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業安的一番話讓章彥佑的臉色逐漸凝重起來，他不相信祝業安會不知道顧南風和他過去的事兒。
章彥佑忍了忍，勉強牽起唇角笑了笑，“多謝。”
祝業安輕笑一聲，房間內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
章彥佑冷冷凝視著祝業安，“大人笑什么？”
章彥佑出身世家，雖然章家今時不同往日，但也不是一個隨便從哪里冒出來的人可以對他指手畫腳的。
祝業安不避諱地回視過去，毫不做作很是真誠地說道：“沒什么，就是看見章小將軍覺得很高興。”
章彥佑卻覺得，自己剛剛從那雙狐貍眼中捕捉到了一絲殺意。
如今繡衣直指風頭正盛，祝業安更是簡在帝心，章彥佑思忖片刻，沒有再多說什么。
祝業安終于言歸正傳，說起了民亂一事。
“據在場的人說，當時賊首周猛傷重時，章小將軍是有機會將他活捉的，不知為何最后卻下了殺手。”
“他殺害我同袍無數，于公于私，我殺他都沒有錯。再者，他傷重時，我也幾乎力竭，雖然當時他看上去已經快不行了，但是這種人最狡猾不過，還善于偽裝，一旦給他們機會，隨時可能反殺他人。為了以防萬一，我才會下殺手。大人在懷疑什么？”
民亂的案情看上去并不復雜，進山伐木的民工因不堪忍受徭役之苦，才有了這場動亂。
他們在動亂之初，搶占了一個易守難攻的山頭，再加上一個武功十分高強的周猛，才會讓一場平平無奇的動亂驚動了皇上。
章彥佑并不覺得自己當場誅殺賊首周猛有什么問題。
祝業安幽幽道：“我例行公事問問，章小將軍何必緊張，莫不是心里有鬼？”
章彥佑冷笑一聲：“我問心無愧，能有什么鬼？”
“章少將軍做人一直問心無愧嗎？”
章彥佑滯了滯，擰著眉頭，“別的事與大人并無干系，大人莫不是管得太寬了些？”
祝業安唇角微揚，無聲笑笑。
兩人不歡而散。
章彥佑心中憋悶，他總覺得祝業安這個人對他不懷好意。想來想去，最大的可能就是替顧南風出氣。若是這樣，他無話可說，受著便是。
但還有一種更壞的可能。
祝業安橫空出世時，他就派人找在京中的好友鎮國公衛霖打聽過對方來路。
不過是一個有幾分才學的庶子而已，沒有什么背景。但是直屬于皇上的心腹，他的舉動只怕都有皇上的授意在。若是那樣，情況可就不太好了。
章彥佑不得不往深了想。章家貪污軍餉被揭發時，皇上雖然沒有過多追究，但不代表不會秋后算賬。
關于繡衣直指來遼東的事情，衛霖并沒有跟他多說什么，卻也提點了幾句。
皇上有心整肅朝綱，肅清朝堂內外貪污受賄的不良風氣。
因此，這個風口浪尖，章彥佑不能自己送把柄出去。祝業安的陰陽怪氣未必沒有激怒他的意思。
所以不管怎樣，忍著便是，他不接招，就不相信祝業安能夠無中生有。
——
徐芙蓉收到徐郡尉的傳信，馬上就要到一年一度邊境巡視的日子了，若是安縣無事，要她盡快回遼東郡駐地。
但繡衣直指還在仔細核查平亂一事，就連軍中不少人都被叫去問過話。
徐芙蓉覺得民亂的事情很簡單，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查什么，但不管怎樣，一直都很配合。
她將情況告知祝業安，祝業安同意她帶著一部分人離去，但是卻要求章彥佑留下。
徐芙蓉不解。
祝業安只說了案件需要，過多的不便透露，就止住了徐芙蓉的打探。
自從再次見到顧南風，徐芙蓉和章彥佑也沒有好好說過話了。徐芙蓉在快要離開時，找了個機會，終于問起了當年的事情。
