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一石二鳥
孟無度是在白不惡和判無欲死在鹿鳴山的第五日才聽到死訊的。
四侍主之間從不互通消息,最初發現這兩人死在鹿鳴的其實是南令侍主沾九夜。此人玲瓏,由于是在黑不善死后接的南令的盤,生怕被排擠,經常以討好之勢與其余三人走動。
這一走動,就讓他發現了西北兩大侍主不在各自領地之內。他隨即找到西北統領之下的幾大門派問詢原由,西令這邊沒聽到動靜,北令青松、東岳幾派倒是給出了答案。
“他們死在鹿鳴山了。”
“被誰殺的?”
“還能有誰?”東岳派掌門捂住胸口,至今還有待愈的內傷,“這世上敢動你天下令兩大侍主的還能有誰?”
自然是非囂奇門主姜梨莫屬。
沾九夜心里沒了主意,令主陸祁陽三個月前就已閉關,至今還沒出來,他不敢將消息傳回無勝殿擾令主清修,只能找上“碩果僅存”的孟無度商議對策。
孟無度沒他那么慌亂,黑不善死后,剩余三侍主便開始自危,生怕自己成為第二個被掛上龍門高壁之人,大部分時間是以躲為主,從未與姜梨正面抗衡。這也是為什么這么多年,姜梨明明功力高于他們,卻沒能將他們全部殺死的原因。
令主閉關以后,他們更是足不出戶,白不惡和判無欲這次敢聯手單殺姜梨,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雖然結果不盡人意,可孟無度更愿意相信是他們自己蠢。
“東岳派的人沒說他們為什么會主動圍攻姜梨?”
沾九夜慌得像只熱鍋上的螞蟻,楞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像是姜梨走火入魔了,損了七成功力。可這人若是真損了,會連殺兩大侍主嗎?西北兩部這次是傾巢而出,幾百號門眾全部死在鹿鳴山了,一個活口都沒剩。”
她的功力,向來是時好時歹的。
沾九夜不了解姜梨,孟無度卻很知道她。他是最早跟在陸祁陽身邊的侍主,不論是當年那場滅門之戰,還是日后的一系列追殺,都曾參與其中。
姜梨有走火入魔的舊疾,他在追殺途中就見她發作過幾次,后來藥仙薛閑記給她配了一個什么方子,穩定了幾年,白不惡和判無欲這次敢動她,一定是她舊疾發作了。
沾九夜說,“鹿鳴山一戰后,山月派似乎也有動作,有人看到玉陀螺帶著大批人馬去了江北分壇,后來如何便無人知曉了。”
“去了江北?那姜梨人呢?”
“好像是跟嚴辭唳走了。”
這個消息是東岳的人傳給他的,他不知道東岳是“代為傳信”,更不知道這是姜梨本人的意思。
孟無度果然被這個消息所擾,順著思路猜測姜梨很有可能是在殺了白判二人之后,徹底傷了根基,因擔心有人刺殺,才跟嚴辭唳回了江北分壇。山月派聞風而動,打算趁火打劫,一舉拿下姜梨,這才有了后續的一些列動作。
沾九夜說:“咱們要不要去南疆問問,是何結果?”
孟無度都懶得搭理他,“我們與這些刺客邪派素來不合,我們的人進入南疆,唯一的可能就是打得天翻地覆,根本不可能問出什么結果。”
沾九夜沒主意了,“那現在怎么辦?也去江北嗎?”
“當然不用。”孟無度不緊不慢地打著算盤,“若我分析不錯,玉璧山此刻定然門戶大開,無人鎮守,我們悄無聲息地占了她的主壇。大卻靈若是勝了,我們就順勢收了姜梨主壇的人馬。若是敗了,姜梨肯定要回玉璧山修養。屆時她已經經歷了兩場硬仗,集你我二人之力,還怕殺不死她?”
跟白判二人一樣,他也想搶下誅殺姜梨的頭功。
沾九夜沒孟無度那么樂觀,“萬一姜梨殺了大卻靈,留在江北養傷不回來了怎么辦。”
“那是你不知道她有多恨天下令。”孟無度冷哼,“我們的人只要進入玉璧山她就一定會收到消息,那里有處無常殿,殿里供著兩只青瓷壇子,姜梨就算受再重的傷,就算是用爬的,也會回來!”
