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照回到車隊中，想起之前程易和她說這林家少年身上清靈極旺，現下自己身染邪氣，雖說走著陸路，但也離溪水不遠，不如離那少年近些，也安全些。

        可是那少年方才似乎不想與施照多有瓜葛，若是就這么直接去到那少年的車上，怕是有些唐突。

        趁車隊還未出發，施照佯裝散步，沿著車隊悄悄尋著，遠遠看見那少年坐在車隊靠前的一架馬車上。施照便含糊著借口擠上緊隨其后的馬車上坐下。施照身材嬌小，多她一個，那車上的人也沒覺得更擠，便也沒人在意多了這么個人。

        車隊行起，幾日下來，施照默默觀察著那林家少年。那少年身材瘦小，不太引人注意，平時車上人高談闊論之時，他坐在角落不怎么發言，只是偶爾隨著大家應和一聲，他一天吃得少喝得少。每當車隊休息整頓，他也就隨著大家，別人在車上他就在車上，別人下車他就下車走走。若不是施照有意的觀察他，絕不會注意到這個人，而施照現下既已留意他，卻發現他著實古怪。

        車隊行到一處臨溪平地，眾人紛紛到溪邊飲水洗手，那少年也隨著大家到了溪邊。施照特地找了個離他不遠的地方，想著他那旺盛的清靈可以保護自己。

        路途辛苦，車隊的人到了溪邊都是一通豪飲。施照留心看著，那林家少年只用手捧了一小捧溪水，潤了潤嘴唇，便不再喝了。可那少年分明嘴唇都是干裂的啊！

        “難道？”施照忽然想道，“這少年和我一樣，是女扮男裝！”

        施照這樣想著，便越看越像。那少年身材矮瘦，皮膚白皙，眉若柳絲，動作優雅，這無一不在向施照證實她的推測。

        施照忽然心中對這人生出莫名的親近感，再上車的時候，便擠到了那少年身旁坐下，滿臉大大的笑容，看著那人。

        “哎，公子，你怎么坐到這兒了？”那人十分警惕，說著，還前后張望了一下。

        施照俯到那人耳邊，悄悄的說，“我和你一樣！”臉上依舊是燦爛的笑容。

        “什么一樣？”那人還再用粗嗓子說。

        兩個身材瘦小、嘴唇干裂的人互相對視著，施照故意偏頭做出一個極為嬌俏的小表情，女兒家樣子展露無遺。

        那人極為震驚，長大了嘴，接著急忙四下看看，做出一個極為男性化的表情，暗示施照趕緊裝回來，別讓人發現了。

        “你去哪里？”施照問道。

        “潯州。”那人答道。

        “我也是！”施照心中欣喜，說罷跳下車，回到自己車上。

        自那起，每當車隊歇腳飲水用餐，施照和這新認出的少女都要湊到一塊兒、躲著人聊著，這才各自知道了對方竟都是從家里跑出來的。

        原來這人是那淺水溪林家家主的孫女，名為林湘微。林家家主不喜青玄門，因此禁止林家子弟與青玄門扯上任何干系。可這林湘微不知怎的，卻偏偏對青玄門生出濃厚興趣，家中越是禁止，便越是向往。幾次求祖父都不得應允，便找了這么個機會女扮男裝悄悄離家北上。因怕被家人發現后追上，才故意加入馬車隊行陸路。

        “你祖父為什么那么厭惡青玄門啊？”

        “家中有個姑姑，本來是在青玄門修習水術的，還拜入了莫空弦司遠門下。可后來從青玄門回來后，人變得特別怪異，更是離開家中，去了幽居谷奉靈，終身不出。”

        “避世不出嗎？”

        “嗯。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了。”

        “那你姑姑在青玄門發生了什么事？”

        “家中人從未提起，但我從家役閑談中偷聽到的，好像是……”林湘微放低聲音。

        “是什么？”施照將耳朵湊過去。

        “情傷。”

        “情傷？”

        “嗯。我姑姑當年在青玄門有個別號，叫琴狂。聽說她離開青玄門前的一夜，在千竹閣撫琴泣雨，很多人都聽見了。”

        “那負她的人是誰呢？”

        “不知道。總之我姑姑從青玄門回來后不久，就離開了淺水溪，再也沒回來。走之前，還把這跟簪子贈給了我。”林湘微說著，將頭上那根青玉簪子取下，遞給施照看。

        施照一直見林湘微戴著那玉簪，先前并未細看，此番接過那簪子，才發現那簪子如一根小小的龜甲竹，簪身凹凸有致，節片似龜甲又似龍鱗，與一般玉質的清冷不同，摸上去十分溫潤。

        “這簪子好別致。”施照撫摸著那簪子，嘆道。

        “可能是個什么寶物。”林湘微答道，“我那時年幼不記事，據父親說是姑姑的師父莫空弦司遠贈給姑姑的。”

        “莫空弦？司遠？”

