但她不敢。
  沒辦法，只能放大招了。
  她微微扁起嘴，裝作要哭的樣子。
  但她卡住了，擠不出眼淚。畢竟今天看了莊子，真真兒的，特別適合做藥坊，她是打心眼兒高興。
  她知道洛名傲在忍，那說明他生氣歸生氣，也不會真的要了她的命。
  既沒有壓力，也沒有動力，演起戲來就很難進入狀態了。
  小嘴扁了幾下，小野自己便先放棄了。
  她站起身來，走到洛名傲跟前，抓住他的雙手一通搖晃：“殿下，您就幫幫我嘛！”
  洛名傲的火氣被搖散了。小野一松手，他便用雙臂抱住了眼前的人，緊緊箍住，越抱越緊，好像不抱緊了，她就會從他懷中溜走一樣。
  小野其實很想摸摸他的頭，告訴他你別緊張，眼下我也沒打算跑的。
  不過她太矮了，手不高高舉起便夠不著他的頭，這會只能摸著他的腰，要使勁不使勁地推他，那力道對洛名傲來說，實在曖昧。
  洛名傲一手抱著她，一手托住她的后腦勺，低頭便吻向她的唇。
  他完全沒有章法，也顧不上小野毛呲呲的頭發都糊進嘴里了，又兇又狠又快地親吻她。
  小野推不動他，都快缺氧了，她放棄了抵抗，將全身的勁道都松了，身子跟醉酒似的往下沉。
  洛名傲狠狠的出了一口氣，正要松手便感覺小野在往下滑，又將她抱起，讓她坐在木榻上。
  小野微閉著眼睛，心里盤算著就這節奏，自己很難撐到成年就會被吃干抹凈。畢竟，在這個時代，女子十五歲便可以成婚了，十八歲做娘的比比皆是，而她應該很快就要滿十五歲了。
  她現在心態也是渣了。洛名傲的身材和長相，都在她的點上，更不用說他確實面紅耳赤地說過心悅于她。他沒什么甜言蜜語，他只是很直接的，想抱便抱了，想親就親了。
  若她真是十四五歲的懷春少女，碰到這種情況，只怕是要么驚嚇著躲開，要么驚喜地接受。可她內里是個二十八歲的成熟姐姐，享受過男人帶來的極致歡愉，她喜歡弟弟，更喜歡  嗷嗷撲姐姐的弟弟。
  問題是她現在只有一具十四五歲的身子，只能做十四五歲的能做的事。
  她得把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到搞銀子的大業上去。不但如此，她還想把洛名傲的注意力也轉移到其他事情上去。
  打定了主意，她便冷靜了下來。
  “殿下，幫我畫圖好不好？”她輕聲地問道。
  洛名傲見小野乖順得跟只小貓一樣，心下也冷靜下來了。
  他很少這樣情緒化，也不喜歡自己這樣情緒化。他這個聰慧過人的腦瓜，也開始自我復盤了。

  他當然覺得小野的做法是不對的，但他想到了舅舅說她有明顯的不足。這個不足，應該便是指她不知禮數。
  也許沒人教過她，她不知道送男子香囊是一個非常親密的舉動。想到這里，他壓下心里冒出的絲絲不快，問道：“你今天和王公子去看莊子，看得怎么樣了？”
  小野見他開口問這事兒，知道他計較的是什么，便將去莊子上的事，細細地講了一遍。講到天氣炎熱，田里勞作不易，大家被她喊回院子里商議之時，都是一身酸臭的汗味兒，熏得王瑞陽就差捂著鼻子了。她怕大家尷尬，便給了他一袋佩蘭給他。
  話里話外，多多少少有點嫌棄王瑞陽嬌氣的意思了。說完還起身，翻開桌下的抽屜，端出一盒子小布兜，順手取了一個遞給洛名傲，說道：“你聞聞，就是這種，天氣熱的時候我經常會帶一些在身上。”
  壓根兒就不是什么香囊，粗布包著些草藥，都沒有用針縫起來，只拿了一條小繩扎著。
  洛名傲徹底松了一口氣，又聽小野說道：“莊子的位置大小都剛剛好，我準備把藥坊安置到那邊。就是屋子需要改造，正想求您幫忙呢。”
  “殿下，我知道你很忙也很累，可是我畫不好，也寫不好，要是您不幫我，我就只能跟您討一個能寫會畫的人來幫忙了。”
  “你不是經常請那王公子在寫么？”洛名傲問道。
  “那不好吧，他是幫天長觀做義工的，又不是幫我做義工。”小野趕緊表態。
  “那你麻煩本王就好了？”洛名傲嘴上說著，心里卻很是舒服。
  “那我要是去找師父，他又該罵我不好好練字了。”小野睜著眼睛說瞎話，根本不用打草稿。
  毛擼順了，洛名傲鋪開紙，幫她把幾間房子的粗略布置畫了出來。兩人又商議著，將要添置的鍋灶簸籮，石磨用具等，細細地列好了清單。
  忙完這個事兒，兩人又一塊吃了晚飯，很和諧的樣子。
  吃飽了的小野，正準備去院里子溜達一下消消食，洛名傲突然說了一句：“本王月末要回府，你準備一下，一塊回去。”
  “那什么時候回來呢？”眼下已是月中，月末也就半個多月，一來一回搞不好就得一個月，小野的壓力一下就大了。
  “尚未有計劃。”洛名傲看著她臉上的慌亂，又恢復了他慣常的冷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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