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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020(二更)


雨確實越下越大了。

        春意微寒之中連綴的雨幕將這京郊鎮(zhèn)子籠罩在了其中。

        這也絕不是個適合交手的天氣。

        隨著雨聲作響,一道在此地卷起的風,將街道兩側的簾幡卷動得一片振聲。

        但這絲毫不影響在霍綾所見的畫面中,那些執(zhí)著傘的人看似還在尋常的走動,實則已經(jīng)暗藏了陣型。

        “金風細雨樓的無發(fā)無天的隊伍看起來人不多,不過四五十人,實則能發(fā)揮出的力量絕不僅是如此,此番幾乎是傾巢而出了。”狄飛驚解釋道。“以往交手的情況,這支隊伍出動不會超過三十人。”

        何況來得人并不只是無發(fā)無天。

        那些原本在街道上的無關之人早已經(jīng)退出了此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揭下了偽裝,以金風細雨樓中的一員加入戰(zhàn)場的樓中幫眾。

        一觸即發(fā)的緊繃氣勢已經(jīng)隨著雨聲漸大而蔓延了開來。

        六分半堂的人也并未落于其后。

        雷媚的直系手下來的不過十幾個人,但隨著那一把把鵝黃色的油紙傘在雨幕中旋轉,幾乎形成了第一道防線,雖然美艷動人卻難以逾越。

        正在此時,雷滾動了。

        “雷堂主實在很心急。”霍綾說道。

        雷滾顯然是聽不到她這句評價的。

        他一向是個心急的人,這種心急倘若解釋得更加明確一些,便是他急于在做出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

        然而他一來沒有這個本事,二來他一向只能聽從在他上面的堂主的吩咐做事。

        明明心中有并不服膺的情緒,卻也沒這個膽子以叛上作亂的方式發(fā)作出來。

        但今日他并非是交手雙方的主角,更是清楚那位被總堂主和大堂主拉攏來的劍客到底有多高的水準。

        于是這種信心讓他這搶先出手甚至顯得有些理直氣壯,還有了幾分/身先士卒的架勢。

        風雨或許會影響暗器打出的方向,會影響劍勢的精準,卻絕不會影響到他手中的雙流星。

        從天穹之上澆落的雨幕之中,六分半堂用于示警和進攻信號的尖銳鐵笛聲發(fā)作,更為清晰可聞的無疑就是雷滾的流星錘在空中揮動之時發(fā)出的呼嘯。

        這一錘狠狠地砸入了人群之中,隨同著他這個莽撞的闖入之人一道撕開了一道裂口。

        但蘇夢枕沒有動,站在他身后的薛西神也沒有動。

        他們兩人頭頂?shù)暮谕┯图垈阕屘旃鈳缀醣蛔钃踉谀且环教斓刂猓沧屇俏唤痫L細雨樓樓主看向戰(zhàn)局的目光越發(fā)如同暗火粼粼。

        從一開始雙方的十數(shù)人,到數(shù)十人,再到這條原本只有商販叫賣之聲的街道為百多人占據(jù),好像都只是發(fā)生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

        無發(fā)無天的隊形變換在他只言片語的指揮下,也變幻得極快。

        雷滾的面前原本還是人,突然之間就已經(jīng)變成了傘。

        傘卻并沒有在這一錘下四分五裂。

        看似輕柔的傘架之間刀光暗藏,更是以奇異的陣型將他的重流星給和緩了攻勢,最后只在劍刃與重錘的交擊中,傳來了一聲金屬響動。

        若非六分半堂的人始終追隨在他的身側,在此時穿入了交戰(zhàn)的空隙中,將雷滾與無發(fā)無天的隊伍分隔開來,恐怕他所面對的就不只是這一擊的失利,而是被卷入了陣型之中。

