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小云面若紅霞的站在原地，一時不知道此刻自己是該趕緊撒腿就跑，還是該做出別的反應。

        不甚明朗的記憶都能讓她在醒來的第一時間晃神好幾秒都覺得臉紅，更何況韓天明這個當事人，可是艱辛的熬過了一整個夜晚。

        昨天夜里，自己可是做了什么失儀之舉？

        腦子里的記憶如同漿糊，越深挖越模糊，她只能期期艾艾的望著韓天明，礙于外人在場卻什么都問不出口。

        韓天明熟練的接過話茬，朝著她擺了擺手指了指離開的那扇門，跟著韓恩貴一起去了隔壁的藥房。

        “叔，她的高燒現在退了，你看還需要給她開點什么藥，給我個方子吧。”

        韓恩貴會意的開好處方交付到他手上，語重心長的道：“既然都已經這樣了，你可要對她們娘倆負責。”

        “我會的，叔。”

        韓恩貴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這事也別拖的太久了，對小云的名聲不好。”

        韓天明手里提著藥包對他鞠了一躬，轉身朝著苗小云追了過去。

        聽到身后的腳步聲，苗小云慣性的回頭看了一眼，看見是他過后，腳下的步子邁的更加快了。

        心里的尷尬和羞澀，讓她的步子越來越快，漸漸的在崎嶇的小路上小跑了起來。惟愿韓天明不要追上她，不要提及昨天夜里的事。

        越跑，她的頭腦反而越加清醒，心里原本拿定的主意突然也開始動搖起來。

        事到如今，她和韓天明都已經如此不清不楚的，她真的還能推掉嫁給韓天明這件事嗎？

        如果她不嫁給韓天明，那……村子里的那些人最后又該如何說她，她又該如何自處。

        若只是她也就罷了，大不了左耳進右耳出這事也就算了。可是杜鵑嬸子說的對，她還有個孩子。

        將來她又該如何跟自家兒子解釋？

        心里的念頭越是搖擺不定，她的心里就越是委屈。為什么，為什么會突然發生這么多的事情？為什么就一定要她在這些不喜歡的選項中間選擇一個相對容易接受的？

        為什么，她就不能像以前一樣帶著兒子繼續簡單的生活？

        為什么？

        她的雙眼蓄滿淚水，滴滴滾落又被自己一步一步的踩入地面不起眼的草叢。

        在韓家村，她從頭到尾就好像一個外人，就連此刻的委屈，她都找不到人傾訴。

        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夾雜著男人粗重的喘息聲。那喘息聲經過她的身邊，最后停在了她的身前位置。

        來不及停下腳步的她撞上韓天明的胸膛，一連往后退了好幾步。

        她避開韓天明伸過來想要扶住她的那只手，抬起頭死死的盯著韓天明，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饒是她已經努力的想要控制自己的脆弱，想要張揚自己的聲勢，眼角的淚水卻根本都停不下來。

        韓天明站在她身前半米的位置，垂下眼看著她倔強的眼神，看著她眼里明明白白的寫著的憑什么和為什么，只覺得心口劇痛到難以呼吸。

        或許，他已經猜到了苗小云那一半沒有說出口的答案。

        沒有一個女人在快要嫁給自己想嫁的男人的時候，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他慌張的把手里提著的藥塞到苗小云握成拳頭的手里，手忙腳亂的舉起手想要擦干她的眼淚，卻在即將觸碰到苗小云的臉的時候，顫抖著停在她面前不到五公分的距離。

        他的手隔空擋住那一雙流淚的眼睛，才讓自己有勇氣又往前邁了一小步。

        他與苗小云，此刻腳尖相對，只需要他輕輕的彎下腰，就能抱一抱哭的傷心不已的她。

        然而，他卻不敢。

        他的掌心仍舊能感受到苗小云不平穩的呼吸，垂下的視線能夠看到被苗小云扔到一邊的中藥包。

        他就像個木頭樁子一樣擋在苗小云的身前，不發一言。

        苗小云快速的眨了眨眼睛，落下的一串眼淚慌忙從眼角滑落。她能看到韓天明掌心的紋路，也能通過韓天明此刻的姿態，明白他似乎也在跟自己一樣的痛苦難過著的。

        她絕望的閉上雙眼，稍一低頭，額頭就觸及韓天明懸停的掌心。

        這一靠，所有的委屈無助，都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她舉起雙手握著韓天明的手，抓著他的手蓋住自己的眼睛，蓋住自己狼狽的半張臉，失聲痛哭。

        “為什么啊……”

        “憑什么啊”

        “為什么你要主動招惹我？為什么你要不管不顧的什么都幫我做，為什么不論在哪里我一回頭總能看到你躲閃的眼神？”

