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行人終于動了身。

        山莊眾人直把他們送到十里亭才住了腳步。

        風萬清一路默然，終于在風星炎要離開時開了口，“星兒，若是玩得快活，一年半載四叔也頂得住。”

        風星炎翻身上馬，“侄兒可不會客氣，此行便是奔著一年半載去的，這段時日，便得麻煩四叔替我看好門戶啦。”

        風萬清笑罵：“小兔崽子，有本事永遠別回來！”

        “那可不行，我若玩得再久些，這幾年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家當就得被四叔禍害光了。”

        風萬清瞪圓了眼睛，“你你你，你個臭丫頭，怎越活越回去了，又像從前似的打趣你叔叔我，不敬！不敬！”

        風星炎笑著調轉馬頭，留給眾人一個背影。

        “走啦！”

        五花馬上的女子腰背筆直，一頭烏發束成馬尾高高地墜在腦后，一身黑紅相間的窄袖勁裝更襯得她英氣十足。

        田婆婆目光慈愛地流連在那個越來越遠的背影上，終于淚眼朦朧。

        “莊主許久沒這般開心了。”

        風萬清低聲呢喃：“是啊，這些年，苦了她了。”

        四人四騎在和煦的春風里踱馬前行。

        裴恕向右看去，只見風星炎眉眼彎彎，握在韁繩上的手指有節奏地叩打著鞍轡，看得出來，她很興奮。

        “你又不耍刀，腰里別把長刀作甚”蘇為指了指風星炎腰間的逢春，極其不理解。

        “這刀好看，我這樣，多威風。”

        蘇為看著風星炎用力地拍著她那把盈盈一握的小腰，并不覺得威風在哪。

        “莊主是想帶出來，送人。”東其冷不丁開口，倒是直中要害。

        風星炎訕笑兩聲，“還是東其聰明，嗨，這刀都憋在鑄造房一年多了，我帶它出來透透氣，順便給它找個稱心的主人。”

        “嘁，裝模作樣。”

        蘇為撂下這句話，一拍馬疾馳而去。風星炎罵了句，也跟著策馬出去。

        一行人在你追我趕，留下一片爽朗的笑聲，真正是：風和日暖好春光，鮮衣怒馬正年少。

        ————

        眾人時疾時緩的行了一日，終出了玄英山地界，日落時，在鎮子上尋了家客棧歇腳。

        風星炎夜里躺在床榻上，卻怎么也睡不著。

        她又出來了，她曾以為，這樣自由自在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可沒想到，一個自不量力的小孩，大言不慚地向她許了個承諾，她信了，最后竟也跟著期待起來。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旁的東其終被吵醒了。

        “莊主，睡不著嗎？”

        “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又翻了個個兒，突然想起什么，“我都說別叫我莊主了，容易暴露。”

        東其搓了搓眼睛，“好，小姐。”

        “恩，這就對了”風星炎在黑暗中點點頭，“東其，你能睡著嗎？不如咱們出去走走，我有點餓了，街邊應該有餛飩鋪子吧，東其？”

        風星炎坐起來，聽見房間另一頭的床榻上傳來綿長的呼吸聲，哦，又睡著了。

        她也躺下試圖入睡，但無奈努力了半天，還是沒有半點睡意。風星炎干脆踹開被子披好衣服打算出去吃完餛飩去。

        已是酉時，店里的人大都歇下了。

        風星炎躡手躡腳地開了門出去，走兩步不知被什么絆了下，腳指頭磕得生疼。

        她小臉皺成一團，俯下身齜牙咧嘴地揉腳趾，嘴里發出壓抑的抽氣聲。

        正在這時，旁邊的房門驀地打開，黑燈瞎火里，風星炎感覺到一道不太友善的目光。

        兩人對峙片刻，那人終于開口：“大半夜的不睡覺，神經！”

        聽聲音是個男人，約莫三十上下。

        風星炎不大好意思，連忙道了句抱歉，那人罵罵咧咧地甩上門，幾聲布料窸窣后便沒了聲響。

        風星炎輕呼口氣，腳上的疼痛終于是緩好了些，剛想下樓，便聽把角那間房門傳來“吱吖”一聲。

        裴恕慌忙地走了出來，衣服還沒穿好。

        “怎么了，我聽見你跟人吵。”

        風星炎見他頭發亂糟糟的，顯然是聽見動靜就從被窩里爬出來了，心里頓時欣慰，這小崽子，果然沒白養。

        “蘇為呢？”

