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大碶山云蜃樓
“平靈,清早打架的時候,你聽見門主叫我什么了嗎?”
與此同時,平靈等人正坐在酆記門口研究姜梨,其忍先開了腔,平靈略顯遲鈍的回應(yīng),“聽見了,叫的小忍。”
“那你看見她用蟾宮折桂步了嗎?”
“看見了,那是咱們小時候瞎鬧出來的身法,還亂起了名字。”
“她有六年沒用了吧。”
“不止,整八年,坐上門主之位后就沒用了。我一直以為她忘了,今天見她用的時候,我還愣了好一會兒。”
“所以。”幾人同時看向彼此,“是少主回來了嗎?”
這個答案脫口而出的那一刻,心都跟著灼燙起來,他們不算聰明,可他們比任何人都了解姜梨。他們熟知她的性情,分的清她是瘋是顛,他們知道哪個才是正常的她,也知道,鬼刃才是瘋子。
可是他們無計可施,只要她活著,無論好壞,怎么樣都好。可當(dāng)她重新出現(xiàn),真的變回那個熟悉的人時,他們才發(fā)現(xiàn)有多想念那個時候的姜梨。
而這種想念,在像漣漪一般從身體里擴(kuò)散開來之后,就轉(zhuǎn)變成了一種興奮,一種濃甜,一種必須把少主從付記“搶”回來的迫切。
于是,在清早的“熱鬧”才剛落幕以后,酆記與付記就展開了一場,我要把少主的東西搬回家,你們不肯,我們就徹底鬧掰的大戰(zhàn)!
“你松手,殺手都去了一大半了,我們掌柜的也該回家了。”
“你先等會兒,這事兒咱們定了不算,好歹等人回來問問意思再說,萬一你們掌柜的不想回去呢。”
掛在付記客房的粉色床帳被摘下來了,雙方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的在門口拉扯。焦與使的是蠻力,折玉怕把帳子扯壞了,跟著往前挪了幾步。
“這還用問嗎?”焦與急了,“我們少主出了名的重色輕友!要是當(dāng)著你們的公子的面還能回得來嗎?一個眼神就勾搭走了。”
焦與口中重色輕友的姜某人剛從小販?zhǔn)掷镎轮惶呛J,臉不紅心不跳地嚼進(jìn)一顆。她身上沒帶錢,但是敢拿敢吃,小販知道她是瘋子也不跟她拿錢,單瞧著她身邊的付公子。
付錦衾付了銀子,覺得這人實(shí)在是個孽障,她挺大方的分享,“嘗一個,去了子兒的。”
付錦衾很少會吃外面這些零嘴,少時家里管得嚴(yán),是從不允許吃這類東西的。
“自己慢慢吃吧。”他蹙眉,今早同喝一碗豆?jié){已經(jīng)夠荒唐的了,順手替她擦了把嘴角的糖脆。他有雙極漂亮的手,手指修長繾錈,短暫一觸便移開了。
姜梨追著他放下的手,無端想到那夜他從她唇上擦走的胭脂——指腹糾纏在口唇之間,滿指香艷,人也跟著浮浮沉沉。
“大白天琢磨什么呢?”
她心思走偏,他若有所覺地掀了她一眼,視線猛然撞進(jìn)眼里,心頭就是一跳。
像能洞穿人的心思,分明什么都沒說,牽了下唇角便仿佛將她整個抓在手里,漫不經(jīng)心地摩挲了一下。
姜梨非常清楚自己為何之前會五迷三道,就這么個人擺在跟前,就這么個決定撩你,一點(diǎn)退路都不給的人擺在你面前,誰能不糊涂?!
