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場(一)
遼東郡,安縣。
縣令葛威為祝業(yè)安一行人接風洗塵。
祝業(yè)安輕抿了一口桌上的酒,酒味醇厚,回味無窮,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喝到京城才會有的酒。
這位葛縣令當真是有心了,只是,未免太有心了些。
祝業(yè)安放下酒盞,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一直盯著祝業(yè)安的葛威見他笑了,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些。
接風宴上除了繡衣直指顧南風,還有一位女子不容忽視,正是此次帶兵平叛的將軍徐芙蓉。她是遼東郡尉的千金,更是駐軍中的一員悍將。
故而葛威特意讓女兒葛曉月一同列席,好好招呼兩位貴客。
卻不想葛曉月完全沒有招呼兩位女大人的意思,竟然端著酒杯裊裊娜娜走了過來。
“曉月久聞大人威名,今日得見,實在是三生有幸,曉月敬大人一杯。”嬌艷如花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眼中盡皆仰慕。
祝業(yè)安含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姑娘過譽了。”
葛曉月嬌羞一笑,一步三回頭地走回自己位置。
葛縣令腦袋里頓時多了一個念頭,若是他能當繡衣直指統(tǒng)領的岳父,他還有什么好怕的?
需要被招待的兩位姑娘心思也不在這里,徐芙蓉自進門后就一直在悄悄打量顧南風。
“聽聞顧大人是京城人士,不知家中可有年紀相仿的姐妹?”疑惑了許久的徐芙蓉終于忍不住開口。
“僅我一人,并無其他親眷。”顧南風知道徐芙蓉為什么這樣問,但這會兒并非細說的好時機。
徐芙蓉心中輕嘆一聲,還以為姓顧,會與良辰有什么親故,可能是自己認錯人了,畢竟她在京城時也沒聽說顧家有叫顧南風的人。
“請恕在下冒犯,實在是顧大人和我一位舊友有幾分相似,所以才會有此一問。”
顧南風只淺淺一笑,沒有多說什么。
葛威突然發(fā)現(xiàn)宴會上似乎少了一個人:“章小將軍怎么沒有一同前來?”
這一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葛曉月原本先看上的是那位章小將軍,誰知道竟然名草有主了。不過現(xiàn)在也不錯,她又看了看端坐在那里的祝業(yè)安,心中有了無數(shù)遐想。
葛威下意識以為祝業(yè)安等人愣怔是因為不認識章小將軍,急忙介紹道:“章小將軍出身將門,是這次平亂最大的功臣。若不是章小將軍威猛,一力制服賊首,只怕平亂也不會那么順利。”
徐芙蓉扯了扯嘴角,淡淡道:“原本是要一同來的,但出門之前他舊傷復發(fā),只好作罷。”
葛威想到章彥佑的傷,心有戚戚然。據(jù)說當時傷得很重,跟血人似的,昏迷了好幾天才清醒過來。
“傷勢可要緊?”
“尚好。就是拉弓時傷口崩裂了,軍醫(yī)已經(jīng)處理了。以防萬一,就留在營中休息了。”
“應該的應該的。”葛威這才放下心來,摸著胡子,笑得意味深長,“也是本官多嘴問,有徐副將在,章小將軍怎么會有事呢?”
祝業(yè)安他們來的路上就接到消息,這次平亂,在遼東軍中戴罪立功的章彥佑功勞最大,所以碰面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聽這位葛縣令的意思,章彥佑和徐芙蓉之間似乎有些不同尋常的關系。
祝業(yè)安心念一轉(zhuǎn),面帶好奇地問道:“徐副將和章小將軍?”
徐芙蓉因為想到舊友,心情復雜,只淡淡道:“我們下個月成親,屆時如果二位大人還在遼東,不如來喝杯喜酒?”
