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他出言阻攔的話剛一說出,便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實在過激了點。
而他下意識脫口的用詞并沒有被霍綾錯過。
“是不能殺還是不該殺?”
對上她看似清冷,實則藏了幾分興味的目光,狄飛驚沉下心神回道:“該殺,但不能殺。”
即便方應看無意中透露出的招式有私通外敵之嫌,但從方應看入京以來,與內宮的米蒼穹米公公聯合,整出了個有橋集團開始,他所代表的就已經不只是與霍綾相識的那位方巨俠。
神通侯的封號的確來源于他的義父,可方應看此人能在京城這盤根錯節的勢力中坐定,卻已隱約有了自己的班底。
若論實力他當然絕無可能是霍綾的對手。
方才的那一出也已經足夠證明,縱然他身邊帶著那么些個人手,也只是給她送菜的份。
她能用朱筆在他眉間點上那么一道玩笑,便也能用手中劍取了他的性命。
狄飛驚收攏了手掌。
霍綾出手襲向方應看之時,將那把搖光劍丟給了他,現在劍柄握在他的手中。
形貌上如冰似雪的長劍,在與手心相觸之時同樣透著一股涼意。
這道冷意足以讓他平復下方才的失態。
他并未說出口的另一句則是,方應看好殺,但她若還是按照這樣的方式殺下去,縱然如今看起來是有六分半堂在她身后,也遲早會有些麻煩的。
至于這個麻煩到底來自江湖還是來自天家,那就實在不好說了。
“你不必這么緊張。”
霍綾沒錯過在這頷首低眉的青年臉上浮動的神情。
他流露出的遲疑和一剎慌亂,讓他在京城中向來處事沉穩的形象又一次蕩然無存了。
卻也無端讓她覺得,昨夜那句“盡管她用”沒能真來嘗試一番,多少是有點可惜。
不過現在好像也不遲。
在她看似清透澄明,實則始終帶著一種進攻性的目光注視下,狄飛驚的臉也透出了三分像是還因為日光映照才加劇的薄紅。
跟剛才氣勢不小地對上方應看之時,又是不大一樣的好看。
“我并非想問他們該不該殺。”霍綾說道,“我不過想跟你說,方才你也見到了,他們幾個不頂什么用處,你有我一個便頂他們十個了。”
這話又顯得有些歧義。
以至于從她唇齒間說出的時候,讓狄飛驚覺得有種微妙的繾綣。
“這樣說起來……你比那位方小侯爺有排面得多!
狄飛驚眼簾微動。
講究這點排場的區別實在沒什么必要。
非要說的話,那位金風細雨樓的蘇公子甚至時不時就只帶著三兩個人出行,可誰又能說他不夠排場。
“劍君何必開這個玩笑,總堂主也說了,您在六分半堂內雖是新來,卻是六分半堂要掃榻相迎之人。今日到底是我替劍君開路,還是劍君為我護持,本就是個沒什么爭議的問題!钡绎w驚回道。
他話音剛落,便對上了霍綾若有所思的眸光。
在這目光的打量中,他又疑心自己是說錯了什么話。
可他緊跟著便看到,一抹輕淡卻也分明的笑意從霍綾的唇畔浮現了起來,顯得她心情不差。
起碼方才被方應看打斷的汴京城中一游的興致,已經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狄大堂主說的不錯。”她說道,“只是,你不要這點殊榮嗎?”
她的聲音又距離他靠近了幾分。
狄飛驚本以為她是要從他手中拿回自己的搖光劍,正準備伸手將劍遞出去,卻沒感覺到她接劍回去的舉動,而是她的手攥住了他的衣袍。
什么殊榮?
“護你周全的殊榮。”
狄飛驚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霍綾話中的意思,便已經在側頸上感到了一陣溫熱。
那是一道落下之時輕柔,卻又暗藏著幾分兇狠的親吻。
或許說是兇狠并不合適。
狄飛驚此前脖頸上被搖光劍劃開的傷口,不知道是因為搖光劍的材質特殊還是因為其中蘊藏的劍氣特殊,雖在表面上形成了一道愈合的結痂,實則并沒有好得這般快。
現在在這親吻中,更是因為索取之行被蹭破了表層,也或許是被略有些銳利的齒尖撕裂開了一道裂隙,在濡濕的唇舌舔/舐中,夾雜著一縷說不清的疼痛與麻癢。
他一驚之下,本能地松開了手。
搖光劍從他的手中砸到了車廂內的軟墊上,沒有發出一絲半縷的聲響,卻仿佛是一塊天外巨石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心湖之上,意圖掀起滔天巨浪。
這突如其來的刺激讓他只想仰頭嘆息,可偏偏他的頭顱只能低垂著。
讓他只能在這個有些像是臣服與認命的姿態中,看著面前姑娘的半張清麗絕倫的面容。
看著她白衣之上現在垂墜在了他衣袍上的彩絳,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眉眼間纏繞著的一縷——
與其說是溫柔不如說更像是占有欲的東西。
這分明與她神仙中人的氣度并不相吻合,卻又無端讓狄飛驚覺得,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她。
狄飛驚自認眼力不差,卻實在無法看出,在他未能將她徹底收入眼中的眸光中,其中到底有幾分是真情實意,又有幾分不過是隨心所欲而已。
他甚至在這驚雷一般攪亂的思緒中,想到這也極有可能不過是對他方才表現滿意的嘉獎,又或者是對自己索要之物的蓋章宣判,又或者——
又或者是因為她的殺招被阻攔的不滿。
可他做不出分毫躲閃的動作。
在她說完殊榮二字,便親吻上他的脖頸的時候,他所有的冷靜都已經徹底在心思翻覆中蕩然無存。
霍綾抬眼就能看到,這張尚帶著蒼白與薄紅的臉上,他的薄唇緊抿成了一線的糾結和掙扎,直到變成沉淪其中的失神。
她松開了那道泛出血痕的傷口,將尚帶著一縷血腥味的唇印在他的唇角,仿佛也將那點血色也印在他的唇上。
在這一刻,她更能無比清晰地感覺到,與她相碰的雙唇緊繃著,帶著幾分不自然的顫抖。
但又在似乎放任自流中舒展開了這種緊繃,變成了一種稍縱即逝的回應。
她沒有看漏這一星半點的變化,神態自若地將舌尖凝結的一點鮮血咒印烙在了對方的唇上。
狄飛驚嘗到了一點血腥味。
這有些微苦的味道,和她唇上清冽又極淡的味道交織在一起,在交錯混合之中讓他一時之間難以分清,自己到底應該做出何種應對才好。
下一刻,他感覺到唇上覆壓的溫度突然消失,也聽到霍綾開口問道:“你不會現在還要說什么霍姑娘自重吧?”
