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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門羹(一)


永嘉八年中秋,南康郡廣元縣。
秋風蕭瑟,山腳下并排立著兩個墳塋,沈鐸仔細將周圍的雜草清理干凈之后,又掏出一塊絹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墓碑上的塵土。
他摩挲著墓碑上的字,長嘆一口氣,神情落寞地將祭品擺放整齊,張了張口,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在墓碑前站了大半個時辰后,始終挺拔的腰背微微彎了彎。
追隨沈鐸多年的老仆人站在遠處不停地抹著眼淚,卻也不敢上前,夫人和公子的墳塋一向都是主人親手打理。他除了遠遠站著,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掃墓回來,在沈家門口,又看到了最近黏上來的祝業安和顧南風。
沈鐸面色平靜,之前的脆弱也留在了山腳下。常年身居高位、與不軌之徒打交道的他不怒自威,讓一般人望而生畏。
但顯然祝業安不是一般人。
祝業安前行一步,擋在了沈鐸面前,恭敬行了個禮,不待沈鐸說話,就開口道:“沈公,學生曾聽過一樁匪夷所思的案子,說是有一個人砍死了對他疼愛有加的親生父親。雖說案情明晰,但是最后的結果卻出人意料,學生心中有些存疑,特來請教。”
沈鐸聞言滯了滯,眼神冰冷地看向祝業安。
這人不是第一回來,今日敢站在他面前說這番話,倒是讓他有些刮目相看,但這不妨礙沈鐸拒絕:“我多年不研究律法,你的疑惑我解答不了。”
說完徑直掠過二人,進了門。
祝業安抿抿唇,將一封信交給了站在大門邊上等著送客的老仆人:“如果沈公想看案情的話,都寫在這里了。”
老仆人猶豫一瞬后,接過信件。
“兩位慢走!”
祝業安想要請沈鐸出山,原本就抱著三顧茅廬的決心,雖然這已經是他們第三次被沈鐸忽視,不過這一次起碼見到了沈鐸本人。
他上了馬車,目光幽遠地看著沈家大門,眼神閃爍不定。
一旁的顧南風不由想到他之前為了招攬到小大夫白英而使得那些心機手段,心里有種隱憂。
昨日祝業安篤定中秋佳節的時候,沈鐸一定會出門掃墓。
他們在這里等了兩個多時辰,果然等到了人。
只是沈鐸絲毫不為所動。
她輕咳一聲,提醒道:“雖然你智計無雙,但是沈大人并非常人,你不要在他面前玩弄人心。那樣做無異于班門弄斧,只會貽笑大方。”
祝業安游離的思緒被拉了回來,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用擔心,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雖然祝業安答應的痛快,但“前科累累”的他實在不能讓顧南風完全放下心來。
祝業安看著她猶疑的樣子,頗為無奈道:“我可有騙過你?”
顧南風心中一動,確實。祝業安雖然心機深沉,但在這方面又是別樣的“光明磊落”,對自己做過的任何事都毫不避諱地承認。
顧南風點點頭:“那樣便好。既然都到了這里,你要我做什么就直說吧。”
此前祝業安提過,如果有她的幫助,沈鐸一定會出山。
她想了一路,也不知道在沈鐸這件事情上自己能做什么?
祝業安揚了揚眉:“一會兒再說,今日的事情我們只做了一半。”
——
沈鐸用過晚膳之后,在書桌上看到了祝業安的那封信。
他冷冷注視了許久,也沒有要打開的意思,而是吩咐老仆人拿火盆來。
老仆人怔了一下,還是聽命端了火盆過來。
沈鐸拿起信,懸于火盆上方,卻始終沒有松開手。
祝業安上一回來的時候已經表明了身份:皇上意欲重建侍御史繡衣直指,他想要邀請自己加入。
但是沈鐸并沒有放在心上,他對朝堂早就沒有任何念想了。
當年兒子沈源殺人一案,他原本是要避嫌的,可是先皇,他忠心耿耿效忠的先皇,卻下令要他親自來查這個案子。
他才明白,先皇對他的痛恨之心有多深。
殺人誅心,大抵如是。
他向來秉公任直,曾經數次不畏強權為百姓伸張正義,牽扯其中的不乏皇室宗親之人。
可能在先皇看來,卻是他不懂變通,犧牲皇室的聲譽來成就自己的名聲罷了。
雖然先皇不仁,但維持朝廷法度的理念早已刻進了他的骨血,罪證確鑿之下,即便堂下人是他的獨子,他也做不出徇私枉法之事。
最后他只能依照律法,做出判決。
可是,自那之后,只要坐在公堂之上,就會想到,是他扔出去的令牌要了兒子的命,也斷了妻子的生機。
沈鐸的手被撩起的火舌烤得發燙,信件的邊角緩緩冒起一縷黑煙。
祝業安在這個日子告訴他這個子殺父的案件究竟是什么意思?
眼看信件著了,就要燒到沈鐸手的時候,一旁候著的老仆人著急忙慌地搶過燃起的信件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將火滅掉。
“老爺,可有燙傷?”
沈鐸搖了搖頭,目光仍然看著地上的信。
老仆人看著反常的沈鐸,心里悔恨不已,他不該多事將這封信拿回來的。
沈鐸一向言出必行,當斷則斷,絕不拖泥帶水。如今被一封信弄成這副模樣,那位祝公子著實有些本事。
老仆人撿起地上的信件,用袖子擦了擦灰:“老爺,還有半封,要看嗎?”
