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聽到動靜的陳菊華起床才走出門，伸出手接了一把從屋檐下匯聚成手指粗細的水流的雨水，剛想喊鄰居一聲問到底是什么事，就聽見了身后山上傳來的聲響。

        等她回轉身的時候，他們當初建在山腳下的那幾間瓦房已經被泥土掩埋了大半。

        她往前走了兩步，就踩到了地面的一塊木板。她蹲下身子湊近又摸又看，才看到是臥室被拍飛的那扇門，門上掛著的那個大紅色的福字在雨水中瞬間退了色。

        “恩貴！”

        她連忙朝著前面跑了幾步卻又只能無奈的站在原地。

        不過眨眼的功夫，她的面前留下的不過一堆黑洞洞的廢墟。

        她的聲音不自覺的顫抖起來，連聲喊了好幾聲韓恩貴的名字，見無人應答，慌了神就朝著鄰居家跑去。

        跑過去以后，也只看見鄰居家大開的院門和空無一人的院子。

        她連著大喊了好多聲救命也無人理會，她只能一邊發抖一邊摸黑往家里走去。

        陳菊英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她三步并作兩步的趕過來，一把拽著蹲在地上扒拉泥土石子的陳菊華的手：“山體滑坡了，你還在這做什么呢？還不趕緊走？”

        陳菊華表情呆滯的看著她，指著面前的位置：“恩貴……你姐夫他還在那下面呢，我不能……”

        陳菊英一把按住她：“你這個樣子又能幫上什么忙？你先去一邊等著，我過去看看。”

        陳菊英不死心的推開她，壯著膽子向著土堆而去。

        堆積的泥土在雨水的沖刷下化作泥漿向四周流淌而去，陳菊英的每一步落下去，都陷入深深的泥潭中。她仰著頭看了一眼身后坍塌一小半的山坡，在心底給自己壯著膽。

        為了天明，別怕。

        圍著土堆走了一圈喊了一圈韓恩貴的名字，毫無所獲的她還沒說話，等在外面的陳菊華就已經扯著嗓子開始哭了起來。

        她再也不管身后的山體是否還會坍塌滑坡，朝著這邊就跑了過來。

        陳菊英攔住她，她一把推開陳菊英，又繼續去搬著地上滾動的石塊。

        “不可能的，我起來的時候你姐夫還在我身邊翻了個身呢，這……這么大一會功夫，他一定還好好的活著，指不定就在哪等著我來救呢。”

        陳菊英不忍看，拽了拽陳菊華的袖子，喊了一聲：“大姐。”

        陳菊華甩開她的手：“要走你走。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一定要找到他。”

        陳菊英無奈的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厚厚的云層如同壓在她的心間。天明最后的希望也被這黃土掩埋了，以后他們娘倆又該怎么辦？

        “大姐，趁著現在路還好走，咱們趕緊走吧，去跟恩富他們會和。你要是想要找姐夫，等明天天一亮，我就第一時間陪著你回來。”

        陳菊英拖著陳菊華從地上站起來，死死抓著她的手腕朝著院子外走去。

        “大姐，哪怕你之后不認我也好，我就你這么一個親人了。我知道為了天明的事情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大姐，我也是沒有辦法啊。”

        “我這個當媽的沒有用，這些年沒讓天明過上一天好日子，偏生又發生了那樣的事。我的心里既覺得對不起你，又覺得都怨你，要是當時你攔住姐夫，事情哪里會發展到這個樣子。”

        陳菊華掙脫她的手：“我就知道你在為了當初的事情埋怨我。所以你現在就要把我拉走，讓你姐夫就這樣死在這里對不對？”

        “菊英啊，這些年我明里暗里都幫了你們娘倆不少吧，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你就知道怪你姐夫心狠手辣，你就從來沒想過你那個好兒子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是不是？”

        “你是不是以為你那兒子就當真沒有什么錯處？你不妨摸著自己的良心好好想一想你們到底對人家苗小云娘倆做了什么？現如今，你又要來害你姐夫了是不是？”

        說起苗小云，陳菊英一時語塞，嘴里辯解的話都變成了石頭卡在喉嚨里。

        “是，我不是個東西。你當我大姐那么多年你還能不知道嗎？可是現在你必須跟我走。”

        陳菊英拖著她又往前走了幾句，姐妹倆在院子里吵得不可開交。所有藏在心里未曾出口的惡毒言語都不留一絲顏面的向對方而去。

        撕扯半天，也不過是往院門口挪了幾步的距離。

        陳菊英心里愈加煩躁，照著這個速度，恐怕等到天亮她們都不能跟恩富他們會和。

        而雨，越下越大了。

        從山頂往下的山水越發洶涌，從塌方的位置傾瀉而下，形成一小片的瀑布。

        大水沖刷著掩埋在房屋廢墟上的泥土，掩埋在泥土之下的韓恩貴艱難的挪了挪身子，一只手按住被橫梁壓住的小腿，推了推他身邊倒著的橫七豎八的柜子，掙扎著往前爬了兩步。

        他面前的空間極小，他只能一邊努力的往前爬，一邊伸手摸索著附近有沒有什么地方能夠通過。

        埋在屋頂碎瓦之間的泥土被從縫隙中沖下來，又順著大水遠去。被家具撐起來的空洞面積越來越大，他拍了拍胸口翻身坐了起來，重重的咳嗽了幾聲。

        咳嗽聲打斷了院子里姐妹倆的爭吵。

        陳菊華凝神又細聽了兩秒，就甩開抓著陳菊英頭發的手，飛一般的朝著廢墟趕了過來。

        “恩貴，恩貴是你嗎？”