美人誤國啊。
姜梨斂了斂神,把糖葫蘆嚼得嘎嘣帶響,“我不是那樣人,你看他說的。”一邊埋怨焦與所言不實(shí),一邊用眼睛盯著付錦衾。那個架勢:看一眼穩(wěn)賺不賠,看兩眼長命百歲。她確實(shí)貪他的“色”,并且由于貪不了多久,反而更珍惜這點(diǎn)時刻。
小結(jié)巴每次都是沖的最前面的一個,站在中間盯那帳子,折玉一直不松手,她看得著急,一口咬在了折玉胳膊上。
折玉看了這“小老虎”一眼,隔著衣服不算疼,就由著她掛在自己身上,“我們公子和你們掌柜的多好,這才剛住幾天就搬,好歹等事兒過去再說。”說話時不忘注意著童換,怕動作太大把她磕著。
“我們身上的麻煩多了,這個來了那個走,住到什么時候是個頭,這里面的事兒你不懂,反正我們要掌柜的。”其忍也上來幫忙。
聽風(fēng)覺得這事兒根本沒得商量,靠在門口使了個眼神,立馬有穿成仆役的三四個暗影上來往回拽。
平靈正在吃早上沒顧上吃的早飯,一看付記的人上去了,三兩口塞進(jìn)一只白糖糕,大踏步地要跟上去搶,手還沒摸到東西就被一條長臂攔住了。
聽風(fēng)把人拉到跟前,好聲好氣地打商量,“夠亂的了,你就別去了。”
平靈白糖糕沒嚼完,一口塞得太大,反復(fù)在他面前搗著嘴。聽風(fēng)耐性極好,一只手虛攏著,隨時準(zhǔn)備攔她,另一手伸出去叫劉大頭拿水,怕這姑娘噎死。
各家都有各家的寵,也各自都有各自的立場和偏向。
平靈咽下去就搖頭,“不行,我也想讓我們少主回來。”
聽風(fēng)也跟著搖頭,一沖一攔,倒有些像擁抱,只是當(dāng)時的兩個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專心你來我往。
林令站在一旁看著他們,不知該不該伸手,方才平靈他們的話,他一個字都插不上去,既不知道蟾宮折桂步,也沒有專屬于自己的昵稱。他沒他們那么急切,也沒他們那么了解姜梨,他跟他們,一直都不太一樣。
“看看去。”
姜梨一根糖葫蘆吃完了,雙方還在爭執(zhí)不下,就跟付錦衾一同走了回去。
正主一回來,各自手里的動作就都停了,這事兒光看解決不了問題,楞搶也沒什么大用,兩邊人同時看向姜梨,沒人說話,但意思表達(dá)的非常明白,您說在哪邊住吧。
真被架在這兒了,反而為難了。其實(shí)剛才就為難,并非只是現(xiàn)在,這種“難”跟平靈他們所想的搬回去,住進(jìn)來還不同,這是另一種抉擇的難。
“少主。”焦與怕姜梨不肯回來,急著臉近了一步。
“誒。”姜梨笑了一下,她是個通透的人,平靈他們會有搬家的舉動,肯定是猜出她“回來”了,八年“未見”,確實(shí)應(yīng)該敘舊。但這舊有兩種敘法,直接搬回去是一種,白天陪他們,晚上照舊住在付記是另一種。若她仍舊糊涂,就會選擇第二種,畢竟那項(xiàng)選擇里包含著付錦衾。推開一道門便能見到這個人,甚至晚上睡不著,從窗里探出一顆腦袋,也有可能不期而遇。
“從哪兒回來?”
“外面。”
他偶爾夜歸,應(yīng)是有自己的事要處理,她在窗子里托腮看他,他足下微頓,會問她是不是睡不著。她大笑說沒有,就是等你。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聽不見隔壁的關(guān)門聲就睡不踏實(shí),看不見他回來就心焦。
她明白什么是動心,知道什么是喜歡,這些情感在腦子里發(fā)酵,“重新”見他時甚至更濃。但是她咧了下嘴,“那就搬吧,叨擾了這些時日,也該讓人家輕省輕省了。”
她選擇了搬離付記。
這個決定饒是焦與等人乍一聽見都楞了一下,折玉、聽風(fēng)更是沒有想到姜梨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幾乎同時看向了付錦衾。
付錦衾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只是神情淡漠地看了姜梨一眼,視線下移,拇指上的扳指在另一只手的轉(zhuǎn)動下,緩慢打了幾個圈。
她清醒了,懂得防備他了。清早的豆?jié){,和剛才的追望都是下意識的依賴和偏愛。
她那點(diǎn)兒多疑的性子用在他身上,知道他不會傷她卻不敢信他,她猜到他背景不小,知道他一定有所隱瞞,所以問都沒問,干干脆脆劃開距離。她想離開他再看他,想在一定距離下觀望他。接下來會做什么,是不是打算連這點(diǎn)情份也舍了。
付錦衾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沒聽見姜掌柜的話嗎?”任是誰都能看得出來那里面的怒意。
他習(xí)慣掩飾情緒,今日卻沒了興致,心火翻涌,她可真有本事!
