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喊她阿妤
顧晏的爆發來得突如其然,蔣欣欣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誒?那邊怎么打起來了?”
“走走走,去看看。”
“這不是定遠侯府的小姐嘛?還有那個我認得,是夔王殿下吧。”
“倒在地上的是——蘇公子?”
這幾年蘇言卿走哪陸思妤就追哪,追得盛京是人盡皆知,所以當下都認出在場幾人的身份,圍成圈看起戲來。
“夔王殿下好威風。”
右臉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蘇言卿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跡,在蔣欣欣的攙扶下站起來,射向顧晏的兩道目光陰冷而憤恨。
“大庭廣眾之下和別人的未婚妻舉止曖昧,怎么,被我抓個正著惱羞成怒了?”
此言一出,圍觀的百姓竊竊私語,腦補了一出橫刀奪愛的大戲。
編排他無所謂,但蘇言卿這話傷害的是陸思妤的名聲。
顧晏冷笑著上前,一把摜住蘇言卿的衣領,揚起拳頭又要一拳揍上去,卻被陸思妤拉住了胳膊。
“你要護他?”
顧晏聲音沙啞,看向陸思妤的眼神難掩失望。
陸思妤搖了搖頭,示意顧晏退后。
“蘇言卿,你這話好笑。”
陸思妤口吻輕蔑:“西街是你家開的路?只許你和你表妹逛,本小姐和夔王就逛不得了?”
她特意加重了“表妹”兩個字,看客們不禁浮想聯翩。
“你……”
蘇言卿沒想到自己都被打了,陸思妤居然還站在顧晏那邊,一點都沒有心疼他的意思。
難道這么多天了,她氣還沒消嗎?
他想起那個人和自己的交易,若是哄不好陸思妤,約定的事就告吹了。
于是蘇言卿放緩語氣:“阿妤,剛才是我太沖動了,沒問清楚就兇你,是我不對。你生氣是應該的,但我們有事回去說,別在這讓人看笑話,好嗎?”
陸思妤被他一口一個“阿妤”惡心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別那么叫我,我們已經退婚了,蘇公子還是稱呼我‘陸小姐’吧。”
退婚?
圍觀者齊刷刷倒抽一口涼氣,不敢相信會從陸思妤口中聽到“退婚”二字。
怎么可能?陸思妤不是愛蘇言卿愛得要死要活嗎?現在居然要跟他退婚?
這轉折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蘇言卿的臉頰疼得更厲害了,擠出勉強的笑容:“阿妤,耍小孩子脾氣也該有個限度,伯父伯母不會放任你胡來的……”
“覺得我說的不算數是吧?”
陸思妤交抱起雙臂,歪了歪頭,天真的笑容中帶點殘忍:“行啊,反正我爹也快回來了,到時候由他親自跟蘇參議說,如此你是不是能死心了?”
蘇參議是蘇言卿的父親,在通政司擔任參議一職,表面是個和藹可親的老人,對陸思妤客客氣氣,但骨子里端的是讀書人的清高。陸思妤清楚記得,上輩子嫁進蘇家后,他是如何刁難、瞧不起自己的。
陸思妤提起定遠侯,蘇言卿總算生出危機感,開始覺得她是認真的了。
“阿妤……”
“說了別這樣叫我!”
陸思妤懶得和他糾纏,拉起顧晏就走,圍觀者見沒熱鬧看了,作鳥獸散,讓出條道來。
蔣欣欣怯生生地問:“表哥,我們還逛嗎……”
“回去吧。”
蘇言卿心情明顯不虞,連帶對蔣欣欣的態度也冷淡了許多,自顧自原路折返,也不管蔣欣欣有沒有跟上來。
蔣欣欣跺了跺腳,心中對陸思妤的恨意更甚。
蘇母娘家祖籍在洛城,她算是蘇言卿的遠房表妹,因著這層關系上京拜訪蘇家。
表面是拜訪,說難聽點就是打秋風,好在蘇母很喜歡她,話里話外都想讓她給蘇言卿做妾。
可是蘇言卿的婚約對象是陸思妤。
陸思妤是何人?
盛京的天之驕女,家世顯赫的人間富貴花,那樣的人,根本不能容許丈夫有三妻四妾。
如果她想靠蘇言卿留在盛京,就只能當個見不得人的外室——
可是她又豈會甘心?
所以聽到陸思妤要退婚,她欣喜若狂,但表哥驟然轉變的態度卻給她當頭一棒。
蘇言卿不會……喜歡上陸思妤了吧?
直到被少女拉著拐進條小巷,顧晏才開了口。
“我剛才打了蘇言卿,你不生氣?”
放在以前,陸思妤容不得別人說蘇言卿一句壞話,可顧晏言語中傷蘇言卿那是常有的事,過去兩人沒少為這個吵。
“我為什么要生氣?”陸思妤停下腳步,“打得好!”
“……”
顧晏悄悄松了口氣。
別看他揍蘇言卿的時候毫不手軟,心里卻是沒底的。
他怕陸思妤挺身而出保護蘇言卿,怕她說后悔撕掉婚書了,更怕她依舊喜歡蘇言卿。
還好。
還好陸思妤沒有,她甚至說要讓定遠侯出面,足以見退婚之心的堅定。
她是真的不喜歡蘇言卿了吧?