不會。
就算他不必攬鏡自照,也知道他現在的模樣。
那應當是一副眼中焦距重新集中回來,丟了魂一般的模樣。
所以他也當然不會這么回答。
只是他一向都知道自己不是個適合墜入情網中的人。
或者說,京城勢力風云中的大部分人,都不會放任感情成為牽絆住自己腳步的東西。
可這無人得見的車廂中的片刻糾纏,讓他的冷靜和理智都暫時離他而去了。
畢竟誰又能抗拒多年思慕,只需聽到她在江湖上一星半點的消息便于愿足矣的明月,就這么墜入自己的懷中呢。
起碼狄飛驚做不到。
他攬住了霍綾的后腰,卻絲毫也不敢在這只手上發力,就仿佛只是一個虛扶的動作一樣。
他所能做的只不過是在這個心跳暫緩的空當,不太受控地從唇齒間問出了兩個字,“為何?”
為何正好是我?
“因為你實在可愛!
霍綾托住了他的下頜。
她此前用她那把劍做出過這樣的舉動,現在用的是她的手。
但這兩者并無什么區別,對于狄飛驚來說,這都是一種此前絕無可能有人做出的冒犯舉動。
而在這個動作中,他那張秀色驚人,如今更有微紅平添艷色的臉,清晰地呈現在了霍綾的面前。
人大多是視覺動物,霍綾從不覺得自己便是仙風道骨獨樹一幟。
起碼她有些慶幸,這位與她任務相關的狄大堂主,實在長了一張讓人覺得賞心悅目的臉。
他臉上的直覺反應更是當得起霍綾的一句可愛。
雖然狄飛驚從不覺得自己可愛。
他甚至覺得自己能算得上是個睚眥必報之人。
當年雷損的那匹愛馬對他造成的傷害,他也毫無顧忌地以毒殺相報。
雷損讓他立功十倍還回來,他便能以與這溫善外表迥異的還功二十倍的軍令狀回應。
事實上他也確實證明了,他是個能給雷總堂主帶來何止二十倍收獲的人。
但當可愛兩個字從他面前的姑娘口中說出來的時候,他卻無端覺得有幾分信服力。
下頜上的受力讓他清醒,也或許是她說出的這個答案讓他寧愿就這么欺騙自己,暫時忘記他所懷疑之處的情意真假。
甚至就連她忽然抽身而退,將那把落在車廂內的劍也拿回到了手中的動作,在狄飛驚眼中都未嘗沒有一種牽動心緒的動人。
他看得見她唇上的一點紅痕,在她抿唇間仿佛被她不自覺地吞咽了下去。
這分明只是個抹去她所為的動作,卻讓他感覺到了一種異常讓人心神動蕩的暗示。
他也下意識地伸手撫摸上了自己的側頸。
那上面依稀還殘留著霍綾留在上面的溫度,以及劍刃所造成的傷口所產生的起伏和血漬。
這還帶著刺痛的傷口,無疑讓他清楚地知道,方才發生的一切并非是他一廂情愿的錯覺。
“狄大堂主,你若是還這么魂不守舍的……”霍綾出聲打斷了他的綺念,“恐怕出去之后別人便要覺得你就在這京中行車,白日宣淫了!
狄飛驚秀眉微動。
他極力以面容上的正色壓住了飛紅。
在他用身邊的絹布擦拭干凈了脖頸與手上殘余的血痕后,除了耳后遲到一步褪去的紅熱,光從外表看,他已又是此前那個光風霽月的低首神龍。
只是他如何能夠佯裝什么都沒發生過。
在這一晚的夢境中,他覺得自己又重新坐在了這輛本是帶人了解京城風光的馬車上,那一個突如其來的親吻卻不是一觸而分,而是更深切的索取。
那只彼時按住了他的衣領的手,更是落入了更隱秘的位置。
他尚殘存的理智讓他縱然在夢醒之中,都還記得自己和她正處在同一間房中,唯恐夢中囈語被她聽到。
于是這種夢境與清醒的掙扎,讓他在終于醒轉之時,只感覺到而來一種狼狽逃離的慶幸。
他將臉浸入了水中。
清澈見底的銀盆中倒映出了他泛著血絲的雙眼。
誰見了都不會覺得這是那位靠著眼力在京城里出名的狄大堂主,該當在這樣全新一日的早晨該呈現出的眼神。
起碼,雷損都覺得他是不是生病了。
這讓他本帶著幾分怒氣的沉聲喝問都稍微柔和了些腔調,“你沒與我匯報,她還殺了太師手底下的人。”
“……”
狄飛驚并不想承認,他忘了。
(https://www.dzxsw.cc/book/90808655/30206247.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