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虛驚一場，二人也是餓了，到了石壺鎮便找了一家食肆中，打算先吃點東西，再續點干糧，供往后的水路上用。

        二人找了一張小桌子坐下，跟店家點了面。誰知二人剛坐穩，竟忽然旁桌竄過來一個衣衫破舊的老頭兒，手中捏著酒壺，扶著桌子面向林湘微，盯著她的頭頂看出了神。

        施照心中一驚，“這人不正是趙丹嗎？”施照之前在長湖水祭時見過他，所以認得。

        可趙丹從未注意過施照，更不知這二人方才在玉米地中聽到了他與黎汶涇的所有對話。

        林湘微方才只聽到了聲音，不知這人就是趙丹，看他衣著破舊，只當他是討飯的老年人，便笑著說道，“老伯伯，您吃飯了嗎？一同吃碗面吧。”

        趙丹卻好似沒有聽到這話，直勾勾的看著林湘微的頭上的發髻，表情十分怪異。

        “老伯伯？”林湘微輕輕拍了拍趙丹的胳膊。

        趙丹聽到這話，方才緩過神來，自覺尷尬，自顧自的笑了起來。他那笑聲中摻雜著無限的無奈與悔憾，聲音越來越大，最后竟變成哭嚎的聲音。

        “找你時你躲去哪兒了？現在出來又有何用？十年追尋一場空啊……”趙丹醉嘆著，拎著酒壺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這老伯怕是醉了。”林湘微說道。

        “他就是趙丹！”施照低聲告訴林湘微。

        “啊？真的嗎？那個巫目族的爺爺？”林湘微驚訝，“他怕不是剛才在玉米莊稼中看見我倆了？”

        二人心中忐忑著，那趙丹走后卻再未出現。

        石壺溪邊，林湘微從一個漁家那買了一艘小木船，帶著施照御船沿溪而下。

        “湘微姐，你來過這兒嗎？”

        “沒有來過。”

        “那你認識路？”

        “認識的。”林湘微說，“這里呢，是石壺溪，發源于石壺鎮后山，沿溪而下，過五座山，便會進入九曲河灣，到達滄浪閣水域。那里水勢湍急，所以我們要在進入九曲河灣前，換成當地專門渡湍流的穩船。過了九曲河灣，就進入寬江北段，我們沿寬江而上，在紫楓岸搭乘客船，不出兩日就會到凌溪和幼鹿江匯入寬江之處，那就是潯州城所在之地了。”

        “哇，湘微姐，你好厲害！”施照拍手叫好。

        “我在家中每月都要默畫寬江水系圖，這次算是派上用場了。”林湘微笑道。

        二人沿林湘微描述的水路，朝霞暮色，鶯語笑面，一路換了幾次船，賞著寬江景致，相伴著到了三水匯流的潯州城。

        客船行在寬江之中，緩緩向江西側的潯州碼頭靠去。西側的清澈凌溪和東側泥沙渾濁的幼鹿江就在船下匯流，寬江中一條分明的界限將清濁兩色分隔開來。

        已經換回女生裝扮的施照和林湘微站在船舷之側，從徐公渡起經過一個多月，終于到達了心心念念的潯州城，二人皆是興奮不已。

        “照兒，快看，那便是青玄門的古觀星臺。”林湘微往客船的前方望去，施照也跟著望了過去。

        凌溪和幼鹿江夾角之地，是一個高高建起的石砌平臺，那便是林湘微所說的古觀星臺。越是靠近，那高臺越顯莊嚴肅穆，散發著種肅殺的氣氛。

        而那觀星臺凸入江中的尖端立著一個白衫縹緲的人影，那人站在高處，凌風獨立，似乎安慰于寬江上忙碌又安定的蕓蕓眾生，卻又悵然于自己無法加入這蕓蕓眾生。

        “照兒，快看，那便是雪山流下的凌溪，果然和書中講的一樣，至清至潔，寬江第一靈水。”林湘微指著觀星臺西側的凌溪，不斷地把往日讀到的東西與眼前所見相比較。

        “湘微姐，快看，有魚！”在船下還未完全融入寬江的凌溪清水中，一群通體清透的小魚在伴船而行，“我在長湖從來沒見過這么有靈氣的魚。”

        “真的啊！它們定是書中寫的尾南魚，只有凌溪中才有的。”林湘微和施照二人皆俯在船舷上，探出頭去看那群機靈歡快的小魚。

        “尾南魚？”施照重復道，“好有趣的名字。”

        “因為它們每年都要北上，去凌溪發源處的子瀛雪山飲冰露。且靜息之時，也是頭北尾南，沖著水靈所在的方向，所以就得了這個名字。”林湘微解釋道。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那本來立于觀星臺上白衫之人竟如仙人下凡般飄然而下，飛躍江面，輕落于客船甲板上，立在二人身后。

