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門宴(一)
促膝圍爐,交杯勸酒,閨閣女兒的竊竊私語之聲,文人雅士的高談闊論之言,曾家的賞梅宴端的是賓客盡歡,其樂融融。
坐在南康郡守曾治右側的祝業安和顧南風卻與這一幕格格不入。
只因南康城中的官員沒有一個上前寒暄,疏離和冷落再明顯不過。
但那兩人卻怡然自得地品酒賞花,自成一派,時不時說說笑笑,反倒讓刻意避開他們的人落了下乘。
坐在上首的曾治臉色未變,但捏著酒杯的手指卻越來越用力,直到來添酒的仆人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句話,曾治才露出今日宴會上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一直暗中留心曾治的顧南風下意識覺得不妙,杯中酒喝盡之后,她便對曾治推說二人不勝酒力,想要出去走走,散散酒氣。
只是剛剛還對他們避之不及的官員們,這會兒在曾治的眼色下一擁而上,熱情洋溢地勸著酒,還有書生學子拿著剛做好的詩文前來討教,總之就是不肯讓他們提前離場。
祝業安始終端坐,無論是官員敬酒還是學子討教,他都來者不拒,態度溫和。但唇邊總是噙著意味深長的笑容,看得周邊人莫名心虛。
宴會上的人各懷心思,中郎將曹巍也順勢走上前去,與顧南風閑話起來。
趁著大家不注意時,曹家大小姐曹錦婳悄悄離席,侍女也被她找借口留在了原地。
她小心避開眾人,走到了梅園外面的一處廂房,果然看到了曾十二郎在等著她。
曹錦婳輕輕吸了一口氣,走了過去,故作平靜道:“你遇到什么麻煩了?”
曾十二郎笑笑,“不著急,許久未見,一起喝杯茶吧。”
他遞來一杯茶,也沒有放下的打算,就一直舉著。
曹錦婳猶豫一瞬后,接過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我不能出來太久。”
曾十二郎點了點頭,起身,“稍等,我叫人把東西送過來。”
曹錦婳雖然不解,但也沒有多問。
只是一盞茶過后,那人還沒有回來,卻等來了一個浪蕩的公子哥。
公子哥乍一見到曹錦婳,就滿眼垂涎,他動作迅速地將門栓上,嘴里不干不凈地說著令人面紅耳赤的下流話,一步步逼近。
曹錦婳想要呵斥于他,突然發現自己竟說不出話來。
驚惶不安之時,那公子哥已經走到她面前,牢牢抓住她的雙手。
她本就體弱,完全不是對手,根本掙脫不了,轉瞬間外裳就被撕裂。
正絕望無助時,一個長相憨厚的中年男子突然出現,三拳兩腿將人打跑。
曹錦婳劫后余生,唯一慶幸的現在是冬日,穿得多,可即便如此,此番也足以讓她羞憤至死。
救她的人似乎說了什么,但她全然聽不進去。一想到自己突然說不出話,想到居然有人膽敢在曾家暗下黑手,想到背后隱情,就傷心得不能自已,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只是哭著哭著,她這個體弱的還沒事,救她的人卻昏然倒地。
沒等她反應過來,又沖進來幾個侍衛,嘴里嚷著“打死這個登徒子”,開始對暈倒在地的人拳腳相加。
曹錦婳想要為那人說幾句話,張了張口,才反應過來她這會兒根本說不出話,比劃半天,卻無人理會,最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中年男子被打。
忽然有人喊道:“他好像是繡衣直指!”
就在此時,曾治的孫子曾續突然出現,吩咐侍女帶曹錦婳去梳洗一番,“小姐放心,此事定然會為你討一個公道。”
無法開口的曹錦婳被侍女強硬地扶到了另一邊。
——
原本熱鬧的宴會,在四個侍衛拖著一個滿臉鮮血的人走進來時,瞬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間或傳來女眷們的小小驚呼聲。
曾治環視了一圈,最后特意掃了一眼自己下首。
祝業安只是漫不經心地朝那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繼續看著剛剛一位書生遞過來的詩稿。顧南風面色巨變,剛想要站起來,不知想到什么又重新坐下。
“嘭”地一聲,拖過來的那人被直接扔在了祝業安他們面前。
那人渾身鮮血,已經昏迷,臉腫得跟豬頭一樣,看不清容貌,但只看衣服,顧南風就已經認出來,是方子興。
曾治假意斥責曾續:“這是做什么,驚擾了客人當如何是好。”
曾續先是拱手朝大家輕輕一揖,不慌不忙地請罪:“擾了諸位的雅興,非常抱歉,只是今日這事實在太讓人氣憤,在下一時按捺不住,還請見諒。”
“這是發生了什么?”有人配合地好奇問道。
曾續憤慨地指著癱在地上的男子,“這人趁著今日宴客,守衛忙碌之時,竟然輕薄家中女客。只是被打了一頓后,他竟說自己是繡衣直指。我這才知道犯了大錯,特來向祝大人請罪。”
祝業安放下手中的詩稿,臉上帶著詫異,瞇著一雙狐貍眼,看向地上那個奄奄一息的人,似乎是在仔細辨認那究竟是誰。
盯著那人看了好幾眼,好像才認出來一般嘆了口氣,然后轉頭看向曾續。
曾續見祝業安沉默不語,有些不明所以。
祝業安扯了扯嘴角,好心解釋道:“曾公子不是要請罪嗎,請吧,我聽著呢。”
曾續眼睛倏地瞪大了,他長這么大也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人,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
祝業安是沒聽到他前頭說的話嗎?
