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我想看個熱鬧。
“我?”顧念成猛地一驚。
“你。”姜梨學著他吃驚的樣子,挑著眼睛跟他對視。
室內一時靜得連根針落到地上都聽得一清二楚,顧念成被姜梨“詐”木了,眼神不敢躲閃,秉著息,凝著氣。剛欲說出辯解的話,姜梨已經眼睛一彎,露出了一個笑。
“給我拿個濕帕子擦手。”
她張開五指,將黏糊糊的手遞過去。剛才吃梨沾了一手梨汁,還沒顧上擦呢。
“啊,是。”老顧找不著胳膊腿似的在屋里轉了好幾圈,才重新找回活著的感覺。一邊用銅盆投帕子一邊說,“屬下冤枉啊。您這是,這是從哪兒懷疑的屬下,就因為那紙上有香味,又因為屬下有個侄女嗎?樂安城的刺客確實是屬下來了之后進城的,但也有可能是被追蹤了,屬下在您身邊伺候了七年了,從來沒動過旁的心思啊。”
姜梨說,“瞎猜嘛,總有猜對的時候。”
顧念成如履薄冰地顫著,“真不是屬下。屬下就是當了門主又如何,上有嚴辭唳,下有玉靜消,您是知道的,他們都看不上屬下,背地里說屬下是狗腿子,您要是死了,他們誰能服我呀,給您當狗好過給他們當。”
“說得倒也在理。”姜梨樂了,但若他搭上了旁人,有了新的勢力就不一定了。年輕女子肯定大有背景,不管是他還是嚴辭唳,只要合作的人足夠厚實,不愁善后。她現在也并非斷定是他,畢竟對她而言,很多人都有可能。
老顧猶自在她跟前念叨,“您要是懷疑屬下,那屬下就轉而懷疑嚴辭唳,真說起來他不比屬下嫌疑大嗎?小酆山的任務是他的出的,您失蹤了他也不尋人,明顯是要看您自生自滅。”
“知道你忠誠,只有你記得找我。”姜梨安慰老顧。
“真的?您真信我?”
“當然信了。”
帕子蓋上手掌,老顧一根一根地給她擦,姜梨沒再說話,及至全部擦完,才笑睨著顧念成道,“我最近打算繼續打更,夜里怕是要不太平,必須找一個信任的人陪著。你跟我去。”
姜梨要試顧念成,顧念成從那日開始就抖成了一只鵪鶉。
刺客死傷大半之后,他就將下半程部署交給了柳玄靈,這是兩人在江宿時期就定下的計劃,顧念成當時覺得這法子十分穩妥,現今想來簡直太失策了!
柳玄靈會下什么樣的命令對他來講完全是未知,他怕柳玄靈會將他的身份告訴給刺客,怕刺客找他里應外合,怕刺客動手的時候不砍他。這幾個怕字加起來,讓他徹底嚇迷了心,至次日戌時姜梨喊他打更時,渾身上下都掛滿了兵器。
“弓弩,箭套,長刀,三叉戟。”他決定把他們都殺了,來一個殺一個,不讓他們有任何開口的機會。
姜梨抱著個胳膊瞪他,說你是去打更還是賣藝。戌時街上還有行人呢,他帶這么多“耍把式”的東西,是要做買賣嗎?
“這不是要保您萬全嗎?”顧念成說,“刺客埋伏在樂安各處,誰也不知道他們具體在哪兒,萬一沖殺出來。”他拍拍腰上的長刀,“此兵器可近戰。”再指指長弓,“此物可遠攻,不待他到近前,屬下就能給他穿心一箭。”
對于此時的顧念成來說,如何在山雨欲來的刺殺中,在姜梨面前表現忠誠,保住自己是首要大事。當然姜梨抵擋不過除外,哪邊形勢有利于他,他就會向哪邊倒戈。
“不沉?”姜梨邊走邊打量他身上那些物件,一走路就晃出一串叮鈴咣當,尤其那柄三叉戟,又笨又高,怎么看怎么是個累贅。
“不沉不沉,您專心打更就好,老顧一定護您周全。”
老顧一路都在心驚膽戰地觀察四周,張二家的銅盆不慎摔到地上,他要飛出去一眼。劉四娘家的孩子挨打,他要側出半只耳朵去聽。神情是武林高手式的警醒之態,好像非要當著她的面揪出一兩個刺客才能洗刷掉之前的“冤屈”。
平時怎么沒看出他是個缺心眼呢?
姜梨提著燈籠信步閑庭,不時喊出一串報更聲。
“敲鑼巡夜,月已入昏,有不好好睡覺的小孩兒沒有,有買棺材香燭的沒有...”
這些久違的報更詞讓所有聽到的老百姓會心一笑。
“瘋子開始打更了,過去我最煩她這通念叨,這會兒一聽還挺親切。”
“可不是么,那皮猴兒,還不上床睡覺?沒聽見瘋掌柜來了嗎?”