姜梨攥了一下手,她只是想冷靜一下,給自己留出足夠的思考時間。她知道他會錯了意,可她在這時提出搬走,就真的沒有對他身份的顧慮嗎?
她是瘋子時他可以放任她活著,不瘋還會留嗎?
姜梨知道她是因?yàn)槟X子空,不懂事才被付錦衾“留”下來的,現(xiàn)在的她顯然不具備這樣的條件,裝傻充愣不是她的性子,也瞞不過他,最關(guān)鍵的是,僅剩的六成功力消減了本就不多的安全感,過去她是運(yùn)籌帷幄的人,現(xiàn)在若是他要翻手,她就在他股掌之間。
“付錦衾...”但她仍想給他一個解釋,可惜絞盡腦汁也尋不出合適的詞匯。
孟春時節(jié)的光是熱切的,從對面檐上一路曬到前庭,他深看她一眼,叫了聲“折玉。”
蒼色氅衣上的堆云暗紋流動在光瀑下,已在她面前轉(zhuǎn)身。他不需要解釋,尤其在這種時刻,“替我送姜掌柜的。”
姜梨無聲望著他的背影,緩步離去的人背脊平直,一步未停。
酆記的人動作很快,半個時辰左右便收拾空了一間屋子。折玉聽風(fēng)夾在中間,只替自家閣主不平。
前腳剛出了力,后腳就喊著搬家,這些日子陪了又哄,哄了又護(hù),他有幾顆心幾分好性兒讓你這么傷?拋開那些瑣碎不說,就說付姑奶奶,因?yàn)樗氖赂w主鬧了多少場了,閣主哪次不是替姜梨說話。刺客進(jìn)城,放在往日,換做別人,早就不問生死,這次一力相護(hù),還遭她這般多心懷疑,他們就沒見過閣主對什么人這么上過心。
搬家這事兒看似是上下嘴皮一碰,人本來就是酆記的,住回去無可厚非,但是趕在這節(jié)骨眼里就不對,甚至是刻意分出了界限,酆記的人是自己人,付記的人是“讓人家輕省輕省”,家人和外人分得一目了然。這事兒別說自家公子,就是他們兩個都覺扎心。
“折玉,走了啊,剛才對不住,我們也是想跟少主多說兩句體己話,有空到我們那兒喝茶。”
酆記那幾個是完整的傻子!走之前還在跟他打招呼,還記得請他們做客。童換抓著折玉的胳膊看了好幾眼,結(jié)結(jié)巴巴說要瞧瞧咬破沒有。折玉對她發(fā)不出脾氣,一是她本來就傻,什么也看不出來。二是把她惹生氣了更難哄,這頭鬧僵了,回頭連她這兒也不走動了,那就徹底沒動靜了。
聽風(fēng)認(rèn)人的方式一直是,折玉跟前是誰,另一個不跟他站一塊的準(zhǔn)是平靈。
聲音和面貌其實(shí)也在記,只是仍需一點(diǎn)過程。
平靈臉上只見到歡喜,正歪著頭跟姜梨說話。折玉總說小結(jié)巴愛粘姜梨,其實(shí)最黏人的反倒是看似懶散的平靈,她是個沒什么野心,不存在志向的人,不愛打打殺殺,留在這江湖,從來只是為了守著姜梨。
姜梨則是對誰都笑,走得毫不留情。其實(shí)這種感受只有自己懂,平靈他們圍繞在側(cè),滿眼興奮,她卻不夠?qū)P模冒肷尾怕犌宄痪湓挕?br />
“這次回來不會走了吧?”