這人是輕薄了女客!他還真的敢讓自己請罪!他就不怕犯了眾怒嗎?
看著在場眾人呆愣的模樣,祝業安不解地看向曾治:“莫非曾大人沒有教過令孫如何請罪?”
曾治咬著后槽牙吩咐曾續,“既然要請罪,那就好好請,千萬莫要惹了祝大人不快。雖有前因,但繡衣直指代可是天子巡視的人,他們想做什么,豈是我們能管的。”
曾續滯了一瞬,陰陽怪氣地低頭向祝業安賠罪:“當時聽到有姑娘呼救,一時情急,就先動了手,沒想到這樣的無恥之徒居然是繡衣直指,實在是我思慮不周,還請祝大人恕罪。”
“動手的是何人?”
“大人,他輕薄女客在先!”曾續面色陰沉,一字一頓。
“哦,那他是在何處被你們發現的?”
“就在梅園外的廂房,他闖入了女客休息的房間。”
“所以你的意思是聽到女客求救,帶著侍衛闖了進去,然后就把他打成這樣了,是嗎?”
曾續猶豫了下,仔細想了想,沒發現什么陷阱,才應了個“是”。
曾治卻覺得不妙,直接開口打斷了被祝業安牽著走的問話,“被驚擾的貴客,可有安撫好?”
曾續沉痛惋惜地覷了一眼中郎將曹巍,眼中含義不言而喻。
顧南風心中一凜,和祝業安對視一眼,兩人都很吃驚,他們沒想到曾治一石二鳥,居然敢動曹家女眷。
就在這時,一位侍女哭著跑來,大聲喊道:“不好了,曹家大小姐自盡了。”
不用遮掩,在場眾人全都知道出事的是誰了。
曾家的招數,不可謂不狠毒。
曹巍“噌”地一聲站了起來,冷冷掃視了在場眾人一眼,徑直走了出去,曹家其他人也都跟著離席。
有其他賓客看不過眼,怒斥祝業安:“曹家小姐受辱,祝大人難道不應該給出一個交代嗎?”
祝業安疑惑道:“交代?曾公子剛剛不是已經請過罪了嗎?”
曾續氣個倒仰,居然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他真是長見識了。
“你,你……”
另一位賓客不忿道:“統領大人避重就輕的本事這樣大,怪不得底下的人如此張狂,做出這種喪盡天良之事,竟然被大人這樣輕描淡寫地揭過去?”
“我住在京城許久,從未聽說過哪家舉辦宴會,能有下人隨意混入賓客休息的房間,或許南康城中大戶人家的規矩與京中不同,那就恕在下孤陋寡聞了。”祝業安誠懇地說。
“你的手下武功高強,想要避開侍衛還不是小事一樁。”
“小公子這話說得對,我那手下確實武功高強,他曾在數十人的匪窩中來去自如,毫發無傷。過去他一向潔身自好,而立之年仍未娶親。”
祝業安微微皺眉,滿臉疑惑,“今日倒也是奇了,他忽然鬼迷心竅見色起意,不顧場合就失智一般獸性大發。然后又忽然連一個柔弱小姑娘都制服不了,還能讓她驚呼不斷,引來侍衛。更沒想到郡守府的侍衛武功如此高強,幾個人就能將他打個半死。”
在場的人其實心里都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曾家殺雞儆猴的手段并不是很高明,這種事情他們即便在自家后宅沒見過,也都聽過。
面對祝業安的疑問,本就心里有鬼的曾續一個也回答不了。
不過是為了給繡衣直指和曹家的一個教訓,就如當日祝業安點了自家宅子潑在曾家身上的臟水一樣。既能廢了祝業安的得力下手,又狠狠打了他的顏面,最重要的還是離間了繡衣直指和曹家剛剛結成的同盟。
只是沒想到三言兩語就被祝業安當眾揭穿了。
祝業安不吐口認錯,曹家人又都離場了,曾家這出戲有點唱不下去。
祝業安豁然起身,誠心對眾人道:“諸位大人,還是小心點為好,免得哪日來參加宴會,這種奇怪的事情就會被自己碰上。山水輪流轉,轉到哪家,還真的說不準。”
眾人呼吸一滯,面色百轉千回。
祝業安對曾治拱手一揖,敷衍地行了個禮,轉身離去。一直跟在他們左右的阿福背起昏迷不醒的方子興緊隨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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