        但很快又有一圈鮮明的黃傘插入了綠傘之中,讓占據(jù)了片刻上風的金風細雨樓隊伍又被擊退了回去。

        一時之間場面再一次陷入了對峙的僵局。

        但誰都知道,這種僵局并不會持續(xù)多久,因為雙方的主事者都還沒有真正入場。

        微雨卻已經(jīng)徹底轉為了暴雨。

        “蘇夢枕為何要親自來此?”在場最沒有心理包袱的無疑就是霍綾了,她站在狄飛驚撐起的傘下,突然開口問道。

        “因為他沒有親自見過你的劍。”狄飛驚回答道。

        說蘇夢枕此舉是魯莽或許是不恰當?shù)模麕ё懔巳耸郑幢銓⒒艟c的本事視為關七那一類的,也未嘗沒有一戰(zhàn)或者從容退出的機會。

        在此行回京的路上她始終在馬車中不曾露面,看起來也像是身有暗傷。

        真正見過她出手劍招的,除了狄飛驚便是九幽神君的那一行死人而已。

        所以他終究還是小瞧了一個人,一個恐怕就連白樓之中也不會有多少資料的人。

        “那么,你覺得他該殺嗎?”霍綾繼續(xù)問道。

        狄飛驚聞言一愣。

        這個問題他已經(jīng)聽到了許多次。

        在出京城一行后,他甚至已經(jīng)不覺得這個問題從霍綾的口中問出來,會是個如當日在汴京街頭見到方應看之時,令他心神驚動的問題。

        與往日的每一次一樣,霍綾問出這個問題的語氣依然輕描淡寫,就仿佛只是在問現(xiàn)在要不要撐傘而已。

        但風雨聲的背景聲里,狄飛驚抿了抿唇,忽然有些不敢輕易給出一個答案。

        她在他給出了個錯誤答案后對上劉獨峰回來之時這宛如遭到重創(chuàng)而嘔血的樣子,他無論如何也不敢忘記,更不想見到第二次。

        那分明是對著他心中認定不當殺,卻還是誆騙之下誤導的對象出手造成的反噬。

        模糊的界定或許還不會造成這樣的后果,但當完全指向某個人的時候,這種該與不該,他實在應該做出一個更加謹慎的判斷。

        就如同此時。

        狄飛驚眼波明凈,卻暗中咬緊了牙關。

        他比誰都清楚,這無疑是殺蘇夢枕最好的時機。

        昔日這楚河鎮(zhèn)上敲定的君子協(xié)定,既然有今日的攔截,那便已經(jīng)不能算還存在了!

        兩方以此為界限互相無事的格局一經(jīng)打破必定見血。

        何況,這里是楚河鎮(zhèn)而不是京城。

        在京城里,他這位六分半堂的大堂主出現(xiàn)意味著雙方的談判之舉,可在這里——

        沒有身處京城之中的那么多限制和各方朝堂勢力的插手,有些事不必弄得如此復雜。

        他遠遠看著那個在蘇遮幕死后獨立支撐起金風細雨樓的病弱公子,那道風雨飄搖中燃燒的暗火,縱然病骨嶙峋,也是對面這唯一的支柱。

        若能除掉蘇夢枕,六分半堂就能當真穩(wěn)占上風了。

        他既然為了戚少商之事,受到神侯府的委托,在他們返回汴京城的路上攔截,甚至以一方首腦的身份親自出動,便是死在了此地也沒什么好說的。

        可——

        狄飛驚如何能忽略掉霍綾那張還帶著幾分蒼白的面容。

        他對她的在意早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他身為六分半堂大堂主該有的程度。

        他忍不住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他該不該殺?”霍綾又問了一次,仿佛是為了從他口中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

        空中炸過了一聲驚雷。

        她甚至在此時按著劍柄指向了蘇夢枕。

        遠隔雨幕,這把劍的鋒芒都無法讓人忽視掉。

        更不必說她現(xiàn)在并未穿著那青衣外披,只白衣輕劍的模樣。

        這是一把但凡狄飛驚說了個“該”字,便真能穿過這重重阻隔,將夢枕紅袖第一刀永遠留在此地的劍。

        她確實有這個本事,狄飛驚絕不懷疑這一點。

        可這一劍后要付出多少代價,還能否如前幾日一般靠著殺一個顧惜朝和緩過來,狄飛驚卻并不敢做出一個估計。

        在他偏過頭來所見的那張臉上,氤氳的雨霧水汽在她濃墨長睫上凝結了一點細碎的水珠,在她眸光中倒映成了異常分明的一點閃光,那是一種幾乎讓他不敢直視的純粹。

        狄飛驚秀麗的面容上閃過了一縷掙扎之色,卻在重新抬眸看向對面的金風細雨樓的隊伍時只剩下了神思清明。

        他語氣篤定地開口道,“不該,但有一個人該!”