        “恩貴，你在哪啊？你倒是應我一聲啊。”

        韓恩貴仰起頭，就著雨水擦了一下臉，判斷了一下腿上的傷勢。小腿的位置已經腫的跟發面饅頭一樣的，輕按下去還有劇烈痛感，估計是傷到了骨頭。

        這該死的鬼天氣。

        聽見熟悉的聲音，他才提氣大聲的應承了一聲。

        陳菊華喜極而泣：“你別動，我馬上就來救你。你現在還好吧，沒有什么地方受傷吧。”

        韓恩貴瞟了一眼自己的小腿，扯著嗓子回道：“我沒事，你別急。”

        陳菊英連忙跟上陳菊華一起朝著聲音傳來的位置跑了過去。

        爬到土堆的最高處，她們這時候才發現朝向里面滑坡位置的中間半段露出了一個缺口。

        屋頂斷開的橫梁雖然給韓恩貴留下了可以容身的空間，同時也阻斷了他能夠爬出來的可能。

        兩姐妹爬到缺口處，摸索著從泥里面扒拉著一根根的把那些斷掉的橫梁刨出來扔開，身體自發的背對著滑坡的方向，阻擋著土壤向中間位置的傾斜。

        韓恩貴頭頂的空間很快就被刨出來一個能夠容納一個穿過的空格。

        陳菊英拉著陳菊華的手，看著陳菊華朝著里面的韓恩貴伸出手。

        韓恩貴摸索著試圖站起身，一連幾次都沒能成功。在剛才她們搬動那些木頭的時候，他這底下的結構也跟著發生了變化。

        本就受傷的小腿再次被壓的死死的，無論他怎么用力，也抽不出來。更遑論此刻站起身去抓那只伸過來的手。

        他癱坐在地，焦急的摸索著想要搬動壓在他腿上的那根木頭，僵硬的姿勢卻讓他根本就使不上力。

        “菊華啊，這雨越下越大了，要不你們先走吧。我這腿被壓住了，估計一時半會是出不來了。”

        陳菊華看了陳菊英一眼，又往前挪了一小步把手又往前伸了幾分：“我不走，我要是走了過后你怎么辦？”

        韓恩貴回過身又拽了拽壓住他小腿的木頭，忍著劇痛咬著牙把腿往外抽。才一用力，木頭斷口的位置就戳穿了他的小腿皮膚，讓他頓時不敢再動。

        他身上的力氣隨著體溫一起被冰涼的雨水帶走，他仰起頭抹了一把臉：“菊華，我這回恐怕真的不行了。聽話，跟著菊英走吧。”

        “我不！”

        扒開的洞口位置已經足以容納一人通過，陳菊華咬了咬唇，毫不猶豫的右手往邊上一撐就要往下跳。

        “要是我不能帶你出來，我就進去陪著你，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處。”

        她的話還未完，陳菊英已經搶先一步摸索著滑了下去：“大姐，你在上面等著，我去帶他出來。”

        她才一滑下去，身后的木頭就晃動了起來。她雙手懸空保持固有姿勢站了好幾秒，那一陣的晃動才平息下來。

        她彎下腰朝著韓恩貴的方向摸索過去，湊近過后，才看到韓恩貴的小腿血肉模糊的被卡在縫隙里。

        她側首看了韓恩貴一眼，又仰著頭看了一眼守在上面的陳菊華。

        在夜色中，陳菊華的身影不過一團模糊的剪影。

        雨水打了她滿臉，生出麻木的痛感。她收回視線，摸索著找到一根還算結實的木棍，順著韓恩貴小腿的位置卡進縫隙中。

        她停下手里的動作，看著滿眼希望望著她的韓恩貴：“姐夫，我們天明的眼睛…”

        韓恩貴面色一冷，一把推開她：“你休想用這些來威脅我給他治眼，就算我今天死在這，我也必不會讓你如愿。”

        陳菊華聽到聲音，也跟著大聲催促道：“菊英啊，現在這都什么時候了，什么事情不能等到以后再說？你先把你姐夫救出來，到時候我再勸勸他。”

        陳菊英握著棍子的手青筋突起，被雨打濕的頭發胡亂的貼在臉上。

        不該說的。

        這個念頭才一閃而過，又被她瞬間否決。

        不，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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