        “對啊。你聽說過青玄門清、遠、涓、花、月幾系法術嗎？”林湘微問。

        “嗯，聽說過。”施照想起程易曾提起過。

        “青玄門以掌門為首，掌門之下便是司清、司遠、司涓、司花四位尊長，我姑姑當年就是拜入司遠座下，入住千竹閣。那莫空弦司遠，傳說最是尋奇好古，所以他相贈的物品必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

        “厲害！哎，湘微姐，你剛才說四位尊長？可是清、遠、涓、花、月，這是五系法術啊？是還有個司月嗎？”施照掰著手指頭問，心中想著不知道施步閑拜入的是那位尊長座下。

        “司月？哪有什么司月啊！”林湘微笑道，“月系法術可是只有青玄門掌門一系才能練的！”

        “哦，這樣啊。”施照憨憨地笑道。

        “我這次去潯州呢，打算先去投靠我姑姑的師兄，所以我特地將這簪子也帶著，想必他也會認得，不會將我拒之門外。”

        “所以你沒見過你姑姑的師兄啊？”

        “沒有是沒有，但我都打聽好了，他姓齊，名巧心，現在家住潯州城西靈水鋪。當年莫司遠只收了我姑姑和這齊伯伯兩個人做徒弟，所以他定會幫我的。”

        “那你為何不直接去青玄門投奔那莫司遠啊？”施照不解。

        “聽說莫司遠早年間遠游失蹤，這么多年再沒回過青玄門。”林湘微答。

        “還有這等事兒？”

        “所以他們都說，青玄門千竹閣中專出怪人。我姑姑也算其中一個吧。”林湘微嘆道。

        二人說著，聽見那邊車夫們召喚，又要出發了。

        “照兒妹妹，”林湘微向馬車那邊走著，對身旁的施照說，“這馬車隊走的太慢了，出了這山谷便是石壺鎮，我準備從那里改行水路了，我們同路，如何？”

        “好啊，”施照說，“可是行水路要船啊，我可沒有錢啊！”

        “哎呀，我有啊。”林湘微笑道。

        “那敢情好！”施照心想，林湘微身上清靈旺盛，和她一起走水路也沒關系的。

        車隊行起，二人又恢復默不作聲的樣子，只由著那隊馬車一顛一抖地載著她們緩緩前行。

        車隊出了山谷，竟是一片豁然開朗的平地，四周崇山包圍著，土地被溪水澆灌著，還長著不少莊稼。

        沒走幾步，車隊便又停下了，車夫們前后問了才知，有一行人在前方設了路卡盤查即將進入石壺鎮的路人。

        施照探出頭去張望，這一看可不得了，那攔路的人分明就是長湖的湖衛衣著，再仔細一看，那帶頭的不正是長湖副使黎汶涇嗎！？

        “他到這里做什么？真是冤家路窄！”施照十分慌張，“也不知那趙夫人的清靈找到了沒？他不會是到這里捉我的吧？我可不要回去做替罪羊。”

        施照那日在蕖塘燒墨蓮草不肯去湖心島接受問話，一則違抗上令，二則犯了忌諱，三則羞辱了湖衛，四則得罪了黎副使，五則畏罪潛逃，若是被捉了回去，每一樁罪名都夠她吃盡苦頭的了。

        “不行，跑了這么遠絕不能被捉回去！”施照想著，便躡手躡腳跳下馬車，決定脫離車隊。

        誰知林湘微也從車上下來了，兩個從家中逃出來的人同樣的心虛，一同躡手躡腳的藏進了路旁的玉米地中。

        “你怎么也下來了？”施照問道。

        “我怕前面是我家人來捉我回去的。”林湘微悄聲說道。

        “不是的，他們是長湖的人，是來捉我的。”施照慌張的說。

        “是嗎？是長湖的人？”林湘微剛剛松了一口氣，又為施照擔心起來，“可是，捉你也不行啊！”

        “我看這片玉米地很大，我們慢慢地挪到里面，等人都散了再出來。”施照拉著林湘微緩緩移動著。

        “好。”

        二人挪到了很遠處，漸漸聽不到那邊的嘈雜聲了，才停下來。

        剛要松一口氣，卻聽見遠處有人喊，“快搜，跑進玉米地了！”

        緊接著，就聽到一眾人沖進玉米地的聲音，長湖湖衛的呼喊聲和玉米莖葉被掀開掰斷的聲音離施照和林湘微越來越近。

        施照和林湘微蹲在玉米地中，聽到一個人緩緩地走著，馬上就要到她們二人的藏身之處了。施照緊拉著林湘微的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幾乎不敢呼吸了。

        施照想，要是真的躲不掉，就沖出去和他拼了，即便是殊死抵抗，也不回長湖！

        正想著，忽然隔她二人不遠處，從玉米地站起來一個人，說道，“黎副使，口舌之爭，何至窮追我至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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