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倆人誰也沒再開口說話,夜晚的塔克拉瑪干溫度急劇下降,沙暴的余威似乎還在,風有點大,空氣中的沙粉并沒有完全平息下來。
穆離覺得目前自己對刑天說的話,應該是有一點成效的,畢竟話雖然說得比較華麗,但內容卻是真心的。
對于黃泉客重現世間,師門的態度十分的嚴謹,可見重視。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內門弟子,決策方面她沒有一點的話語權,加上她現在的處境十分微妙,說出來的話更難以讓人信服了。
刑天雖然不是那種十惡不赦得壞蛋,但也不是什么善茬。假如有人主動侵犯他的利息,破壞他的計劃。他絕對不會手軟,就圣園里他對江懷川的態度便可見一斑。
好在刑天不是那種一味死腦筋而又自負的人,他強大,但也講道理。在無量妙境的時候,他自己無法處理的事情,也愿意聽取穆離的意見。
穆離想要幫他,并不是一時頭腦發熱,也不是覺得自己多么神圣偉大。刑天這樣的一個人,漂泊在這世間幾百年,所有人都忌憚他、懼怕他,卻沒有人想過要幫助他。換個方式想,假若把她放在刑天的位置……這不是很凄涼嗎?
一個人,要怎么承受全世界的敵意?而且這個人隨著時間的推移,會因為黃泉草失去記憶,只憑一股執念掙扎于茫茫世間,不死不滅。
死亡從來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活著,卻不能不活著。
穆離難得沒有出聲提問來煩他,刑天有些意外。關于穆離對他說的話,說實在的,他并不在意話的真假,他有點好奇的是,這姑娘想從他這里得到什么。
這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惡意,佛門的因果論,總結得十分到位。
“說說吧,你想從我這得到什么好處。”刑天不是那種明明可以得到答案,卻把問題憋在心里的人,一切在于他有沒有興趣,想不想知道。
穆離從沉思中醒過神來,她看了看刑天的側臉,又抬頭看了看天色,漆黑的夜幕沒有一顆星星。
“好處?”她側著腦袋想了想,掰著手指認真數了起來,“首先,我幫你可以順便解決我的困境,很多事情我無法自己弄清楚,既然牽涉到我和你,沒有比呆在你身邊來得更妥當的辦法了;其次,我不想讓你跟昆侖的人起沖突,讓事態進一步惡化,有我在,我知道如何更好地避免這些沖突;再來就是結果,我想任何事情都需要結果,黃泉花能開花,對所有人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
“很多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很難。”刑天的語氣竟然有些感慨,多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惆悵,“你知道殷家的那個女人,是被葉子期帶走的嗎?”
見穆離疑惑,刑天又補充,他看向穆離,表情很嚴肅,“葉子期,另一個‘我’的名字,或者說是我原來的名字。你考慮清楚,現在回昆侖還來得及,一旦你知道得太多,到那時候你再想走,我不會放你離開。”
穆離雖然一開始就下定了決心,但面對刑天的壓迫視線,不自覺還是有些喉頭發緊。他的意思簡單明了,如果到無法抽身的那一步,她若是意志不堅定,他會殺了她。
“事到如今,我不會給自己留退路。”穆離垂下眼瞼看向自己行走的雙腳,踩在沙子里淺淺的腳印很快被風吹散。好一會兒后,她又重新看向刑天,“你說的殷家女人,是不是琉璃廠殷祁山的侄女兒殷語煙?她是葉子期帶走的?”
刑天直直望著穆離的一雙眸子,仿佛要望到她靈魂的深處,這雙眼睛清澈明凈,他看不到一絲渾濁。
“知道他為什么找你嗎?”刑天說著,挪開視線眺望無盡的遠方,“他找的不是你,而是那五塊骨頭。”
穆離覺得自己有點不大明白了,“不是我?靈媒中見到的那些……”
“是你,也不是你。”刑天打斷她,“就像我,是我,也不是我。”
似乎很久沒有說這么多的話了,刑天有些無所適從地皺起眉頭,但很快又松開,似乎組織了一下語言,“我擁有兩個身體,互為共生。黃泉草是活下去的依萍,我們之所以不死不滅,因為我沒有血,而他沒有要害。”
穆離大為震驚,沒有血,那么攻擊要害就等于無效嗎?沒有要害,就算流血也不會死嗎?