章彥佑沒有絲毫隱瞞，將他是如何忘恩負義的，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徐芙蓉。
知曉真相的徐芙蓉驚呆了，其實這些日子她設想過很多種，卻沒想到事情真相慘烈到出乎她的預料。
若易地而處，她是顧南風的話，一片真心被糟蹋成那般模樣，可能都等不到回京，在新平的時候就會提著刀沖過去了。
原本就對這樁婚事有了芥蒂的徐芙蓉，徹底湮沒了結親的念頭。
“我喜歡你很多年了，但我也是良辰的朋友，我不可能踩著她的苦難去找自己的幸福。我們的婚事就此作罷吧。”徐芙蓉神情幽深，但態度卻很堅決。
章彥佑聞言怔住，“很多年？”
徐芙蓉回憶起過往，坦然一笑：“小時候就喜歡你，為了想要你的夸獎才沒日沒夜地練武，沒想到倒是給自己賺了一份好前程。”
章彥佑如死水般的心忽然疼了一下，“對不起，我不知道。”
“我說出來，并不是要你愧疚的，就是覺得應該告訴你一聲，否則這么多年好像都白白荒廢了一樣。”徐芙蓉長出口氣，這些日子始終揪著的心終于踏實了。
看著徐芙蓉策馬離去的瀟灑背影，章彥佑很是懊惱。似乎從他決定背棄顧南風開始，這幾年就沒有做過一件對的事情。
他始終記得自己初來遼東郡時，生了一場大病，從昏迷中醒來，看到徐芙蓉在一旁打盹的樣子。
那是除了顧南風之外對他最好的人。
因此徐父提出聯姻時，他并沒有反對，他貪戀那份溫暖。雖然他現在的喜歡比起徐芙蓉的差多了，但是他真的在努力，只要再給他一點時間就好。
可是顯然，上天覺得他不配。
章彥佑還沒有回到營地，他和徐芙蓉婚事告吹的消息就被祝業安知道了，當時臉色就變了。
祝業安在屋里坐了大半個時辰后，出門去找顧南風。
“徐副將要回遼東郡駐地了，當初我們來的時候，她給我們準備了接風宴，過兩日她要走了，這一別你們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見。不如給她辦個送別宴吧？”
顧南風想了想這些日子一直躲著她的徐芙蓉，猶豫片刻后答應了。
“好啊。”
祝業安熱情請纓籌備送別宴，顧南風在忙著查安縣的賬，便沒有推拒。反正他們兩個誰準備都是一樣的。
徐芙蓉離開安縣的前一日，祝業安精心準備的宴會終于開席了。
籌備這么久，沒有別人，就四個。除了他們三人外，還有一個便是章彥佑。
邀請章彥佑這件事，祝業安當然提前跟顧南風說過，但顧南風并沒有放在心上，她是真的放下了。
只是她放下了，章彥佑明顯沒有放下。
時隔一年多，章彥佑終于又見到了顧南風。一頓飯，雖然魂不守舍，但也不算失禮。
直到看見祝業安握住顧南風手時，他“噌”地一下站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們兩人。
徐芙蓉也有些詫異，但了然之后，更多的是欣慰，看著顧南風生動鮮活的眉眼，她心中的愧疚也少了很多。
祝業安恍若未覺，喝了幾杯酒，面色微紅的他軟軟地靠在顧南風肩上，嘴里還呢喃道：“昭昭，我頭好暈。”
顧南風也被這個稱呼叫愣了，大概是在顧家時聽到家人這么叫她的吧。她心思一轉，就知道祝業安究竟想干什么，笑著縱容了。
她對章彥佑的失態視而不見，只是歉意地對徐芙蓉笑笑：“讓你見笑了，他酒量不太好。”
徐芙蓉渾不在意地擺擺手。
原本滿目驚詫的章彥佑聽到祝業安叫“昭昭”時，像被雷劈了一樣，臉上表情一陣青一陣白。
“昭昭”是顧南風的乳名，不是親近之人定然不會知道，而且看顧南風毫不在意的神情，章彥佑只覺得肝膽俱裂。
他當然想過顧南風日后會和別人在一起，甚至分開的時候，他滿心祈求上蒼保佑，一定要讓顧南風遇到一個一心一意待她好的人，讓她不要再受任何苦。
