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掏空了家底，拎了大半斤藥丸給牛嬸。
  牛嬸給小野的衣服袖子里，腰帶上，荷包中，甚至鞋子中，到處藏了一些，又教她在腿上藏了一把小刀。
  雖然她覺得自己肯定能護好姑娘，但有什么辦法，殿下把“壹”字號刀都給曹姑娘了，牛嬸看了看自己手里這把“卅玖”號，第一次覺得大伙真的要多一個主子了。
  短短兩天未見，王瑞陽的氣色差了不少。他今天坐的馬車是新的，小廝也是新的，來藥鋪門口接人。
  藥鋪門口停著另一輛馬車。馬車不大，低調簡樸，車廂上沒有裝飾紋路，錦緞的車簾也沒有繡花，兩匹油光水滑的棗溜馬，溫順又從容。
  趕車的是一個黑黑瘦瘦的女子。
  小野從門內出來。白色狐毛帽下，美若素花的臉上依舊笑意盈盈，杏眸迎著早晨的霞光，映出點點金色的光，嫻靜美好得看不出半點風波的痕跡。
  小野走到王瑞陽的馬車跟前：“瑞陽哥，我有馬車啦，往后就不用勞煩你來接我了！這段時間真的辛苦你了！”她是真心實意向王瑞陽致謝的，沒有王瑞陽的幫助，藥坊的進展不可能這么快。
  王瑞陽覺得有什么東西從心口堵到了嗓子眼兒，他勉強擠出來一個笑容：“不用這樣客氣，咱們早點出發吧，別耽誤了。”
  他也派了人去找侯三。他隱隱覺得曹姑娘遇險的事跟他脫不了干系，他只有那一天沒有陪她一起去，只有家里人知道他那天留在家里陪祖母。
  不可能這樣湊巧，但他想不出為什么，也沒有證據。
  牛嬸寸步不離地跟著小野，王瑞陽一上午都沒有尋著問她話的機會。
  好不容易等到牛嬸出去搬幫忙柴火，他趕緊走過去。
  趕車的黑瘦女子原本蹲在一旁打下手，見他過來，也站了起來，一雙烏黑的眼睛瞪得溜圓，毫無顧忌地將他上下打量，看得他渾身不自在。
  “山楂，瑞陽哥是自己人，不用緊張。”小野看他有點囧，笑著給他解圍。
  山楂點點頭，目光卻不收斂。
  王瑞陽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找了個話頭：“我能做點什么？”
  “還真有，瑞陽哥來我設計包裝啊！”樣品快要準備好了，既然要開招商會，包裝也得別具一格。
  兩人坐在桌邊商討方案，一張紙從你手里傳到我手里，又傳到你手里，牛嬸坐在一旁，目光跟著紙來回轉。
  “嬸兒，你去灶房幫幫珍妮？”小野覺得大可不必這樣緊張。
  牛嬸點頭，剛起身沒走兩步，山楂就把手里的活放下走了過來，坐在牛嬸剛才坐的位置上。
  牛嬸還只盯著紙看，山楂可是盯著人看的。
  小野哭笑不得，這姐倆有點草木皆兵了。她有點歉意地朝王瑞陽笑了笑：“不好意思，咱們繼續。”
  “這位姑娘，是你哥哥的人？”藥鋪里的那幾個人王瑞陽都認識，山楂是個新面孔。
  “嗯，前天出了點事，把他嚇著了。你別在意，山楂不會亂來的。”
  她不亂來，她只亂看。
  王瑞陽想問，又不知道如何開口：“你哥……”
  “不管他，咱們繼續、繼續。”小野又把紙挪了過來，添上了自己的想法。
  她不習慣正事的時候拉家常。
  “明兒起瑞陽哥就不用這么辛苦地兩邊跑了，你就安心準備包裝，我讓庫房的也領一些去，等包裝做出來，咱藥坊的產品就可以正式上市了。”藥坊的事逐步得交出去，不能讓兩位東家一直耗著。
  王瑞陽腦子里有點亂，他聽見了小野的聲音，但腦子里并沒有想她在說什么，只習慣性地點頭。
  王瑞陽深情又不安的目光不自覺地追隨著小野，他好想握住那只正將紙推過來的小手，
  又被山楂殺得東躲西藏。
  他從來沒有體會過這樣的心情。小野不是那些給他寫詩，送他繡帕和香囊的女子，他只需一眼便會讓她們害羞又激動。他這樣看著小野，有時候連自己都能覺出有些失態了，可是每次小野對上他的目光時，杏眸總是那樣明亮純凈，如同稚子一般，沒有一絲雜念，然后甜甜地喊他：“瑞陽哥，這樣可以嗎？”
  她也叫自己“哥”。
  可“哥哥”從未把她當成妹妹。
  王瑞陽心事重重。這兩個月周氏往祖母那邊走動更勤快了，連帶著周三小姐也成了常客。他天天跑到藥坊來，不只是為了見小野，也有躲著周氏姐妹的想法。
  他本想著不用著急，曹姑娘還小，可以等著藥坊做出起色，再跟父親提。拋開家世背景，誰也不能否認曹姑娘是個秀外慧中的好姑娘，父親應該會理解他。只要父親支持他，祖母和母親那邊自然會重新考慮。
  可是他現在不敢等了。現在曹姑娘身邊突然冒出個“哥哥”，看得出來，這位“哥哥”對曹姑娘很上心。
  結束一天的忙碌，該回城了。
  小野的馬車走在前面，今天人齊，四個人坐在洛名傲為她準備的小馬車里，有點兒擠，但一點也不影響她們的心情。

  這幾日藥坊的進展十分順利，用不了幾日，小野就可以騰出時間精力來認真策劃招商的事兒了。珍妮和安吉拉的進步也很快，兩人一問一答地總結著今日的經驗，小野靠在牛嬸身上，時不時指點她們兩句，歡笑灑了一路。
  王瑞陽的馬車跟在后面，孤單又冷清。那個傻傻的姑娘看起來那樣坦蕩純真，她好像根本不知道接受一個男子贈送的衣裳有什么不妥，也一直以為他是為了賺錢才合伙做藥坊的，沒準還覺得他去天長觀真的只是為了做善事……
  他想起他們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嘴角不自覺泛起微笑，又覺得論身世樣貌，才華性情，甚至后宅內院的清靜簡單，自己都是她無可挑剔的良配，除了年紀稍大了幾歲。但這何嘗不是長處：他更懂得如何照顧她。
  王瑞陽正思索著要如何讓曹姑娘明白他的心意，又不至于嚇跑她，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掀開車簾，他看到前邊有個錦衣少年騎著馬，攔住了曹姑娘的車。
  山楂立在一旁，畢恭畢敬。少年挑開了曹姑娘的車簾，夕陽的霞光映著少年微笑著的臉龐，他向車內的人伸出了手。
  一雙素白的小手搭了上去，少年雙手一抬，將車內的人抱上了自己的馬。
  少年回頭，冷冷地看了一眼后面的馬車。王瑞陽如遭雷擊，看著小野坐在那人的懷里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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