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明明只是二月末,連日來天氣都暖的不像話,簡直像是要入夏。這天中午,懷瑾在書房拿著賬本臨摹著原主的筆跡,寫了兩三張便有些沒耐心了,拿來蠟燭,燒掉這些痕跡,把賬本放回了抽屜。
空氣有些悶,懷瑾決定去樹林轉轉,透透氣。于是跟李叔打了個招呼,騎著馬出去了。不知不覺來到了后山,懷瑾停住了馬,朝自家山上望去,心里思忖著,景郅會在這里砍柴嗎最近還好嗎?
心思想著,手上已經栓好了馬,往山上走去。
陣陣清風吹過,將冬日里沒有掉盡的枯葉抹了下來,嫩綠色的樹葉在枝頭輕輕顫動,斑駁的陽光透過樹葉在地下投下夢幻的光斑。周圍一邊寂靜,只有布谷鳥和斑鳩一唱一和,以及樹葉在風的撥動的悅耳的沙沙聲。清爽的微風鉆進發縫掃過頭皮,鼻尖是嫩葉草植的清味,挾帶著不知名野花的清香,叫人心曠神怡。
懷瑾走走停停,享受著這份寧靜與祥和。又往上走,溫度開始下降,風吹過腦后的時候開始帶著幾分涼意,懷瑾打了個冷戰,挽起袖子一看,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正想著要不要趕緊下山,天色突然暗了下來,接著便響起幾聲悶雷,嚇的懷瑾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在家里還好,在荒無人煙的山上聽到悶雷,總是叫人有幾分膽怯。雨點開始往下掉,懷瑾著急地尋著可以避雨的地方,突然聽見身后高高的草叢一陣響動,心一下子提了上來,“突突”地跳著。
“趙姑娘?”一張臉從樹后探了出來。是景郅,頭上戴著草帽,身上一身玄色的衣服,也被雨澆濕了,緊貼在身上。“快過來。”
在這種恐怖的氣氛中遇到熟人,實在是叫人感動又心安。懷瑾撩起被雨打濕的裙擺,淌過茂密的草叢,跟在景郅身后。
懷瑾跟著景郅走了百十步,在一個陡坡處遇到了一個洞口,洞口被矮下來的樹枝半遮著,里面看著還算干凈清爽。
懷瑾發著抖,矮身進了山洞,發現里面的空間還挺大,兩米多高,四五米深,當真是別有洞天。景柯在洞口放了些枯枝防止雨水潲進來,洞中間已經升起一堆柴火。景柯大約經常在這里休息,所以洞里收拾的很干凈,有被艾草熏燒過的味道,兩側的洞壁上甚至鑿了2個凹洞用來放油燈。
懷瑾湊到火堆前蹲下,景柯從身后拽過來一個舊衣服做的墊子,里面塞著枯葉。“墊著坐吧,地上太陰涼了。”
兩個人的外衣都濕透了,實在是冷的難受,彼此尷尬了一會兒,還是把外衣脫了下來,架在火旁烤著。
“你不介意的話,我想把鞋子也脫了,里面進水,襪子也濕透了。”懷瑾笑著說。
“你們女人脫就脫吧,也沒什么。”景郅的鞋子其實出去時也濕了,隱隱覺得腳趾都開始被水泡的皺了,但是當著女人的面,他沒好意思脫下來。當著妻主以外的人脫了外衣已經很有些放蕩了。于是只悄悄將腳湊近火堆,慢慢烤干。
中午時太熱,懷瑾沒吃多少飯,只啃了兩個蘋果。這會兒身上漸漸暖起來,便覺得餓了,肚子不爭氣的叫了起來。
景郅從懷里拿出兩個饅頭,遞給她,“沒有別的可以吃,只有饅頭和冷水,趙姑娘湊合著墊下肚子吧。哦,火堆里還有幾個鳥蛋。”
“我們一起吃吧。”懷瑾從腰間拔出隨身帶的匕首,把饅頭切成薄片,拿樹枝穿了,架在火上烤著。因為覺得這種氛圍和經歷有趣,于是兩個人覺得吃饅頭也很美味,就著冷水下肚,仿佛也很香甜。
吃了饅頭,懷瑾拿樹枝在火堆中扒著鳥蛋,升起一陣煙灰,嗆的景郅直咳嗽,懷瑾也眼淚直流。鳥蛋剛拿在手里還不覺得多燙,過了兩秒,才感覺要燙掉皮,左右手拋著,把殼剝了,拿牙齒含著,邊哈氣邊嚼。景郅被她逗得笑了出來。
“剛見你的時候,覺得你模樣冷冷的,不怎么愛笑,很有點兒生人勿近的樣子。如今熟悉了,發覺你也挺笑的。”填飽了肚子,懷瑾懶洋洋地抱膝坐在火堆旁,臉側枕在膝上看著景郅。
“那是因為你有趣呀。平時也沒什么值得笑的事情。”景郅摸了摸兩人的衣服,差不多干了,于是取下遞給懷瑾,“你都披上吧,別凍壞了。我身子結實,不怎么覺得冷”。