顧晏漸漸開始相信,陸思妤說不討厭他也是真的了。
“阿妤。”
少年突然叫了她一聲,聲音低沉且帶有磁性。
陸思妤打了個激靈,僵硬地抬頭看他。
這聲“阿妤”,使得顧晏的面容和她前世臨死前看到的那張悲痛欲絕的臉重疊在一起,恍惚間,她甚至以為回到了躺在冰棺的時候,顧晏每天都來看她,當時他就是這樣,一聲一聲,喚著“阿妤”。
“怎么,我也不能這樣叫嗎?”
顧晏露出戲謔的笑,眼里暗含挑逗的意味。
陸思妤霎時臉紅了,支支吾吾道:“只、只是有點不習慣……”
“所以是可以還是不可以?給個準話呀,阿妤?”
叫人給個準話,明明已經這么喊了不是嗎?
真狡猾。
“是你的話……可以。”
一個稱呼而已,也不知道自己在害羞個什么勁,可臉頰上的溫度就是無法消退,反而有愈來愈熱的趨勢。
“真的嗎阿妤?”
“嗯”
“那我以后都這樣喊了,阿妤?”
“嗯。”
“阿妤,你臉怎么這么紅啊?”
“……”
“哎呀你煩不煩!”陸思妤忍無可忍,“再喊就不允許你這么叫我!”
這話是矛盾的,但顧晏沒有指出——他懂得什么是見好就收,把小姑娘逼得太緊,她可是會生氣的。
“好,我不喊了。”
顧晏笑嘻嘻地說:“接下來去哪?你不是說很久沒好好逛過盛京了嘛,本王今天高興,陪你逛個夠!”
“……”陸思妤沉默不語。
“還是說你累了?那帶你回侯府吧。”
“有一個地方我想去看看。”
她低垂著頭,神色難辨。
陸思妤想看的地方,是位于西市中心的行刑場。
郢國崇武,開國皇帝是在馬背上打下的江山,歷代帝王也都以鐵血手腕著稱,就連行刑場都特意設在集市中心,為的就是震懾天下人,達到以儆效尤的目的。
灰白的大理石上沉淀著暗黑色的污垢,簡單一想就知道那是什么液體的殘留,雖然有專人負責清理,可是血跡這種不詳的東西,總會以特有的形式留下印記。
前世,陸氏全族就是在這里覆沒的。
哪怕沒有親眼看見,她也能想象出當時的情景是多么慘烈。
手起刀落,定遠侯府上下三百余人的項上人頭,就是在這個地方齊刷刷掉落。
而她父兄的人頭被掛在城墻上示眾,連死后都不得安生!
鞠躬盡瘁幾十載,無數陸氏人馬革裹尸,換來郢國長年太平,結果竟落得個滿門抄斬、株連九族的下場!
陸思妤盯著刑場看了好一會兒,像是覺得刺痛般地閉上了眼。
都說斷頭臺下無冤魂,可是陸氏明明就有冤啊!
即使閉著眼睛,她也能看到血流成河的場景,族人的哀嚎仿佛穿梭過時間的洪流,響徹在她耳邊。
她忍不住渾身顫抖,攥緊身邊人的衣袖。
“怎么了?傷口又疼了?”
察覺出她的異樣,顧晏擔心地問。
陸思妤疲累地搖了搖頭:“顧晏,你說如果有人要害定遠侯府,那會是誰呢?”
顧晏揉了揉她的發:“亂想什么呢,那種事情不會有的。”
“我是說如果——”陸思妤情緒激動,加快了語速,“如果有人存心要陷害定遠侯府,比、比如說誣陷我爹通敵叛國,你覺得那會是誰?”
她是真的很害怕,連眼角滲出淚水都渾然不自知。
“沒有發生的事情我不知道。”
“……”
“說、說得也是……”
陸思妤怪自己在顧晏面前說這么沉重的話題。
顧晏又不知道上輩子的事,聽了這話肯定覺得莫名其妙吧。
“但是——”
顧晏揩去她眼角的淚,一字一頓認真地說:“如果真有人心懷不軌,我一定會全力反擊,不會讓定遠侯府和你置身危險之中的。”
他聲音不大,語氣卻十分堅定,陸思妤才被抹掉的淚水又涌出來了。
顧晏手忙腳亂地替她擦眼淚:“喂喂、別哭啊……”
前世死時她沒有哭,纏綿病榻她沒有哭,被蘇言卿背叛她也沒有哭,卻因為顧晏一句簡簡單單的話語泣不成聲。
顧晏的承諾給她惶惶不定的心注入勇氣,她驀地想起,前世臨死前顧晏也是這樣在她耳邊說——
我來了。
阿妤別怕,我帶你回家。
“哭的樣子真丑。”顧晏邊嫌棄邊用帕子給她擦臉。
陸思妤破涕為笑:“謝謝你,顧晏。”
顧晏沒有問她為什么要來刑場,又為什么會憂慮侯府的將來。
她想看,他就帶她來看;她害怕,他就為她保駕護航。
“行啦。”顧晏捏了捏她的臉,“回去吧,再晚一點師母就要擔心了。”
“好。”
兩人回到侯府已經接近傍晚,門口拴著幾匹戰馬,上頭的馬鞍都沒來得及卸下。
陸思妤對這馬再熟悉不過,小跑著奔上臺階,剛跨過門檻,就聽見魂牽夢縈的聲音——
“阿妤,爹爹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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