“還想讓我走,莫不是喜歡另一個?”她同樣心緒不寧,需要強(qiáng)迫自己專注,她知道他們此刻需要她,不想因?yàn)榇丝痰那榫w輕慢了他們。
“沒人喜歡。”四個人異口同聲,但也說不上來,因?yàn)楣砣猩砩峡傆薪娴挠白樱蠹s是那時兩人還處于偶爾“交換”的狀態(tài),不像現(xiàn)在的姜梨,是完整的自己。
她問,“你們從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不一樣的。”
平靈說我可能最早,“您還記得您叫我吃梨嗎?我說不能分梨,您說不會。還有之前,您跟我聊天時我就感受到很多不同,只是那時候不敢朝這個方向想。”
“我是今天。”
“我也是今天。”男孩子們比較笨拙,說話也憨直,言語里填著熾烈的真誠,“差點(diǎn)沒哭出來,我聽見您叫我小忍,多少年沒這么叫過了。您還記得咱們在霧生山的時候嗎,我、谷雨,小丁香,我們幾個開始的時候最好... ...可惜...”
有甜有苦,有快樂有悲傷,其忍聲音漸小,反而是姜梨接起來,“可惜都不在了,但我們還在,丁香最喜歡香粉,谷雨最愛兵器,你們?nèi)齻是同時進(jìn)門的,而后才是焦與他們。”
那些過往通過他們的嘴傳導(dǎo)進(jìn)來,在短暫空白的腦子里寫下很多曾經(jīng)。她刻意忽略剛才的感受,在他們的簇?fù)硐伦哌M(jìn)了正堂。
老顧不知道怎么想的,在屋里攏了一盆熱碳,大抵這人年紀(jì)大了身上便容易犯冷。焦與第一個叫起來,“孟春三月的天了,怎么還燒這東西。”
老顧聽后要撤,姜梨卻喊住了他的手,盯著炭盆看了很久,說燒都燒了,“順便烤兩塊地瓜吃吧。”
老顧轉(zhuǎn)而在暖著熱氣兒的屋里給他們烤地瓜,左肩被王段毅砍了一刀,半邊胳膊抬不起來,就一只手倒,有種老實(shí)巴交的忠誠勁兒。
他們閑聊,他就在一邊出神。
對于姜梨的背景,顧念成是有些耳聞的,只是姜梨沒在人前提過,底下人也不會沒眼色到主動去問。
但這一切又讓他生出許多疑問,姜梨早上的狀態(tài)明明是入魔之相,為何轉(zhuǎn)眼又穩(wěn)定了下來,現(xiàn)在的她是誰?他沒有五傻的慧眼,分不清“她們”的區(qū)別,只知道現(xiàn)在的姜梨非常不同。
“包扎了嗎?”姜梨忽然挑著眼皮看了他一眼,顧念成楞了好一會兒才知道她問的是他的傷,那人即便有所變化,身上氣勢仍舊不減,顧念成被她看得心虛,忙回話說,“包扎過了,都是小傷,門主不必掛懷。”
“少主,我也受傷了,您怎么光問他,我這個也嚴(yán)重。”其忍不甘寂寞地?fù)胶瓦M(jìn)來。
姜梨將他上下打量一遍,最后落到虎口處一顆小水泡上,“這不是前幾天做飯燙的嗎?”
“您看看我這個。”焦與、平靈沖上來把其忍擠走,“我們才叫嚴(yán)重,這才是打架打的,指甲蓋都斷了...”
