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人情
趙勵眼里火星亂迸,三兩步沖上來一把揪住解昭的衣領,厲聲道:“你小子第一把拿個11分了不起了?你再敢跟老子像這樣說話,下次你跟我分到一組,看我弄不死你!”
解昭的衣領被揪住,被迫與他拉近距離,聞到了從趙勵身上飄過來的汗味夾雜著狐臭,頓時感到一陣惡心,眉頭下意識皺緊,并迅速屏住了呼吸。
趙勵見他不吭聲了,以為自己的恐嚇頗有成效,這人只不過是個色厲內荏的膽小鬼。他哼了一聲,松開解昭的衣領,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罵道:“乖乖回自己房間呆著,沒事別他媽到處亂跑。”
解昭根本沒聽到他的話,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這衣服,要換。
他直起身子,沒有像趙勵預計看到的那樣轉身往回走,而是不緊不慢地撩開腿,往大廳正前方的甬道走去。
“你小子是不是聾了?”趙勵,“我讓你回房間呆著,你聽不懂是吧?”
“拿衣服。”解昭只說了三個字。
前天把衣物丟進竹簍,第二天宵禁結束后,會被清洗干凈并擺在地洞的入口處。
這是沈英嵐第一天夜里就說過的,他一直想試試。
見趙勵還是不肯讓步,樂呵呵看戲的錢靖終于忍不住開口,嘖聲道:“就讓他去拿個東西唄,多大點事,你別管他了。來來來,咱接著下。”
他急于接著下棋,這把自己先手,優勢無限大。
趙勵心里也煩,這新人總一副高高在上的裝逼樣,看得他牙根癢癢。
要不是在這破島上禁止斗毆,他早就把這傻逼揍得滿地找牙,直接拉去醫院icu了。
他轉頭看了眼解昭,咬了咬牙,靠在他耳邊低聲威脅道:“你最好老實點……別以為我真治不了你……”
解昭挑了一下眉。
這個不良少年雖然狠勁十足,但是只有十六歲,在他眼里就是個毛沒長齊的中二白癡。粗俗的罵詞重復頻率如此之高,大概是從沒學過“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或者說本身文化水平比較低,詞窮很正常。
趙勵終于坐回了原來的位置,狠狠瞪了解昭一眼,然后把一枚黑子啪地摁在棋盤上。
解昭只覺可笑。
順著甬道往外走的時候,他忽然想起剛上大一時,上高中的表弟因為沉迷某手游,成績一落千丈,一個學期內直接從年級前百掉到了本科都懸的水平。
姨媽姨夫把他們全家和爺爺奶奶七大姑八大姨都喊了過來,圍作一圈,對寶貝獨生子進行了長達三個小時的思想教育。
當時他坐在沙發上,一聲不吭,像個局外人似的聽著家長們對網絡游戲的各種口誅筆伐。
而被討伐者則是一臉煩躁,嘴里嘰里呱啦說著以后不上學了,要去打電競賺大錢,揚名立萬那是分分鐘的事。
姨媽氣得當場心臟病發作,一群人手忙腳亂地到處找藥,喊救護車。
在一片混亂中,解昭站了起來,走到滿臉青春痘、翻著白眼對自己親媽漠不關心的表弟跟前,很平靜地問他:“你段位多少。”
表弟一下子來了勁,噌地一下坐直了身子,眼里流露出驚喜。畢竟這位常常被爸媽舉例拿來跟自己對比的三好學生表哥,從前在他心里一直是那種只會死讀書的呆板形象,這種書呆子根本不入他的眼。
原來三好表哥也打游戲!
表弟很激動,眼冒金光:“王者52星。”
頓了一下,他急急忙忙又補充:“法師刺客我都玩得溜!貂蟬猴子阿珂司馬懿都拿過省級!”
沒等他問表哥你是什么段位,就聽解昭又說:“打了多久打上的?”
表弟愣了一下,不明白解昭為什么這么問,但涉及游戲的一切問題都在他興趣范圍內,他都樂意回答。
順便炫耀。
“三個星期!”他很是得意。
解昭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夾雜著幾分同情,把表弟看得心里一驚。
“我有個小學同學,”解昭不緊不慢地開口,“高中天天逃課在家打游戲,用七天從青銅上榮耀王者,被選去廣州青訓。”
表弟當場怔住,小心翼翼得問:“然后呢……?”
“沒然后。去了一個月被趕回來了,因為電競訓練太苦他吃不消,而且隊友都嫌他菜,沒天賦。”
解昭笑了笑,“我看過他發的朋友圈,也是刺客玩家,最高記錄是國服第二韓信。誒,你剛剛說你的最高記錄是什么來著?”
表弟一臉呆滯,怔了半天,吞吞吐吐道:“不不不可能,你騙人!”
解昭:“他叫方海洋,就住你們小區,現在輟學在家幫他爸看小賣部。你不信可以去找他聊聊,要不,我把他微信給你?”
表弟:“……”
解昭永遠都記得,在家長們七手八腳抬著姨媽上擔架的混亂之中,悲憤交加的表弟忽然嗷嗚一嗓子,哭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
回想至此,解昭嘴角微微勾起,殘酷而冷漠地笑了笑。
對,就是那種感覺。小屁孩。
甬道的盡頭。
解昭剛要伸手去掀門簾,就聽見簾后有個人輕輕笑了笑,說:“怎么?你也歇不住,出來逛逛?”