        “為什么你媽要那樣對我？為什么他們想要給你主持婚事卻根本沒有人來問問我的意見？”

        “為什么……為什么我好像……我好像就沒有了別的選擇？”

        “為什么？”

        為什么，面對韓天明的熱情自己內心的拒絕會一天比一天軟弱？

        為什么，在聽到這次韓天明的婚事有可能成的時候，自己心里會生出那樣的癡心妄念？

        為什么……

        為什么，盡管到了如此地步，盡管因為面前這個人自己被推到風口浪尖，甚至將來可能留下滿身疤痕，可是，為什么在覺得難過的同時，心里會有那種壓抑不住的欣喜呢？

        苗小云，你這樣水性楊花，會遭報應的。

        苗小云的哭聲撕裂韓天明的心肺，他任由她抓著他的手，身子往前傾了些許，以保證苗小云能夠站的更穩一些。

        空出來的那只手，繞過苗小云的耳邊，猶豫再三，最后輕輕的拍著她的后背。

        一連串的為什么，韓天明根本答不出來理由，他只能徒勞的一下下輕拍著她的后背，一聲聲輕聲的說著對不起。

        苗小云哭訴的所有事由，歸根究底，都是因他而起。

        除了一聲聲帶著哭腔的對不起，他再也找不到任何的詞匯，能夠讓苗小云能夠更好過一些。

        掌心位置的濕漉漉的淚痕從溫熱到冰涼，韓天明的心卻越比那觸感更加冰冷。

        等苗小云哭的累了，他才又重新站直了身體，等苗小云松開他的手，他連忙彎下腰幫苗小云把地上的藥包遞給她，連忙轉身跑開。

        小云臉皮薄，要是自己再留在原地的話，恐怕她都能羞愧的恨不能找個地縫把自己埋了。

        韓天明一路小跑回到自己家，彭的一聲關上房門，忍了許久的眼淚，這時候才肆意奔走。

        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又重新給自己洗了一把冷水臉，天邊的最后一絲亮色也被黑暗吞沒。

        在廚房忙了一圈做好飯，端到陳菊英的床前。陳菊英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往日的嘮叨一去不復返。

        韓天明守在一旁，看著她的表情，完全揣摩不出她的心思。就好像現在坐在他面前吃著飯的那個人，是一個他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吃完飯，陳菊英把手里的碗往邊上一放，又躺回了自己的床上，閉上眼睛什么也不看不想。

        韓天明撿了碗，站在床邊半天，嘆了一口氣去了廚房。

        浠瀝瀝的水聲和洗碗的聲音傳了過來，陳菊英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屋頂，又把雙眼輕輕的合上。

        洗完碗，韓天明在院子里轉了半天，一會看看隔壁的院子，一會又回頭看一看陳菊英的房間。

        他大概能猜透苗小云的委屈，也恍惚能明白陳菊英的失望。只是……

        只是他貪心不足，既想要陳菊英回到從前的樣子，又想要苗小云對他心無芥蒂。

        世事總是不盡如人意，面對苗小云的眼淚和陳菊英的沉默，聞著隔壁傳過來的草藥香味，他不得不做著選擇。

        濃郁又苦澀的中藥味道穿過院墻鉆進他的鼻腔，苦澀的味道填滿他的整個胸膛。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早已經蒸發干凈的淚水，轉身朝著陳菊英的房間里走去。

        他輕聲的敲了敲陳菊英的門，又等了幾秒過后，才推門而進。

        他沒有去點桌子上的油燈，在黑暗中走近床邊，朝著陳菊英跪了下去。

        陳菊英的耳邊響起沉悶的咚咚咚的聲音，一連三聲過后就是長久而磨人的寂靜。

        韓天明保持著跪地的姿勢，啞著嗓子道：“是天明不孝，讓你老人家反而跟著受了這樣的痛苦。”

        “小云已經答應過我了，這件事她不會對外人提起，也不會追究你的責任。這件事全部因我而起，自然就該由我而結束。”

        “只不過媽你真的錯怪小云了。她從來都不曾主動向我示好，也不曾指示我為她做過任何事情，是我對她有了非分之想。不論小云將來愿不愿意嫁給我，我都愿意為了我的罪過向她贖罪。”

        搜腸刮肚半天，韓天明也不過憋出寥寥幾句話。陳菊英聽完情緒沒有半分波動，在床上翻了個身留了個后背給他。

        月色透過樹影斑駁灑落，從窗臺爬進室內，在窗前落下一地斑駁的白。

        韓天明伸出手，那月色落在掌心，拳頭握緊，卻是什么都留不住。

        他梗著脖子壓抑著自己的哭腔，輕聲道：“我不娶她了。”

        窗外風聲起，薄云被微風卷著掩住蒼白月色，陳菊英在黑夜中揉了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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