但是這一切的一切，不代表他能接受顧南風在他面前和別人卿卿我我。
顧南風眼中毫不掩飾的柔情蜜意時時刻刻凌遲著章彥佑。
“青天白日，你們這樣成何體統？”章彥佑絞盡腦汁，才想到了這么一句話。
顧南風抬眼看他，冷冷道：“我自來就不是一個重視規矩的人，若真是如此，也不會有今日坐在這里的機會。章少將軍若是看不慣，門在那里。”
章彥佑被顧南風的一句話說得潰不成軍，眼中滿是哀傷，他不是想要責怪她的。
章彥佑想要保持最后的禮貌，但試了好幾次，最后也無法擠出一點笑容，只硬邦邦地說了句“抱歉”就倉皇離開。
徐芙蓉澀然輕笑，唯一的慶幸是自己已經決定解除婚約了。
“你還當我是朋友嗎？”
“為什么不呢？”顧南風囅然一笑，“你自小護著我長大，怎么會因為一點小事就生份了？”
徐芙蓉放下心來，“那回頭我給你寫信，等你們將來成親的時候，也要通知我，若邊境沒有戰事，我一定會去的。”
顧南風舉起酒杯，和徐芙蓉的輕輕一碰，“好，說定了。”
祝業安一直靠在顧南風的肩膀，徐芙蓉也就沒有多留。
等人都走了，顧南風推了推祝業安的腦袋，“別裝了，人都走了。”
祝業安只睜開了眼，還依依不舍地在顧南風肩頭蹭蹭，“沒裝，真的有些暈。”
顧南風沒有多說什么，隨手倒了杯茶給他：“喝了，醒醒酒。”
“不想醒酒。”祝業安搖搖頭，眨了眨眼睛，“我覺得你的這位朋友值得交往，說話真好聽。”
顧南風自然知道祝業安指的是剛剛徐芙蓉說的“成親”，徐芙蓉說的時候她也覺得還好，但這會兒被祝業安提起，她突然覺得有些羞澀。
一把推開了賴在她身邊的人，剛剛祝業安沒喝的那杯茶，這會兒全進了顧南風的肚子。
祝業安坐正身子，笑意盎然地盯著顧南風，“你說，我們什么時候請你的朋友好呢？”
顧南風睨了他一眼，不想理會這個火上澆油的人。
她這會兒不僅臉紅了，連耳朵都要燒起來了。
“酒醒了，就自己回去吧，我還要去查賬，懶得理你。”
尾聲
四年以后，遼東郡。
“夫人，你走慢些，我扶著你，小心摔著。”
徐芙蓉撫額，“你見過哪一家的婦人，剛剛有身孕就需要人扶著的啊？”
她身旁那位氣宇不凡的年輕男子委屈巴巴地說道：“娘說的，你現在要特別小心。”
“張口娘，閉口娘，那是我娘，不是你娘。”徐芙蓉瞇著眼睛。
自從知道徐芙蓉有孕之后，徐夫人就很是小心，在家里念叨個沒完，這不能碰，那不能動。
徐芙蓉就是因為在家里待得受不了，才想要出門散散心的。哪知道還有一個拿著雞毛當令箭的人一直跟在后面。
“我覺得娘說得挺對的。”男子小心翼翼地補充。
徐芙蓉氣笑了，看著眼前人可憐兮兮的樣子，完全想象不到，他是一個堂堂四品校尉，曾經接連斬殺數位蠻夷，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去年蠻夷突襲，遼東駐兵迎擊，是他為徐芙蓉擋了一箭，之后就死皮賴臉地纏上了，非說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許。
徐芙蓉為難他，說徐家只有她一個女兒，她是打算招贅的。
原本以為會打消他的念頭，沒想到第二天，他就自己帶著“嫁妝”上門了，慘兮兮地求收留。
他“挾恩圖報”，被纏煩了的徐芙蓉只能“無奈”接收。
你看，上天待她也不算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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