        林湘微只覺有人從背后拉住她的手臂，問道，“庭依，你終于肯來了嗎？”

        林湘微轉過身來，只見背后立著一名身著白衫的人，他形容清雅，語氣溫和，明明急著認人，卻是少見的持重從容。林湘微十分不解，因為這人她完全不認識，但他卻喚她為庭依，那分明是林湘微去了幽居谷避世的姑姑的名字。

        “這位先生，您認錯人了。”林湘微答道。

        那人自林湘微轉過身來，便發現了她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人，失望之中，又有些許疑惑。

        那白衫之人欲言又止，明知自己是認錯人了，還是不肯放開林湘微的手臂，仔細端詳著她。

        “喂，這位大叔，長的好看就可以隨便拉人嗎！”施照見狀，急忙幫林湘微把手扯了回來。

        “抱歉，是我唐突了。”那人自知失態，但還是不肯罷休，繼續追問，“這位姑娘，你可識得林庭依？”

        “她，是我的姑姑。”林湘微如實答道。

        “呵，姑姑。”那人苦笑了一聲，又長長嘆了口氣，低聲嘆道，“你竟要避我如此，連清靈都舍棄了嗎？”

        林湘微心想，這人竟能看出自己體內有姑姑的清靈，一是修為了得，在整個寬江也是數一數二的，二是他定與姑姑十分熟悉，姑姑當年離開青玄門怕不就是因為他吧。這人到底是誰？

        “你這大叔問來問去的，你又是誰啊？”施照覺得這白衫之人有糾纏之嫌，將半個身子擋在林湘微身前，問道。

        “他就是我師兄啊。”一個熟悉的聲音由遠處傳來，施照循聲望去，踏水而來的不正是之前在寬江中孤身收妖、又與她一同困在述州城的御水仙師程易！

        施照見到程易，不自覺地十分欣喜，竟忘了追問那白衫人的名字，幾步迎過去，說道，“是你！沒想到還能再見，你的傷怎么樣了？”

        “怎么？”本是在巡江的程易躍上甲板，再見施照也是喜出望外，不禁有些忘形地說道，“還想幫我洗傷口嗎？”

        程易說出此話便覺不妥了，可已經無法收回。而這話更是讓施照猝不及防，想到那夜雨之夜，二人同處船中，立即羞紅了臉。

        “小易，你之前受傷了嗎？”還好此時程易師兄走過來問道。

        “只是點小傷，已經無礙了。”程易跟自己的師兄倒是很有禮，可繼而馬上又轉向施照，“你，竟今日才到潯州嗎？”

        “是啊，你當陸路有多快？”施照沒好氣的說。

        “可你怎么又乘船了？”程易責問道，“你身上的邪氣還在。”

        “我和她同路啊。”施照指著林湘微。

        “她？是那個林家小哥？”程易看過去，看了幾下才認出林湘微就是當日贈他藥的那林家少年，“那倒是不錯，她清靈旺盛，你和她同路走水路也無妨。”

        “對啊，多虧有湘微姐在，我跟著她從石壺鎮就換了水路，不然還要慢呢。”

        “你們從徐公渡就一直同路嗎？”程易問道，“那日可是有好多林家的人到徐公渡來尋人，恐怕尋的就是她吧。”

        “嗯，她也來潯州尋人，我們便一直同路。”施照答。

        那邊程易的師兄聽到林湘微要來潯州尋人，便問道，“林小姐，你要尋什么人？”

        “靈水鋪的齊巧心，是我姑姑的師兄。”林湘微答，“先生可知靈水鋪的地址？”

        “知道。在城西萬和巷中。”程易師兄答。

        “城西……”林湘微用手指比劃著方向，試圖將腦海中的地圖與眼前的潯州城對上。

        “我帶你去。”程易師兄說。

        “好，那有勞先生。”林湘微對這人竟有著莫名的信任感，因此并沒有推辭。

        “那我帶你去青玄門找你那本家哥哥吧。”程易側頭低聲說道。

        “好啊！”施照答。

        抵達碼頭，眾人下船，便是告別之際。施照與林湘微一路相伴北上，甚是投緣，此時即將分別也是十分不舍。

        林湘微本想邀施照同去靈水鋪，可施照急著找施步閑，便只記下了靈水鋪的地址，說好找到人后再去看林湘微，便隨程易直奔青玄門了。

        林湘微隨程易師兄向西，到了萬和巷口，程易師兄便不再向前，只是給林湘微指明了靈水鋪的方位，便稱有事要離開。而實際上，他只是轉了個彎，在另一處看著林湘微被齊巧心請入靈水鋪內，才真正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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