“嘩啦”一聲,顧南風碰翻了桌子上的酒杯,整間屋子又安靜下來。
葛威不明所以,只當顧南風是不小心。
原本捏在手里把玩的奇楠香串珠這會兒被祝業(yè)安死死攥著,他微微垂首,誰也沒有看到他眼中晦暗不明的情緒,片刻之后,他才抬起頭來,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
徐芙蓉也很詫異地看向顧南風,只見顧南風歉意地朝她笑笑,卻讓徐芙蓉心中的懷疑愈發(fā)濃重。
之后的酒宴,顧、徐二人明顯無心飲酒,祝業(yè)安的興致也不是很高,縱使葛曉月長袖善舞,也有些無能為力。葛威見狀,便以舟車勞頓應該好好休息為由,迅速結束了這場宴飲。
三個月前,安縣剛剛爆發(fā)了一場民亂,郡尉徐泰裕及時派副將徐芙蓉帶兵前來,歷時兩月才將事情徹底解決。
原以為事情會到此為止,沒想到皇上居然下令,要繡衣直指前來查明緣由。
一聽到他們要來,葛縣令膽戰(zhàn)心驚了許久。要知道,那些人剛剛才把南康曾家拉下馬。
葛威為官十余載,昔日曾見過繡衣直指,仗著是天子近臣,跋扈得厲害,還貪婪得很,實在是不好應付。
當年他還只是一個小小的主簿,只看到繡衣直指大肆搜刮一番后,個個腸肥肚滿地離開。
這許多年不見,想來也是換湯不換藥。
自聽說皇上的詔令后,葛威就開始拾掇自己的小金庫。這個也舍不得,那個也舍不得……只是再舍不得,也得先把官位保住才行。
只希望他們剛剛在南康飽餐一頓,到了這個窮鄉(xiāng)僻壤,不要太貪心就好,不過今日看來,或許還有別的出路。
——
葛威一路將祝業(yè)安和顧南風送到客院門口,方才返回。
“路上辛苦了,回去早點歇著吧。”祝業(yè)安似乎和平常并沒有什么兩樣,十分溫和地對顧南風說道。
顧南風注視著他的雙眼,沒有說話。
祝業(yè)安朝她笑笑,抿起的唇角微微彎著,眼中一片如水的溫柔,他伸手摸了摸顧南風的頭,方才轉(zhuǎn)身回屋。
顧南風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有什么想問的?”
祝業(yè)安捏了捏她的手,猶豫一瞬后,“沒有。”
“你沒有想問的,但是我有想說的。”顧南風神色嚴肅。
“你說,我聽著呢。”
“我剛才失態(tài),不是因為章彥佑的緣故。其實我與徐芙蓉過去也是很好的朋友,我只是……沒想到他們會走在一起,一時太過吃驚。”
祝業(yè)安啞然,心中忍不住竊喜。
“我知道。”
顧南風撇撇嘴,舉起祝業(yè)安的右手,攤開一看,手掌中全是斑駁的紅痕,“你確定……知道?”
祝業(yè)安笑笑,順勢握住顧南風的手。
“我確定知道,只是有時忍不住會嫉妒一下你和他過去那幾年的光景。”祝業(yè)安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眼前的姑娘,微彎的眼眸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不過也只是一下下,因為我知道,我們以后會有好多年的好光景。”
顧南風被祝業(yè)安滿目的歡喜深深觸動,她回望過去,帶著濃厚的依戀。
“雖然大多時候我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終究還是有想不到的地方,若是我做了什么讓你不高興的事情,你可以直接告訴我。想要天長地久地在一起,兩個人都要開心才是應該的,你不要委屈自己。”
祝業(yè)安低頭輕笑,眼中的柔情足以溺斃任何人,“好,我記住了,放心吧,我怎么會是個委屈自己的人呢。”
顧南風聞言,眼角眉梢一片舒朗,就連剛剛聽人提起章彥佑的那點不適也一掃而過。
兩人又說了好一會兒話,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祝業(yè)安盯著顧南風緊閉的房門,眼中劃過一道狠戾。
翌日清早,顧南風接到小廝來報,說徐芙蓉來訪。
顧南風抿了抿唇,讓人將徐芙蓉請了進來。
算算時間,她們兩人整整九年未見了。
她母親與徐家夫人就是閨中密友,徐芙蓉比她年長一歲,總是在照顧她。
不管收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有意思的,都要留著分給她。
長大一點,更是處處護著她。
顧南風才學尚可,名聲漸起的時候,有幾位被搶了風頭的京中貴女看不過去,要找她麻煩,都是徐芙蓉擋在她前面,替她料理的。
只是自從徐芙蓉到遼東之后,通訊不便,聯(lián)系就少了。而當年她匆忙離京之后,兩人就徹底失聯(lián)了。
原本還期待遼東之行能夠再次見面,誰知道居然會聽到她要和章彥佑成親的消息。
進門的徐芙蓉身著武士便服,梳著男子發(fā)髻,看上去英氣十足。
她昨晚一回到軍營,就看見舊傷復發(fā)不便赴宴的章彥佑在大門口徘徊。看著欲言又止的章彥佑,徐芙蓉雖然不解,但也沒有追問。她滿心都在想著今日見到的那人,始終覺得這位顧副首領和良辰有些關系。
輾轉(zhuǎn)反側(cè)一整夜都沒有睡著的徐芙蓉,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又跑來找顧南風。
“不知顧副首領,可認識一位叫顧良辰的姑娘?”
