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濕的毛巾帶著井水的清涼，才一落在苗小云的臉上，昏迷中的人就如同在茫茫荒漠中乍見綠洲一般舒展開了眉頭。

        因為發熱而嫣紅的雙唇輕啟，從唇縫中溢出一聲不合時宜的嚶嚀。

        韓天明拿著濕毛巾的手一抖，連忙別開視線，喉結滾動的吞下兩口唾沫，閉上眼睛循著手的觸感輕輕的擦拭著苗小云的那張滾燙的臉頰。

        冰涼的雙手和滾燙的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苗小云不自覺的把身子朝著那雙手湊了湊，以求整個身體能夠更加輕快一些。

        然而她無意識的動作，卻讓韓天明萬分煎熬。這一年左右的時間，他雖然暗地里幫著苗小云做著各種女人做起來艱難的農活，雖然他一直躲在人群中以及各種不起眼的位置，眼神總是不經意的飄向苗小云。

        可是，他從未有機會如此走近她過。

        在每個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曾思考過，苗小云對他和旁人是否有什么不同。

        大抵，唯一的差別，是苗小云每次看向他的時候，眼神里總要比旁人多一些猶豫和無可奈何。

        僅僅這一條，他就滿心歡喜的幫著苗小云料理他所有力所能及的事，就連她明確的拒絕，都被他自主的歸納到她們姑娘家家的臉皮薄。

        不然的話，為什么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跟旁人如此不同。

        而此刻的陰差陽錯之下，他終于走到她的身邊，帶著有些正大光明的緣分。

        韓天明的眼神不再閃躲，回頭注視著苗小云的那張臉。等她醒來過后，他就會成為她的夫，所以，沒有關系的。

        他咬咬唇，忍住縮回手的沖動，把盆里的水換了一遍，又把溫熱的手放進了冰涼的井水里。

        再端著水盆進屋過后，他謹慎的把房屋反鎖，那道簾子又被他小心的裝好，他才走到苗小云的身邊。

        一條毛巾被他打濕敷在苗小云的額頭，另外一條皺巴巴的扔在水盆里。

        他的手懸停在苗小云胸口第一顆紐扣的位置，呼吸都不自覺的跟苗小云胸口的起伏保持了相同的頻率。

        額頭的毛巾逐漸染上苗小云的體溫，她舒展開的眉頭再次皺成一團。她不滿足的伸出手在空中虛虛一晃，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輕聲的喚著什么。

        韓天明凝視著她的雙唇，側過身子附耳過去，感受著她滾燙灼人的鼻息，然后聽清楚了她口里含糊不清呢喃著的那句話。

        “天明……天明……救我……”

        “火……好大的火啊，天明救我……”

        說話間，她的唇瓣輕輕的掃過韓天明的耳廓，韓天明一激靈，手里的毛巾脫力一般的落在地上。

        在這樣的昏迷中，她居然喊著的都是自己的名字。

        明明是因為自己，才讓她遭遇這樣的無妄之災的。

        韓天明轉了轉頭，視線所及之處，腦海里所有的念頭，都停在苗小云嫣紅的雙唇上。

        再也顧不得什么理智，顧不得什么禮義廉恥。韓天明的雙手輕輕捧起苗小云的臉頰，朝著她的雙唇靠近。

        感受到韓天明冰涼的體溫，又是兩句曖昧的囈語，苗小云不自覺的向著冰涼的位置靠近。整個人如同一尾快要被水煮熟的魚一樣，游進了專屬于她的冰涼的港灣。

        她的雙手胡亂的抓著韓天明的外衣，身子往韓天明懷里蹭了蹭，臉頰輕輕的靠在韓天明的胸膛。

        韓天明湊近的動作被苗小云的這一串動作打亂，他抱著懷里滾燙的心上人，一動也不敢動的僵持在原地。

        耳邊，不時傳來的囈語以及低聲呼喚的他的名字，他的身體在理智和欲望中反復崩塌。

        苗小云的雙手死死的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對自己現在面對的危險渾然未覺。昏迷中的身體，由于本能的向著那冰涼的觸感靠近。