是林雪宜。
她又在抽煙。
外面沒有煤油燈照亮,按下石門開關前這里都是一片漆黑,黑暗中只有一點零星的火光,在空中搖搖欲墜。
那是她指尖燃到一半的女士香煙。
注意到解昭的目光,林雪宜抬手撣了撣煙灰,滿不在乎地說:“沒事,反正得不了癌癥。”
她向他眨眨眼,盡管對方壓根看不見,說:“這鬼地方可能就這么一點好處。”
解昭沒說話,右手掀開簾子。石子串成門簾相互碰撞,發出稀里嘩啦的響聲,又在他身后漸漸閉合,恢復靜態。
林雪宜靠在墻邊,穿著他們初次見面時的黑色連衣裙,一縷黑發落到眼前,她懶洋洋地抬手順到耳后,說:“小解,你是姓解,對吧?對他們態度差就算了,對我,也這么冷淡?”
剛剛在大廳里的爭執,她都聽到了。
解昭沉默片刻,開口道:“我上去拿衣服。”
他并不想在一天之內把事務組得罪個遍。
林雪宜“哦”了一聲,意味深長道:“是嗎?我還以為你也想去林子里逛逛呢。”
解昭腳步微微一頓,低聲道:“‘也’……?”
“喏,就是那個和你一起來的小帥哥,他剛剛上去了。”林雪宜微笑道:“趙勵他們倆不讓,還是我幫忙說的情呢。”
“為什么不讓?”解昭皺眉。
林雪宜沒有立刻回答。她將香煙遞到唇邊,吸了一口,然后長長地吐出煙霧。
煙霧繚繞中,她輕輕說道:“事務組讓趙勵錢靖來管著你們,當然是有道理的。如果人人都往外跑,出現急事找不到人,那該怎么辦呢?還有,如果人跑出去半天回不來,我們要不要再派人去找你們?你知道的,這里是整個島上最安全的地方。而新人最該做的事,就是老實待著,和好好聽話。”
解昭按下了機關,石門轟然打開,一束光線照射進來將黑暗整個吞噬。
他下意識瞇起眼睛,聽見林雪宜不愉地“嘖”了一聲。
“我不喜歡被人監視。”解昭說。
林雪宜:“這不是監視,是保護。”
讓兩個年紀比他還小九歲的未成年,來“保護”他……?
解昭不知該說什么。有點想笑。
片刻之后,他低聲道:“你能不能幫我,也說一次情?”
林雪宜偏過臉看他。
過了一會,她收回斜斜曲起的長腿,站直了身子,懶洋洋道:“那你可得欠我一個人情了,小帥哥。”
走上地面。
昨夜投進竹籃里的衣物果然就放在入口旁,疊的整整齊齊,摸上去就像新的一樣。
解昭沒有立刻去拿。
他遠遠看了看離自己最近的燈塔——a1角,離營地d1有三格的距離,如果腳程夠快,一來一回在五到六個小時內。
然后抬腿就往那里去。
海岸線綿長流暢,就像被人用鋒利的匕首一刀切開,毫不猶豫,沒有任何凹凸或顛簸的部分,平整地仿佛恰圖蘭卡的陸地和四周的海洋是兩塊完全互恰的拼圖。
解昭順著海岸線疾步行走,遠處a1角的燈塔悄無聲息,直入云霄的塔頂處一片死寂,沒有耀眼的燈光射線,也沒有刺耳的警報鳴笛,仿佛已廢棄多時。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走這一趟,也許是出于好奇。
也許,是因為那句“老實待著,好好聽話。”
這句話解昭曾在別處聽過,而且不止一次。
離得最近的一次,是在研一的寒假,坐高鐵回家的第二天。
吃完午飯,身為大學教授的父親,與外科醫生的母親坐在餐桌上,隨口詢問起他這半年來n大碩士研究生生活的狀況,以及關于學業上的進步。
他們對各自涉獵的學科都保持著近乎變態的高要求,并把這一份要求,嚴絲合縫地加諸于他們唯一的兒子身上。
所以,當沉默許久的解昭抬起了頭,盡量用平靜而沉穩的語氣表達了“我想轉專業”這個想法時,父母雙方頓時如臨大敵。
研究生想要更換導師和研究方向是非常困難的,特別是在n大,有勇氣提出這種要求的學生,最好事先給自己準備一個退學重考的planb。
父母幾乎沒有多加詢問,就把解昭想要轉專業的想法歸咎于他對新學校的不適應,并指責他從一開始就應該聽從家長的勸誡,報考他父親就職的t大,而不是自作主張南下,去一個遠離家鄉的城市獨自讀書。
解昭按在膝上的雙手握了又握,還是松開了,他抬起頭看向眉頭緊皺的父親,低聲道:“爸,我其實——”
父親根本沒有在意他的反應,仍在自顧自說下去,唾沫橫飛語速極快,就像平時在辦公室里,訓斥那些不求上進對論文數據胡編亂造的學生。
父親說累了,轉向母親抬了下下巴,示意她來接力。
母親點點頭,一臉嚴肅地看著他:“考都考上了,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老老實實待著,好好聽你導師的話,把畢業結了,n大碩士文憑拿到手。至于之后是繼續讀博還是找工作,這些都不難,你起碼現在得把手頭上的事情都辦好。”
“……”
解昭垂下眼,緩緩地,“嗯”了一聲。
而后半段他試圖去解釋但最終沒能說出口的,那令他一直以來感到難以啟齒的緣由,就這樣被徹底咽進了肚子。
并從此之后,再也沒有向解聞川和凌瑯吐露過。
也許就是這個原因,讓現在的解昭尤其反感這八個字:
老實待著,好好聽話。
……去你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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