懷瑾推辭了幾句,還是披上了,她的確挺怕冷的。
春雨纏纏綿綿沒有停下的意思,兩人便聊起了天。
“我一早就過來了,中午想著回去,稍微拖延了一會兒,就趕上了這場大雨,不知道哥哥一個人在家里好不好。”景郅擔憂地說。
懷瑾探頭看了下外面,“雨似乎小了點兒了,應該不會持續太久。雨一停歇,就趕緊往回趕好了。”
“嗯。”
“可以問問你哥哥的腿是怎么回事嗎?我一直挺好奇的。說出來也許我能幫忙想想辦法。”沉默了一會兒,懷瑾試探著發問。她忘不了那天景柯渾身泥濘趴在地上求她幫忙的樣子,那么清俊的一張臉,偏偏有著殘缺的身子,實在是讓人無法不心生憐惜。
“恐怕是沒有什么希望了,”景柯談了口氣,“因為他的腿已經斷了十三年了。”
“怎么斷的?”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我給你說過,我是從舅舅家出嫁的吧?其實關于我們的父母,我記不太清了,因為他們去世的時候我才五歲,哥哥十歲。我對父母只有一些隱隱約約的記憶,臉已經模糊了。聽哥哥說,我們父母很恩愛,只生了我們兩個兒子,也是打算像女兒一樣養大的。哥哥的字是母親親手教的,我沒來得及到學字的年歲,他們就走了。我跟著哥哥學了幾天字,勉強能看得懂書吧。在這件事情上,我挺羨慕哥哥的,至少他還殘存著一些快樂的記憶。而我的記憶基本是一些殘存的畫面加上哥哥的描述,自己在腦子里描補出來的。”
“哥哥說,我們并沒有親眼目睹父母去世,他們在去世前不久就把我們送到舅舅家了。我也不清楚他們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匆匆把我們兄弟托付給了舅舅,連同他們所有的積蓄。總之我們就這么被過繼給了舅舅,成了他名義上的兒子。”
“起初舅舅舅母對我們還過的去,后來母親的積蓄被花光了,便開始覺得我們是累贅。尤其是舅舅除了女兒,還有三個兒子,大約想到以后還要為我們兩個添置嫁妝,便不太滿意吧。”
“人們總是說小孩子懂什么是惡。他們錯了,小孩子的惡念一旦起來,是最可怕的。大人們對我們的態度,小孩子很快就感受到并變本加利地學會了。表哥們常常捉弄我們,一開始只是一些拙劣卑鄙的惡作劇,叫我們難堪。起初,我被捉弄了,會去找舅舅哭訴,因為記憶力他曾經是溫柔疼人的,但是他只是擺擺手,叫我們都出去,不要因為一些小事來煩他。”
“于是表哥們便明白了,這只是小孩子的游戲,大人是不會管的。于是他們的玩笑越來越大,直到有一次他們把我推到河面的冰洞里。那天,我真的嚇壞了,我以為自己要死了。冰徹骨的河水涌進我耳朵里,特別疼,我拼命撲騰,也找不到出口,我想開口呼救,水灌進了鼻子和嘴巴,什么聲音也發不出來。他們只是站在岸上,拍手笑著。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明白這種玩笑是會出人命的。后來是哥哥把我撈上來的。舅母也只是說了句,以后不能這么淘氣了。就這么輕描淡寫的過去了。”
聽到這里,懷瑾默默地靠近了景郅,用溫暖的手搓了搓他的胳膊,眼睛紅紅的。景郅笑了笑,接著講了下去。
“你們女孩子是怎么知道男女之事的?”景郅突然問道。
“偷偷的看一些書還有畫吧。”懷瑾不好意思地說。
“嗯,男孩子也差不多。”景郅點點頭,“表哥們大我幾歲,開始看一些雜書,模模糊糊懂了男女之事,便十分好奇。于是他們有了新的玩兒法。”
懷瑾悄悄握住了景郅的手,心開始往下沉。
“那時候舅舅舅母開始忙了起來,他們家養了很多羊,又舍不得雇伙計,都是夫妻兩個一起去放牧,販賣的。家里常常只有我們這些小孩子。”
“舅舅家后面有一大片荒地,挨著池塘,池塘邊上有一個廢舊的磨坊。夏天的晚上,表哥們常常捉我出去陪他們玩捉迷藏。我藏,他們找。他們在磨坊里面呆著,數三十下,就開始出來找我,找到了就有懲罰。一開始懲罰大約就是罰我跪在石子上給他們磕頭,或者打我耳光。很快,他們就玩膩了。”