穆離想不明白,但更讓她鬧不清楚的是,這么重要的秘密,刑天居然會告訴她,而且說得這么簡單直接,絲毫沒有對她設防。
刑天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瞟了她一眼,譏誚道:“就算你把這件事鬧得全世界都知道也沒用,我跟葉子期是分離出來的兩個極端,他容不下我,我亦容不下他,誰也殺不了我們。”
“為什么,你的說法跟我所知道有關于黃泉客的,一點都不一樣?”穆離知道了這個秘密,并沒有打算如何,她只是覺得震撼,刑天決定接納她后,這么短的時間里想法似乎就變了,居然肯告訴她這些。
而按照他的說法,是不是兩個人回歸一個整體,這種不死不滅的情況就會消失?穆離沒有再想下去,也不敢問刑天。
“我說過,很多事情我自己也在尋找答案。”刑天線條起伏的側臉隱沒在黑暗中,看不真切,“總之,殷家的那個女人很不簡單,她是自愿跟葉子期走的,并且為求長生,她愿意做葉子期的骨爐。”
不等穆離發問,他繼續道,“這些事情以后再說,這次來塔克拉瑪干,是為了尋找一把鑰匙,一把可以打開昆侖地獄門的鑰匙。”
“哈?”穆離真被這一連串的事情給弄得有點懵,想了想,她才開口,“昆侖地獄門真的存在?”
“想想‘伏霜’與‘驚蟄’的由來。”刑天一次性說了太多的話,似乎有些煩躁,不愿再多作解釋的樣子。
穆離認真思考起來,說到‘伏霜’與‘驚蟄’,她是知道的。
這兩柄昆侖的鎮邪之寶,道上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傳聞馗道在昆侖虛開山立派之前,昆侖地獄之門生長著一棵成精的萬年桃木。桃木有靈,克陰邪,一直鎮壓著昆侖地獄之門,使至陰之氣無法泄露人間,禍害蒼生。
直到有一天,一道九天玄雷劈在這棵桃木上,桃木垂死,至陰之氣終于泄露,正巧祖師爺鐘馗路過此處,見狀十分不忍,頗為惋惜,隧取桃木精華,經七七四十九天煉制出一雙桃木劍,一曰‘伏霜’,一曰‘驚蟄’,一陰一陽。
至此,泄入人間的至陰之氣才算控制住。
后來祖師爺在此開山立派,馗道漸漸興盛起來,祖師爺仙游之前,也曾留下一句話來警示門人,說:“雙劍現世則陰陽平衡,天下太平;倘若缺其一,則天下大亂。切記。”
穆離曾以為這只是個遙遠的傳說,但若是地獄門存在,那豈不證明這是真的?重點是刑天的目的,他難道要進入地獄之門?假若地獄之門開啟,至陰之氣不就泄入人間了嗎?
“你要地獄之門的鑰匙做什么?”穆離很希望不要是她想的那樣,如果是這樣,那這與她幫助刑天的初衷不就違背了嗎?
“鑰匙,自然是用來開門。”刑天答得輕描淡寫,就好像在說今天想吃什么一樣簡單。
“我是不是說過,我幫你的前提,不能違背道義。你選擇接納我,我選擇相信你,我以為我們的目的相同。”穆離陰沉著臉,幾乎滴出墨來。
“話說得挺漂亮,但人似乎不怎么值得信賴。”
“你倒是說說,這讓我怎么相信?我已經無處可去了,你難道要連我最后的一點希望和自尊也要抹煞嗎?”穆離怒極,要是幫助他開啟地獄門,她連自己定義自己是個馗師的資格都沒有了。
這丫頭時而看著精明,怎么有時候又這么蠢笨?刑天被她這種被逼到墻角似的委屈逗樂了,事實他已經不自覺地笑出了聲。
等他后知后覺,突然有些不自在地撇過臉,“你覺得之前我去藍毗尼,要你在無量妙境里拿到菩提子,是為了什么?而且,你拿到的是比菩提子更有用的金禪子。”
想起無量妙境里的經歷,還有她拿到的那只金蓮臺,難道……
穆離腦海中劃過一道光,臉上密布的陰云漸漸散去,但仍舊臭著臉悶不吭聲。
“它可以驅散至陰之氣。”刑天似乎心情好轉起來,掌心一翻,一只金蓮臺出現在他手心,圣潔的金光照亮了黑暗,腳下的沙子被這光芒一照,真如純金的沙一般,熠熠生輝。
藍毗尼的無量妙境是釋迦牟尼成佛的圣境,金禪子是佛門至寶,非有緣人不可得。刑天沒有告訴穆離,因為她身心純粹,萬物于她眼中無所遁形。在鬼市里第一次見到她,發現她能看得見他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是這個人了。
穆離看到那只金蓮臺,心里堵著的一口氣早就散了。但她仍舊覺得十分地憋屈,當時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她上去就給了刑天一腳。
然而踢完之后,她立刻就后悔了,刑天這個鋸嘴葫蘆不是一個好惹的人。雖然他今天‘嘴’似乎接上了,但這也不能改變他的本質吧?萬一把他激怒,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合作關系,瞬間拆伙怎么辦?
“剛才發生了什么?”穆離裝傻看天,“我感覺自己好像被鬼上身了,都說沙漠埋骨無法往生,會想方設法地奪取人的軀殼……唔,我覺得我們還是小心一點好。”
“……”先別說她體內有伏霜,金禪子在這,還被鬼上身,當他是傻子?
刑天一記爆栗敲她頭上,穆離捂著被敲的地方,委屈道,“你們為什么都喜歡打我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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