“還還,我!”小結(jié)巴也往上沖,擼胳膊卷袖子地舉給她看。四個在江湖上聲名赫赫的刺客忽然成了有“娘”的孩子,爭先恐后的撒嬌。林令被他們擠出來,反而沒有素日的聒噪,甚至特意讓出位置讓他們“團(tuán)聚”,獨(dú)自走了出來。
老顧跟在他身后,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只有他沒喚姜梨“少主”。
他問林令,“你怎么不跟他們一起。”
林令淡淡一笑,“我話多,屋里夠熱鬧了,再擠過去添亂,一準(zhǔn)被門主罵。”
山茶樹上落了一串七嘴八舌的小麻雀,他掖著手靠在廊下看“它們”依偎取暖。沒告訴顧念成,因?yàn)楸緛砭筒皇且黄鸬模驗(yàn)殪F渺宗少主,霧生山弟子,從來都只是那四個人和姜梨,從來都沒有他,他只是半路被她撿來的孩子罷了。
大碶山云蜃樓,那是他最早“加入”的門派,這一派跟之前的馭奇門一樣,都是以“人吃人”的方式培養(yǎng)殺手的地方。他七歲被抓到樓里習(xí)武,過了整整五年困獸猶斗的日子,活下去是身處這種境地的人唯一的信念,人人都以殺死同伴為榮,人人都在茍且偷生。
十二歲那年姜梨帶人路過大碶山,恰好趕上他們在山里做人籠任務(wù)。
他是一個可以對不在意的人下狠手的人,偏偏那日對上的,是被他視為同伴的人,他們一起被抓進(jìn)云蜃樓,一起解決過無數(shù)“同門”,他對他下不去手,他卻比他更懂何為生存之道,他躺在了血泊里,她緩步經(jīng)過,同伴揮刀的同時,她震出了鬼刃劍。
那是連風(fēng)都追不上的影子,劍身披荊而出,追住劍柄,反手一刃,一劍封喉。
那時的她身上原本就帶著血,短靴上布滿長久行路的痕跡,她擦著鬼刃劍入鞘,站在他身前,垂眼打量。那是雙死氣沉沉的眼睛,眼風(fēng)所到之處,像極了疊滿死尸的荒野里,吹來的一陣空曠的風(fēng)。
“你們說,他像不像谷雨。”她忽然開了口,音色低沉沙啞,卻難掩稚氣。他暗暗猜測她最多不過十四歲。
他沒想到她會為他駐足,也不知道她口中的谷雨是誰,只知道她身后四個孩子都點(diǎn)了頭,也許是真的像,也許只是想要尋求一種替代。他被她救了起來,短暫整理傷口,走進(jìn)云蜃樓總壇。
那是大碶山云蜃樓最羞于對人提起的一幕,五個均齡不超過十四歲的孩子,只用了一炷香的時間,就破了他們布在壇口的天門七相陣。姜梨踩著云蜃樓眾的尸體拾級而上,在眾人膽戰(zhàn)心驚的目光里轉(zhuǎn)了一圈,吃了頓午飯,喝了兩盞當(dāng)?shù)氐拇\山釀就走了。
林令時隔多日才知道,那時的姜梨就在尋找可供棲息執(zhí)掌的刺客門派。云蜃樓由于總壇配色不合眼緣,殿羽不夠壯闊,殿后沒有可供栽種的木林,沒能入得姜梨的“法眼”。
三十七條人命下酒,是姜梨留給大碶山的“禮物”。
玉璧山馭奇門是姜梨在走尋了三四個門派之后選中的“可心人”,那時的林令已經(jīng)在姜梨身邊呆了一段時日了,她要求不多,話也不多,可他總擔(dān)心她會扔下他,一有時間就找她說話,因?yàn)槠届`說,姜梨口中的谷雨就是一個話多的孩子。他愿意去做谷雨的影子,甚至愿意復(fù)制一個谷雨,只求不被她拋下。可她總嫌棄他嘮叨,總會在忍無可忍時讓他閉嘴。
他反而喜愛這種感覺,因?yàn)槟菚r候的姜梨,似乎不是在對谷雨,而是在跟真實(shí)的林令說話。
“那兒有個傻子,你去把他叫來。”