        他伸手,指向的正是在蘇夢枕身邊的薛西神。

        “金風細雨樓五大神煞之中的薛西神,在臥底我六分半堂之時化名趙鐵冷,位居十二堂主!湖北地界以幼童變形后走馬賣解之事,正是他當時為了讓聞巡撫倒向金風細雨樓,這才讓厲單做出來的。”

        “厲單該殺,他也該殺!”

        蘇夢枕到底知不知道他這個好下屬在湖北的所作所為,狄飛驚不敢給出一個明確的答復。

        就像他在替總堂主監(jiān)管六分半堂之時也有力有不逮之處,有不能處理之人。

        但這些在此時無需計較。

        要讓此番交戰(zhàn)中六分半堂占據(jù)上風,讓金風細雨樓攔截他們?nèi)刖┑年犖楸M快撤去,以免再發(fā)生什么變故,風雨樓必須死一個重要人物才行。

        就算他有私心就是了。

        他絕不能再讓霍綾受到什么規(guī)則影響的限制,所以——

        薛西神必須死!

        他心中糾結掙扎不足為外人說道,似乎還是那個指揮若定的狄大堂主。

        “好。”

        在她話音落定的瞬間,一把冰白長劍鏗然出鞘。

        漫天陰雨都好像在這劍光驟現(xiàn)的瞬間,都陷入了停滯。

        蘇夢枕的紅袖刀是黃昏細雨,如夢似幻的一刀。

        霍綾的搖光劍便是這無邊暗雨中倏忽升起的皎然明月。

        她并不是融入雨勢,而分明是以日月凌空之劍發(fā)出了令人覺得驚心動魄的劍光,徑直將雨幕一分為二,直取薛西神而去。

        狄飛驚所說不錯,這確實是個當殺之人!

        大凡勢力爭斗之中用些臥底手段也無妨,可為了挑撥離間,置那些孩童之生死于不顧,甚至將他們推下火坑,那就不是個武者該當做的!

        霍綾殺厲單等人,正是因為她在湖北黃鶴樓前,見到了那些被割去舌頭不能言語,被塞入了罐中手腳不得伸展,甚至是被撕裂了后背的肌膚血肉活生生被拼在一起的孩童。

        更有觸目驚心的血案,在她那數(shù)日的調(diào)查間鮮血淋漓地呈現(xiàn)在她的面前。

        厲單的背后還有個人,這個唆使他做出此事的人更是該死得很!

        當時她來不及料理,現(xiàn)在正好!

        她這劍刃流光中沖天的殺氣,被劍招中盛極的瀲滟所掩蓋。

        可這幾乎能將雨幕中交手雙方都在橫亙的劍芒中逼退的劍招,又哪里只是劍光之美可以形容的。

        蘇夢枕的紅袖刀出了手。

        他也不能不出手。

        在她劍出之時,這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蘇樓主已經(jīng)看出,霍綾的劍并不是沖著他去的。

        但這道劍招須臾之間已到了他的面前,隨時可以調(diào)轉方向向他而來。

        何況原本統(tǒng)帥無發(fā)無天隊伍的莫北神死在了這位劍君霍綾的手中,他絕不能讓薛西神也步了后塵。

        他或許親自來此是小看了對方的本事,也做出了個并不那么明智的決定。

        在對上那雙瞳色極淡,甚至透出幾分神性的眼睛之時,他更覺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個比之關七還要可怕得多的人物。

        饒是如此,他也并未讓自己的刀有意思片刻的停留。

        可霍綾那一劍甚至不該說是快。

        那是一劍截水斷流,明月空照。

        紅袖刀所攔截住的好像只是一道幻影而已。

        蘇夢枕手中短刀發(fā)出的詭快凄艷的刀光,就這么倏然消弭在了一道異常柔和,卻殺機凜然的劍光中。

        下一刻,薛西神的頭顱飛上了天。

        這是誰都來不及阻攔也不敢想的出手。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幾乎與薛西神斃命不過是前后之隔,一道異常驚恐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了出來。

        “雷堂主……雷堂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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