顧南風一怔,她有許久沒有聽見這個名字了,乍一聽聞,還真的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沉默半晌,顧南風長吁一口氣,她緩緩開口,“蓉蓉,是我呀。”
徐芙蓉整個人都愣住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才緩過來。
她不可置信地細細打量著顧南風的容貌,兩人多年未見,顧南風容貌和過去也有了好大變化,才加上這身和過去完全不一樣的打扮。
當然最主要的是顧家人極其疼愛顧南風,她從未想過顧家會發(fā)假的訃告。
“良辰,你……我……”
“逝去多年”的好友驟然出現(xiàn),徐芙蓉激動得語無倫次,她如今已是名正言順的女將軍,卻被顧南風的一句話弄哭了。
顧南風伸手輕輕抹去徐芙蓉的眼淚。
徐芙蓉急忙問道:“當年京中傳來的那個消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顧南風猶豫了,這件事本來不復雜的,但是現(xiàn)在她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徐芙蓉和章彥佑二人成親在即,那些舊事不知道該不該提,她該用什么立場來言說?
看著顧南風為難的表情,徐芙蓉怔住,繼而恍然大悟。
先是章彥佑遇險又脫險的消息,然后是顧南風病故的消息,這兩者之間定然有什么聯(lián)系。她想到昨晚章彥佑欲言又止的神情,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徐芙蓉苦笑兩聲,結結巴巴地道歉,“對不起……我……”
顧南風沉聲道:“我和他分開許久了,你不用在意這個。”
顧南風原本還想要對徐芙蓉說些什么,但是又覺得沒必要。徐將軍仕途通達,章家父母自然不會薄待她。章彥佑對她來說不是良人,但對于芙蓉來說未必不是。昨日提起婚事時,芙蓉眼中的歡喜做不了假的。
徐芙蓉張了張口,她有好多話想要問。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才讓顧家人做出那樣的決定?既然顧南風還活著,為什么兩人沒有在一起?還有……
但最終她什么都沒有問出口。
徐芙蓉前一刻知道好友安然無恙的消息,下一刻才意識到如今場景的尷尬。最后失魂落魄地離開縣衙。
她和章彥佑都是武將家的孩子,她很小的時候就喜歡跟在章彥佑身邊,他們一群人在京城中四處闖禍,顧南風幫他們想辦法圓過去。
顧南風聰明漂亮,所有人都喜歡圍在她身邊。
徐芙蓉也很喜歡,但她更喜歡圍在章彥佑身邊。
她是徐家獨女,父親為她取名“芙蓉”,是希望她能做一個嫻靜文雅的大家閨秀。但是她發(fā)現(xiàn)大概是武將骨子里的遺傳,比起琴棋書畫,她更喜歡舞刀弄槍。
為了能得章彥佑另眼相看,她另辟蹊徑,認認真真地去學習武藝。偶爾得到章彥佑的一兩句夸獎,總是會高興很久。
直到有一日,她和章彥佑比試時不小心弄壞了他的荷包,一向有禮的章彥佑臉色驟變,他萬分小心撿起壞掉的荷包,從里面取出一幅畫,看著畫沒有受損,才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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