        裴恕系好腰帶，“還睡著呢，剛才有人欺負你嗎？”

        風星炎搖頭，小聲道：“沒有，吵著人家睡覺了。”

        她眼睛一轉，問裴恕：“還能睡著嗎？想不想吃點東西。”

        裴恕見她一身衣服齊齊整整，定然是早打算出去吃點什么的，這情形，縱然他其實瞌睡得不行，也斷沒有不跟著去的道理。

        “我陪你，太晚了不安全。”

        風星炎點頭默許，兩人出了客棧。

        許是因為裴恕的幼年經歷，他的警惕性要比這些大他許多的人強上不知多少倍。

        他的謹慎敏銳，連風星炎這個混過好幾載江湖的人都自愧弗如。

        另一面，那間屋內的男子在床上平躺片刻，剛要進入夢鄉，忽聽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門板被人扣動。

        他起身下地，嘴里罵罵咧咧，“有完沒完，夜半三更都他娘的找老子晦氣”

        “嚯”地一聲，門被從外推開。

        男人被釘在原地，他看著門口來人，渾身都止不住顫抖起來。

        眨眼間，男人迅速回神，剛想大叫，來人身形一閃便躥到他的近處，一爪扼住他的咽喉。

        一個陰森恐怖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

        “好兄弟，讓哥哥，好找！”

        ————

        初春的夜靜謐非常，風星炎和裴恕并肩走在了無行人的大街上，聽著彼此的腳步聲，只覺得分外安逸。

        裴恕不住地拿眼睛瞟向風星炎，自出莊以來，她的嘴角就沒落下去過，此時月色清亮，映在她的臉上，給她的笑容都鍍上一層銀色的光暈。

        真美。

        “找到了，果然有餛飩攤兒。”風星炎眸光陡然一亮，興奮地指著前方一個街邊攤子。

        裴恕彎起嘴角，跟在一跳一跳的風星炎身后走了過去。

        “兩位客官，要點什么。”

        “兩碗餛飩，一碗多放蔥花。”

        “好嘞——”

        風星炎入座，屈起指節不住地扣在桌子上。

        “你很高興。”

        裴恕望著風星炎，漆黑的眸子里有燭火映出的光。

        風星炎不好意思地收了手指，“嗨，許久沒這般自在，我還真有些懷念，見笑，見笑。”

        “來嘍，餛飩兩碗，客官，這碗是多放蔥花的。”

        小二端上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風星炎將口味正常的那碗推到裴恕面前，自己抱著另一碗先喝了口熱乎乎的湯。

        “哈，舒服。”她饜足的瞇起眼睛，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裴恕舀著餛飩，想起蘇為評價風星炎貪吃，如此看，倒是挺貼切。

        “這里到赤/燭山還有五六日路程，過了這個鎮子就都是野路了，往后幾天就吃不到這般美味的餛飩，也睡不了那般舒服的床了。”風星炎自顧自地念叨著，心里卻不見得有多苦，語氣里反而透著股興奮勁兒來。

        裴恕道：“赤/燭山里住著誰？真能有讓我突破的法子嗎？”

        風星炎吹吹餛飩，“其實我也不知道那位前輩究竟是誰只知道姓宮，也從沒見她出手，我只和她的義子扶鴻交過手，扶鴻使棍，那位前輩大抵也是吧。從前我是在那兒突破的，也帶你去碰碰運氣，說不準是赤/燭山的風水好呢？”

        裴恕垂首，這練功瓶頸，屬實卡得他難受。

        風星炎見他餛飩都沒怎么動，安慰道：“你不必思慮太多，你練這劍法才多長時間，若你還覺得自己不行，那我和師父又如何自處呢？”

        裴恕聽了這話心下略寬，總算嘗出這餛飩滋味兒來了。

        二人吃過餛飩回客棧歇息，輕手躡腳的上了樓梯，在樓梯口分了手。

        裴恕剛想進門，忽聽風星炎低呼一聲，“小恕！”

        他忙跑了過去。

        只見風星炎站在方才她磕到腳的地方，目光沉沉地盯著那扇房門。

        “阿星？”

        她抬起頭，沉聲問道：“小恕，你聞到了嗎？”

        裴恕鼻翼翕動，心中驀然一驚，“血腥味！”

        “很重的血腥味”風星炎指著房門，“從這里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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