那里面裝著霧渺宗上下兩代宗主的骨灰,她當年逃走后,天下令守在霧生山整整一個月,就是料定她會來收尸。她也確實來了,帶著十四名童宗弟子上山,在山中密道蟄伏多日,拼著一股狠煞之力,拖走了兩具尸首。
沒人比她更熟悉霧生山的地形,也沒人知道這座山里隱藏著多少條密道,天下令在密道上吃了暗虧,所以這次,孟無度殺進玉璧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閉了主壇所有暗道,姜梨要上山,只能有一條路走,他就在這條路上等她。
“那萬一,姜梨并沒有受傷呢?萬一是全須全尾的回來... ...”
“哪有那么多萬一!白不惡和判無欲是傻子,大卻靈也是傻子?姜梨若是身體無礙,會不回主壇改去嚴辭唳那里?”
可是這些大聰明,都他娘的死了啊。
沾九夜很不喜歡孟無度對他大吼大叫,但是礙于他功夫不如他,在天下令的年頭也不如他,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不過這一忍,倒是也沒生出什么大事,他們順利住進了囂奇門主壇,每日喝酒吃肉,坐等正主歸來。孟無度喜歡看玄狐舞,夜里還有舞姬旋轉裙擺為他們解悶,沾九夜是個目光并不長遠的人,時間長了便也安安心心的住了下來。
今夜照舊有胡姬起舞,原本與沾九夜共同鎮守的孟無度卻不在殿中。陸祁陽閉關期間,孟無度既是侍主,又要代為處理令中事務,白判二人死訊傳回來后,手下統管的門派就或多或少傳出一些聲音,他們懼怕姜梨的淫威,擔心她要大開殺戒,孟無度留下人手供沾九夜調遣,再三安撫,說是三日就歸,才讓他放了他離去。
孟無度不在,沾九夜連酒都不敢喝,手里雖然攥著大把人手,也還是防備著突發狀況。可有菜無酒終究不得滋味,瞇著眼看看轉來轉去的舞姬,他煩躁地擺了擺手,“成日就是這些,看得人眼花繚亂,就沒些新鮮花樣?”
舞姬們幽怨停步,領舞的魏心南說,“這還不是應著侍主們的口味,咱們之前給姜門主跳時何止一個玄狐舞。她愛看長袖,喜歡讓我們赤腳踩上鼓心臺,樂聲迎著鼓點,最得她喜歡。”
這些舞姬都是姜梨養在玉璧山的人,沒有武功,只有舞技,孟無度逐一探過底細,這才留了下來。
“那就跳起來啊。”沾九夜說。
“單就我們幾個可跳不成,得另叫其他姐妹上來,還得換身衣裳,方能有那意趣。”
“那就下去換。”沾九夜聽得動心,也想看看姜梨愛看的是什么舞。
幾名舞姬走了一個來回,再進來時身后多了十來個人。她們臉上戴著若隱若現的輕紗,穿著妖嬈靈動的緋色長裙,裸露的半截細腰柔得像綢,福身一拜之后,才向鼓心臺走去。
這是的一道奇景,臺面是由鼓面所做,鼓下是空心的,舞姬赤腳踩在上面,能跳出鼓點一般的輕響,沾九夜坐在看臺之下,直道姜梨實在是個會享受的主。他摩拳擦掌的想看這段新舞,身側孟無度的徒弟馮舀卻叫住了后來的幾名舞姬。
“慢著!把臉上的紗摘下來。”
往日這些人從不覆面,今夜多了一樣節目,他疑心會“多”出什么人來。
沾九夜聽得皺眉,“這些人我們來時就查問過了,你也未免太小心了。”
馮舀不為所動,“之前沒問題不代表現在沒問題,萬一進了什么新人,沾侍主能保證她們對我們沒威脅嗎?”
沾九夜恍然大悟,囂奇門是刺客門,最擅長的就是暗襲。他被馮舀說沒了底,指著舞姬嚷嚷,“那就摘!現在就摘!都摘下來!”