“有一個晚上,在那個磨坊里,表哥拿出一本畫冊給我看。燈光很昏暗,我看不真切,只隱約看到兩個赤條條的人。。。。。。”
“表哥說,今晚輸了也不打你,我們玩兒書上的游戲,你演女的,大黃演男的。大黃是表哥養的一只大狗,我特別怕它。我還不是很懂那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心里非常害怕。我尖叫著跑出去,大聲叫哥哥。但是哥哥大約又被他們騙到別的地方去了。”
“我瘋狂地往外跑,屋子里面他們已經開始報數了。一!二!三!大人都不在,哥哥也找不到,如果那晚我被捉到,我一定就完了。聽著他們帶著笑意的喊叫聲,我覺得自己兩腿發軟,腦子也不會轉了,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二十八,二十九,他們馬上就要帶著大黃出來了。大黃鼻子很靈的,我藏在哪里它都能捉到我。我跑到了池塘邊上,心一橫,跳了下去,沒敢往對岸游,怕他們看見我。我就緊緊貼在池塘岸邊的蘆葦叢下面,整個身子都泡在水里,只留了鼻孔呼吸。”
“我的心跳得很快,聲音特別響。我懷疑如果他們站的再近點兒就能順著我的心跳聲找到我。我也不怎么敢呼吸,怕大黃會聞到我的味道。我聽見他們在周圍跑來跑去,嘴里罵著,該死,藏哪里去了。一個腳步聲音越來越近,突然說,找到你了!”
懷瑾聽到這里,嚇的猛一激靈,緊緊攥著景郅的手腕,呼吸都暫停了。
“沒事兒,他們那是詐我呢。”景郅拍拍她的手。“不過我真的嚇得差點兒背過氣去。也沒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當時的確嚇尿褲子了。”景郅笑了笑。
“其中一個表哥開始懷疑我是不是藏在水里了,于是叫大黃下水找我,但是狗都是怕水的,他們怎么趕,大黃就是不下來。那晚他們站在水邊很久才散開。池塘里有水蛇,他要是躲在池塘里不得被水蛇纏死呀。他們這么猜測著,慢慢走遠了。但是我還是不敢出來,怕他們還是在詐我。一直到后半夜,我才悄悄爬上岸。那池塘里的確有水蛇,雖然沒有毒,但是咬人還是非常疼的。不過比起疼,視覺和觸覺上的感受,對于孩子來說,更為恐怖。想想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那未知的黏膩的動物,悄悄纏上你的身體。。。。。。直到現在,我還是很怕蛇,很討厭任何潮濕黏膩的東西。”
“我爬上了岸,水蛇還纏在我的小腿上,很多條,纏繞在一起。我怕的已經喊不出聲音,鼓足勇氣把他們一把揪了下來。”景郅講著,手忍不住去搓了搓小腿,仿佛當年的水蛇還纏在他腿上。
“回去之后,我生了一場大病,總是說胡話,夢里大喊大叫。找到你了!這句話總是不斷在我的噩夢里蹦出來。如果身上被汗浸濕了,我在夢里也會更加驚恐。哥哥一直陪著我,不停給我拿干手帕擦著,又用艾草到處熏燒。他告訴我,蛇最怕艾草的味道了。只要屋里有艾草,蛇就不敢靠近。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只能點著燈,聞著艾草的味道才能睡著。哥哥干脆就把自己的衣服都拿艾草熏了,這樣我抱著他就能睡著了。哪怕是后來我漸漸長大,不再畏懼蛇,哥哥也還是保留了熏艾草的習慣。”
懷瑾已經滿眼都是淚水,大顆大顆往下掉。景郅用手指輕輕給她擦了擦,“你真是個同情心旺盛的姑娘呀。我也最喜,最欽佩你這點兒。”
“你還要繼續聽下去嗎?”景郅把頭靠在了懷瑾的膝上。
“嗯。”懷瑾一手摸著他的頭,一手給予力量似地摩挲著他的肩膀。
(https://www.dzxsw.cc/book/91603793/31054436.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