她會帶他單獨(dú)出去,佯裝成小乞丐,揣著袖子坐在老樹底下。他遵從她的吩咐,作出可憐之相去求那個面貌有些陰翳,同樣盯了他們很久的“半大孩子”。
“我跟姐姐三天沒吃過東西了,少爺行行好。”
那時還是馭奇門主的嚴(yán)辭戾就這么天真無邪的帶著一兜子點(diǎn)心過來了。他給他們吃的,親手喂姜梨喝了半碗熱湯,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飲盡,為她擦去嘴角湯汁,他喜歡根骨更為奇絕的“姐姐”,直接帶回人籠培養(yǎng),結(jié)果可想而知。
她占了嚴(yán)辭唳的老巢,囂易奇門,正式入主玉璧山。
在此之后囂奇門再收顧念成,彭誠意,玉靜消三大臂膀,她不設(shè)立人籠,只將人派到門外。能殺獵物的就留下,殺不掉的,要么死在獵物手上,要么死在她手里。而作為親信的他們,既不必爭搶任務(wù),也不必完成任務(wù),他們可以不必動腦,除了吃喝玩樂,就是出些自己愿意出的任務(wù)。他們被門里的人背地里稱為囂奇門五傻,平靈等人為此氣憤了很久,只有他暗暗開心,從四到五,他似乎成為了跟他們一樣的人。
可他與其他四人到底是不同的,他分不清姜梨何時是少主何時是門主,他認(rèn)識她的時候,她就是姜梨,一個敢于將一切人踩在腳下的,離經(jīng)叛道的女人。
“你要是再沒完沒了的說話,我就用線把你嘴縫上。”
極其偶爾的,她也會跟他開一些玩笑,他依賴那時的她,也許那樣的姜梨就是平靈等人口中的少主。她和鬼刃似乎會短暫交替,可惜驚鴻一現(xiàn),轉(zhuǎn)眼就變回了那個冰冷冷的人。
相較門主,他自然更喜歡會說會笑的少主,可他又怕這個少主“回來”,因?yàn)橐坏┧貋恚蛷氐壮蔀榱送馊恕KK究不是陪伴她長大的同伴,終究只是那個叫谷雨的孩子的替身。
她怕他們會提到谷雨,怕自己學(xué)的不夠像他。
門里的交談的仍在繼續(xù),他聽到了無數(shù)聲“少主”,無數(shù)個“曾經(jīng)”,甚至還有谷雨,那是
真正活在他們記憶里,永遠(yuǎn)無法被取代的人。
門外的他與他們格格不入,既沒有過去可以用來敘舊,也沒有深厚的情感與她“攀親”。他不是她的同伴,也不是她的同門,他覺得自己像豆盤里年頭不夠久遠(yuǎn),無法與黃豆混為一列的突兀的綠豆,即便表皮泛黃,有了短暫的可以蒙混過關(guān)的“膚色”,依舊無法戰(zhàn)勝心中的怯意。
那是一種無法融入的難堪,一種站在人潮,依然能感受到的突兀和孤獨(dú)。
再是親信又如何,再被認(rèn)為是五傻又如何,都只是不知內(nèi)情的人的一句劃分罷了。
“你沒事吧?”顧念成在此期間一直守在林令身側(cè),雖然不知他的所思所想,依然嗅出了些許不同。
林令朝他的方向偏了下頭,依舊是平素閑懶不羈的姿態(tài),“當(dāng)然沒事了,倒是你。”林令示意他朝屋里看,“爐子上那地瓜再不翻面就沒法吃了。”
老顧念叨了聲“誒呦”,進(jìn)屋發(fā)現(xiàn)熟得差不多了,又從窗戶里探出頭對林令道,“進(jìn)來吃兩口,我第一次烤地瓜,還不錯。”
林令伸了個懶腰,說你們吃吧,“我出去溜達(dá)溜達(dá),你一直都有做飯的天賦。”
除夕那天姜梨給每個人都包了紅包,他手頭寬綽,總能找到一處地方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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