舞姬們只能停住腳,重新走到他們面前。馮舀注意到有三個人慢行了幾步,仿佛有些遲疑。
馮舀觀察的就是她們的反應,不待前面幾人摘紗,直接指向最后三個。
“你們先摘。”
被點名的舞姬明顯皺了一下眉,其中兩個下意識朝另外一個看了過去,好像在等她的指示。
這個反應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繃緊了神經。
馮舀已經將手扣在了劍柄上,沾九夜沒摸劍,而是從桌下抱出了一只青瓷壇子。他將骨灰壇從無常殿里拿出來了,一個人抱不了兩個,只拿了太宗主周兩金的出來,天下令的人都知道這件東西對姜梨的意義。
如果這些人里有姜梨,他就以骨灰要挾!
“你,到前面來!”馮舀一瞬不瞬的看著那名女子。
女子眨了眨眼,眼中似有笑意。她向前走了幾步,馮舀不自覺地收緊了握劍的手,舞姬的步子邁得不緊不慢,幾乎有種閑庭信步的意思,馮舀手心生寒,忽然道,“不用再上前了,就在這里摘!”
棲舞殿里站著兩排天下令門眾,舞姬將手抬到面紗處,立時有弓箭上弦的聲音,箭尖直指舞姬。
舞姬停頓了一下,隨后生出抱怨,“這是唱得哪一出啊?都是給各位主子賞景兒取樂的東西,摘個面紗哪需這般陣仗。”
她摘下面紗露出了全臉,是舞姬中名叫肆月的,剩下幾個也跟著摘了。天下令攻占那日,他們就對這些舞姬做了盤查,姓甚名誰,什么樣貌,全部都是熟面。
馮舀幾乎有種脫力之感。
沾九夜把骨灰盒放到桌上,指責馮舀,“疑神疑鬼,我就說沒事兒!我們的人將玉璧山守的鐵桶一般,只有一條主路能進。棲舞殿離它最遠,就算有動靜也是前殿先動,傳回消息才到我們這里,你以為姜梨有三十六臂?”
馮舀松開握劍的手,沒理會沾九夜的馬后炮。他若是有膽識,剛才就不會抱著骨灰壇子了。
沾九夜擺手,不欲多談剛才的狼狽,十七名舞姬俏步走上鼓心臺。
那臺子寬廣,正中置著一扇杏色蠶紗空影屏風,舞姬們上臺之后便進入屏風之后,吹亮了數盞白玉美人燈,屏后光線大盛,屏上因此投下如霧如幻的數道妖嬈倩影。樂聲響起,先于屏后起舞,婀娜身段一覽無余,看得剛慌過一回神的馮舀都直了眼睛。
樂曲前期以胡琴做為主調,頗有西域之風,中期樂聲一轉,竟然變得高亢,舞姬吹燈,屏后光線一暗,沾九夜剛欲追問怎么回事,舞姬們已魚貫而出,赤腳踩出鼓點。
“玉足纖纖鼓上舞。”
沾九夜嘖嘖稱奇,直說這姜梨若是個男人,不知要如何風流。這些巧思設計,男人是斷然想不出來的。
“她不會男的女的都喜歡吧?”
他沒喝酒,卻堆著一嘴粗糙的醉話。馮舀不愿搭理他,當初若非黑不善死的突然,令主手下無人可用,也不會矮子里拔高子的把這人提上來用。
他們哪里知曉,姜梨的巧思都與殺人二字分不開干系,方才展示在他們面前的舞姬沒有問題,轉過屏風再走到臺上的人,可就不同了。
她們也有柔韌的身段,可惜不為悅人。也有靈巧的長袖,卻不是為舞。
馮舀眼睜睜看幾個舞姬跳錯了步子,但是她們不慌,跳錯了就瞎跳,鼓點忽然加大,氣勢忽然磅礴,舞姬們卷袖振臂,以胡笳做拍,鼓點為伴,跳出了一首尖銳鋒利的入陣曲!