沈鐸閉了閉眼,須臾,他將那半封信接了過來。
打開里面的信紙,卻只是一張有幾個墨點的白紙而已。
沈鐸嗤笑一聲,隨便一個毛頭小子的三言兩語就能讓自己亂了心神,看來自己當真是老了。
老仆人看著信紙,先是茫然失措,繼而怒不可遏。
原本他對祝業安的印象還不錯,書生模樣、恭敬有禮,這也是他會幫忙的緣故,可沒想到此人竟會戲耍他們。
就在沈鐸主仆在書房對著半封空白信紙面面相覷的時候,祝業安去而復返,又敲響了沈家大門。
老仆人這會兒看見祝業安,只覺得這個人粉面油頭,面目可憎得很,他冷聲冷氣道:“又是你?”
祝業安滿臉的歉意,重新遞上了一封信,對著老仆人頷首道:“今日在下心緒不寧,倉皇之間竟然將給家父的信和沈公的信弄混了,實在抱歉。”
老仆人想到那張白紙,根本不相信祝業安的鬼話,誰給自家父親的信是張白紙。
老仆人瞇著一雙渾濁的眼睛看著祝業安,冷笑連連:“祝公子今日心緒確實亂了,只怕給令尊的信也搞混了吧?”
“給家父的信上空白無字,應該沒有弄錯。”祝業安原本明朗的笑容終于收斂,只余滿臉落寞,他苦澀地扯了扯嘴角,“我打小就不得父親喜愛,他從未多看過一眼,如今我孤身在外,想要寫封信報個平安,只是他未必愿意看到,所以提筆數次,卻未落下一字。”
看著悶悶不樂的祝業安,老仆人忍不住想到當年小公子也是常常問自己,父親為什么不回家,不陪他玩耍,是不喜歡自己嗎?
看來這位祝公子也是個可憐人,老仆人嘆了口氣:“那封信不慎掉進了火盆,怕是不能還給祝公子了。”
“無妨,本來也不重要。”祝業安垂首輕聲說道。
良善的老仆人看著之前溫潤如玉的少年這會兒滿身惆悵,有些于心不忍。當年小公子過世的時候也是這般年紀,想到此,不禁多了幾分耐心。
“拿來吧。”
祝業安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有些恍惚地看著老仆人,不太明白要給他什么,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從手中的信遞給了老仆人。
坐在馬車上沒有下來的顧南風,看著老仆人離去后,祝業安渾身的悲傷一掃而空的樣子,不由撫額。
剛剛那一瞬間,她都在同情這個人了。
明明是他們走出去沒多久,祝業安就吩咐靠邊停了馬車,等了好幾個時辰之后,又折返回來的。
若剛剛祝業安只是在演戲,那演技真的是太好了;若是真情流露,這種能將情緒收放自如的人簡直可怕。
——
屋里的沈鐸聽了老仆人轉述的話,不再猶豫地接過了祝業安送來的第二封信,他倒要看看這個人到底在買什么關子。
信上寫著:
昔日,榮昌侯趙茂田的妻子難產,誕下兒子之后沒多久就過世了。趙侯爺與妻子感情極好,對于妻子用命換回來的這個孩子更是疼到了骨子里。
因為害怕繼室可能會對孩子不好,便一直沒有續弦,也不允許后院的其他女人誕下子嗣來威脅兒子的地位。
趙侯爺一人將孩子撫養長大。
對于兒子,他是有求必應,世子趙德是京中有名的紈绔子弟,雖不至于欺男霸女,但惹出的是非從沒少過。
永嘉六年,趙德受身邊狐朋狗友引誘,開始服用朝廷禁藥——五石散。
趙侯爺得知后很是憂心,想過幫兒子戒除,但是他發現之時,趙德已經服用多日,早已成癮。
趙德本身便不是心志堅定之人,趙侯爺也不忍心兒子受苦,所以只能作罷。對于兒子的行為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是平日會多往趙德院子送些補品。
趙侯爺不忍心苛責兒子,卻對他的狐朋狗友痛下狠手。
原本在京中與趙德同流合污的那些人,見狀都不敢與之來往了。趙德沒有了玩伴,對插手他事情的父親責怪不已。
原本親密無間的兩父子就因為這個有了嫌隙。
有一天夜里,趙德服用五石散后,被侍妾挑撥了兩句,竟然攜帶匕首進了侯爺的房間。
侯爺對趙德沒有絲毫防范心,最后被精神恍惚的趙德狠狠捅了十數刀。
趙侯爺拖著最后一口氣,對聞風趕來的管家說:“求皇上饒我兒一條性命!”
趙德弒父一案罪證確鑿,像這種十惡不赦的本來并無爭議。
但是礙于趙侯爺臨終前的祈求,再者趙德雖然罪大惡極,但終究身為獨子,若是按律執行,趙侯爺就要絕后了。
趙侯爺在世時人緣不錯,故此,縱然大家也痛恨趙德的行為,但念在趙侯爺的一片舐犢之情,最后還是有大臣懇請皇上能夠饒趙德一命。
然而皇上翻閱案卷后,卻并未準許。
他說:“趙德因為幾句爭執就對疼愛他多年的父親下此毒手,毫無人性可言。趙茂田身為人父,縱容其子服用禁藥,終釀慘劇,他能原諒,但是律法不能。這種罔顧人倫之徒,若能茍活于世,那么眾位還需要修什么德行,只需要有個逆來順受的父親就行。”
一番話說得來求情的大臣面紅耳赤。
這樁案子很快就有了定論,趙德罪不容誅,處以極刑。之后由皇上做主過繼了趙家族中的晚輩到趙茂田名下,為他接續香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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