這日子,要慢品細過才有意思,姜梨在樂安城住了幾個月,至這時才真正品出味來。或者說,至這時,樂安城的人和她才意識到彼此之間是有感情的。
調皮的孩子從直欞窗里冒了個頭,說,“姜姐姐,我最愛聽你打更,我不像那些膽小鬼那么怕你。”
姜梨敲著梆子看看她,“我最愛吃小孩兒,你要是不睡覺,正好做我的下酒菜。”
窗戶“當啷”一聲關上,大人小孩兒都笑了,又驚得老顧轉著腦袋看了好幾眼。
一場更喊下來,一點意外都沒發生,這打更的活一天夜里要喊五次,中間歇上一個時辰,至下次更時繼續再打。老顧前幾日還有精神扛著一身刀槍劍戟出生入死,連續陪了五天以后,扛不動了,人也沒了之前神神叨叨的警醒。
姜梨二十來歲,正是精力蓬勃旺盛的時候,一晚上五次喊更,歇更的時候也不用睡。老顧就不一樣了,他四十多馬上五十了,他困,姜梨要是不在門口叫他,他都起不來。
“老顧!”每天晚上都得喊五次,她自己不住這邊,夜里從付記出來到酆記門前,對著大門炸嗓子一吼,老顧就得爬起來。
“來了來了。”
起來以后精神頭也不好,眼睛總有半只睜不開。迷迷糊糊接過她手里的燈籠,一邊照路一邊打瞌睡。
如此反復多日,連付閣主都忍不住笑了,“試出什么來了,見天兒這么折騰著。”
“他真有點老了,夜里東西都看不清,昨天踩到一只土坑里,把鼻子摔出血了。”
姜梨打更的時候不睡覺,付錦衾每天晚上都在堂屋里給她留一盞燈,燈下擺著各樣點心零嘴,不是劉大頭做的,都是特意去外面定的,付錦衾有時也會等她,一天夜里五次歸返,總有一兩次能遇上。
付錦衾給自己倒了杯茶,“看見了怎么不告訴他。”
“我想看個熱鬧。”姜梨嚼著一嘴桂花糕,一臉沒心沒肺的混蛋樣兒。
付錦衾笑了一下,卻有些出神,“最近樂安城清凈的有些不同尋常,你那邊的人可發現過什么異樣。”
姜梨說,“只有其忍在買菜回來的路上,被人從后面打了一下。”
那人掄的是把大錘,本意應該是把其忍敲死,沒想到他頭硬,除了后腦勺當場腫了一個大包,一點事都沒有。
“那人最后如何了。”付錦衾問。
“死了。”姜梨伸長胳膊抓了只核桃果吃,“其忍脾氣太臭,拎著后脖領子撞墻,當場就斷氣了。”
“你們這里面就沒脾氣好的。”付錦衾哼笑。
“我是最拔尖兒的。”姜梨給自己戴高帽,“我會哄人。”
“哄誰了?”付錦衾明知故問。
姜梨叼著沒吃完的核桃果,埋頭在腰間荷包里翻出一面小銅鏡,半邊身子橫過桌子,將她和付錦衾一起照進來。
含糊不清,又一本正經的說,“正是此人。”
銅鏡上映出兩個人,男人眸色繾綣,笑睨著身后女子,女孩兒嘴里叼著塊點心,笑彎了一雙狼眼。
而在姜梨打更的這段時間,方盛門的人一直在思索著刺殺方案。
他們這一門擅長易容改面,象形仿聲之術,酆記五人一直是他們的首選,這五個人都是姜梨的親信,都有靠近和刺殺她的最佳機會。但是他們必須先把選中的人騙出去,再扮成那個人回來。
方盛門最先考慮的是其忍和林令,因為只有這兩個人愛出門,只有他們有中途被“換走”的可能。但是林令嘴太碎,方盛門的人擔心說多錯多會露出馬腳,就轉而盯上了其忍。不過自從試圖敲死其忍的馮大錘被打死以后,就沒人再打他的主意了。其忍不成,方盛門的人就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每天跟在姜梨身邊打更的老顧。
“門主,小心腳下。”方盛門的人花費了一點時間炮制另一個“老顧”,總算在又一個長夜到來前“做”好了。
“后背再弓起來一點。”方盛門領主陸霆驍一邊端詳一邊對“老顧”說。
老年人的身板不會這么筆直。
“這樣如何?”“老顧”矮了矮身,花白的頭發,蒼老的褶皺,以及那身標志性的亮紫長袍,都結合的相得益彰,仿佛繪在白紙上的人像有了真實的血肉和動作。陸霆驍滿意的笑了,很顯然,面前這個“老顧”很合他的心意,不過這還不夠,“另一個呢?”
夜已入深,有人聞聲埋頭向他走了過來,跳躍的燭火里映出一張蒼白邪氣的臉。
紅唇,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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