馮舀暗道不妙,剛欲拔劍就見舞姬們縱躍而下,長袖變作了索命的鉤鎖,十六道紅綢如練,離鼓心臺最近的門眾包括馮舀全被圈住脖子,紅綢一緊,舞姬曲腿向前,牽著眾人滑出數米,手腕翻轉一曳,有反應不及者,當場就被勒斷了脖子。
馮舀慌忙以劍斷綢,誰知“舞姬”早有防備,一把長鞭再次卷入脖頸處,馮舀臉色一沉,是半目平靈的白蟒長鞭——鈅龍。
同一時間,童換手中‘細腰’亦已出手,殿中弟子妄圖逃竄,殿門卻在眼前合攏。
門頁撞出沉悶的一聲幽響,門外傳來刀劍之聲,從四面八方,從不知名的各處,從入住玉璧山那日開始,他們就已經沒了生路。
真正的舞姬重新站上鼓心臺,弦樂不斷,鼓聲不停,恍若是在助興。
屏后白玉燈再次亮起,于屏紗之中映出一道坐靠于榻的美人影,她不跳舞,也不助興,只是合著節拍翻挽手影,她有纖細的五指,瘦削的肩膀,露出骨相美好的側臉,長發如瀑,猶如煞鬼。
“我的地方,住得可還稱意?”
是姜梨。
“是姜梨!”
整個棲舞殿,只有沾九夜沒有受到攻擊,仿佛是被漏掉的,也仿佛是,根本沒將他放在眼里。他呆愣在原地,遲鈍地想要抱起桌上的青瓷壇,可惜早已失了先機,方才錯亂之下,他慌了心神,面前哪里還有青瓷壇的蹤影。
他驚異看向離他最近樂師。
他生得極白,抬眉一笑時,會有幾道輕淺的抬頭紋跳出來。
空音令林寄通曉音律,舞姬第一手旋曲就是由他所奏,他甚至沒有偽裝,是他們疑心太重,只將注意力放在戴著面紗的女子身上。
“太宗主的壇子,你也配抱?”
他在輕輕擦拭青瓷壇上的臟手印,姜梨緩步自屏風處繞出,林令站起來,姜梨接過去,抱在懷里靠前心口的位置。
沾九夜是初次見到活生生的姜梨,他來的晚,不像白不惡和黑不善那些混賬東西,它認為自己可以摘得清,至少當年沒有參與過那些追殺和圍剿。
他似蟹而行,橫挪碎踏,跟她打著商量,“姜門主,你我之間應該談不上仇怨,入您主壇并非是我的意思而是孟無度。”
姜梨抱著青瓷壇,視線也落在壇子上,她側身向他,沾九夜在她臉上看不出情緒,只覺得她在跟“它”敘舊,他將碎步擴大。
“我只是個從犯,也沒動什么手,既然剛才沒殺我,現在——也饒我一命吧!”
沾九夜瞅準一個時機,對著姜梨飛出一把暗弩,腳底生風,甚至不敢去看是否射中。他甩開雙足,蓄力撞開一側窗欞,左腳起躍,眼看就要翻越而出。
背后忽然一緊,沾九夜察覺到一股向后收縮的外力。
姜梨左手抱著青瓷壇,右手五指曲張,虛空抓著一刃掌風,控制著沾九夜的行動。那是一種類似市井人家形容老虎,嚇唬小孩子的手勢,她手小,還有一些肉勁兒,若非沒有一聲“嗷嗚”,你會覺得這是一個孩子把戲。
而她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虎爪”向左一劃,懸空的沾九夜風箏一般撞回到地上。沾九夜不戀戰,爬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繼續逃命。姜梨偏頭看著他的背影,觀賞他無畏的掙扎。
最后一步,她沒讓他邁出這間棲舞殿。
“上天有好生之德!玉璧山對面就是觀音殿。”沾九夜慌亂大喊。
“可惜我罪孽深重,不見觀音不拜佛。”鬼刃劍劃破了沾九夜的脖子,沾九夜此生的最后一幕,是姜梨收劍,神色平淡地看向他的一眼,“九幽黃泉無客棧,你們先去,我早晚會來。”
棲舞殿漸入寧靜,殿外打斗卻沒中止。
血氣熏人,鬼刃劍在劍衣中興奮輕顫,可是姜梨不喜歡,抱著懷里的‘太師父’提前離場,越過沾九夜和馮舀尸首前吩咐門眾,“把這兩顆人頭吊起來,等孟無度來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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