        只是，那冰涼的地方似乎也不是那么牢靠，在她靠近不到一會時間，也跟著溫熱灼人起來。

        苗小云皺著眉推開韓天明，一翻身又滾回到自己的床上，換到從未躺過的位置，再呼出一口長氣。

        被推開的韓天明，先是慶幸自己終于撿回了一條小命，再是隱隱覺得有些臉紅。

        他一把抓著苗小云翻身之際落在病床上的毛巾跑出去房間，倒了幾桶冷水將自己淋了個透心涼之后，才又握著毛巾回到了房間。

        他的體溫越冷，苗小云就會自發的靠他越近。

        第一顆，第二顆，第三顆紐扣漸漸的解開，肚兜上繡著的蓮花圖案灼傷了他的眼。

        濕毛巾被他連忙扔了出去，蓋住苗小云的上半身，蓋住無邊春色，也蓋住他漫無邊際的欲念。

        毛巾從冰涼到溫熱，被他進進出出的換了許多遍，院子里的井水一次次的澆透他的全身。

        好在，在他的努力下，苗小云的體溫反復幾次過后，逐漸的低了下去。他一身狼狽的潮濕，也被自身的體溫烘干了大半。

        又過了大約半小時，苗小云的體溫再也沒有往上攀升過后，他才松了一口氣。扭過頭摸索著幫苗小云扣上扣子，又用涼水擦了幾遍她的臉頰和手心。

        最后退回簾子邊，坐在凳子上貪戀的盯著苗小云等待著天亮。

        苗小云因為高熱而擰巴的五官逐漸舒展開，呼吸也趨于平緩。

        韓天明疲憊的靠著自己原先躺著的病床松了一口氣，同時暗自慶幸，還好……還好自己一整夜并沒有做什么越矩之事。

        一想到此，他的腦海里不禁又浮現起曾經離他那么近的嫣紅雙唇。

        他連忙甩頭把腦海里的那些齷齪心思甩開，靠著床閉上了眼睛。

        不論如何，他都跟苗小云就這樣過了一夜。他絕對不能在此刻逃跑，丟下苗小云一個人。

        他已經跟大隊長求情了，只等明天醒來，他要第一時間問一問苗小云。

        問她，到現在還愿意嫁給他嗎？

        天光乍現，韓家村響起了第一聲雞鳴，接著那些公雞從村頭到村尾不甘認輸一般的跟著叫嚷了起來。

        苗小云從噩夢中醒來，睜開眼看著床邊的天色，又看了一眼自己所處的位置。翻身下床，就看見了守在簾子那頭的床邊的韓天明。

        韓天明的面色疲憊至極，就連她起身走了幾步都沒驚動他。

        她和韓天明為什么會一起在這里她根本不知道，她只記得昨天下午自己似乎發了高熱。

        至于夜間種種，她看著韓天明，面色瞬間羞紅。她，她怎么會做那樣羞死個人的夢？

        她逃也似的拉開門，身后的韓天明就睜開了眼睛。

        他連忙起身一把抓住落荒而逃的苗小云，語氣帶著幾分乞求：“小云……”

        “小云姐，你別走，你聽我說……”

        已經一只腳邁出去的苗小云被他這一喊，想要甩開他手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她站在原地，逆著光回望著抓著她的韓天明。

        在昏迷中，她不曾聽過韓天明和韓恩貴說的那些話，也沒親眼見證過韓天明的掙扎和痛苦。

        她只是看著這個抓著她的手，就好像抓住了他的所有的這個人，看著他臉上堆滿痛苦，心里突然就開始難過起來。

        既難過于這不該生出的情愫，又難過于在某種情況下被逼迫的某種犧牲。

        情愛之事，她偶爾也聽母親說起，語氣里雖然滿是羨慕，更多的卻是不恥。

        她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將來嫁了人過后相夫教子，不論對方怎樣都要努力安穩熬過這一生。

        至于這樣讓人無所適從的感情，根本就不該得見天日。

        在這樣的年代，愛意居然變的難以啟齒，好像提及都是恥辱。

        “小云，我跟大隊長求情了，他會為我們的婚事做主。你能不能……”

        “你能不能不計前嫌的嫁給我，讓我來保護你們娘倆？”

        握著苗小云的那只手越握越緊，韓天明事先想好的那些話早已經忘到了九霄云外，他甚至不敢去看苗小云的眼睛，不敢去聽她的回答。

        他的眼神落在兩人相握的那只手上：“小云姐，你先不要拒絕我。”

        “我……”

        “我可以跟你保證，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我……我……我會把你的兒子當作自己的親生兒子養大。”

        “我……如果你將來要是不愿意再生的話，也可以都依你。”

        “我……”

        “可以嗎？”

        韓天明的手心緊張的冒出細密的汗珠，雖然他心中有幾分篤定苗小云對他是有感情的，可是他卻不敢肯定，在經歷過那件事過后，苗小云對他還會毫無芥蒂。

        要是，要是苗小云退縮了害怕了怎么辦？她原本膽子就那么小，退縮了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韓天明的求婚前言不搭后語，苗小云雙眼的眼圈泛紅，拒絕的話到嘴邊反復幾次，都有些說不出口。

        她的心里充滿了對前路未知的惶恐，把自己的后半生跟這樣的一個人綁在一起，真的會比現在還要好嗎？

        她真的能夠有信心面對陳菊英那樣的婆婆嗎？

        韓天明又真的會守住自己的諾言，把自己的兒子當成他的親生兒子嗎？

        他……真的會如他所說，一如既往的愛她嗎？

        哪怕等過幾天她身上的傷口漸漸恢復，她的臉上留下猙獰的疤痕，他也不會逃跑嗎？

        要不……還是算了吧。

        那時候，他不是就已經在第一時間，選擇了讓自己吞下委屈保護陳菊英嗎？

        “天明啊，我們還是……”

        算了吧三個字還沒出口，聽見動靜的韓恩貴披上外套正巧從臥室那邊趕了過來。

        他看了一眼拉拉扯扯的兩人，笑著打趣道：“果然是要成婚的兩個人啊，這黏糊勁。昨兒個你忙了一晚上幫她擦身子，現在她燒退了吧？”

        苗小云不可思議的望向兩人，在看到韓天明點頭過后，一把抽回自己的手。

        昨天夜里的，不是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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