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承蒙恩情
伴隨守墓人一聲冷叱,灼熱森然的白色火焰自地面縫隙不斷升起。
這怪異的火焰有灼燒內心的功效,從腳底不斷向上竄,沈墨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心前,只覺心上難受。
“你、你別激動……”
生死一線,沈墨艱難開口。
守墓人側眸,冷冽的目光透著素白帷帽直刺沈墨門面:“你也想死?”
一言出,沈墨乖乖閉上嘴。
想不想是一回事,這家伙真能送他歸西。
而且在神冢中死去,誰知道還有沒有回去的可能……
神冢之內,守墓人的實力,也不是正常修為體系能表現的。
在這片庇護他的天地里,作為已故之神的代言人,幾乎能為所欲為。
呂邇目光炯炯,絲毫不避諱守墓人寫在臉上的不悅。
“并非不承恩情,”他薄唇微啟,語氣真摯誠懇:“前輩……”
守墓人輕紗飄然,不自覺加大了手上力道,逼迫呂邇將嘴邊的話收回。
他聲音聽來溫和,卻由冰冷砌成詞句:“少跟我套近乎。”
“我、我家中……有一長兄……”被捏著下頜,呂邇著實不能好好說話,但終歸叫他斷斷續續將話說出:“少年時……多受他照拂,承蒙其恩情……所以我……必須為他……”
好在這斷斷續續的話,也并沒有作用,守墓人手微微一松,順道將呂邇身上的天蠶絲盡數解開。
呂邇緩過氣來,默默跪坐直身。
“說來話長。”他盯著守墓人,眼神中帶著一股沈墨看不懂的意味。
恰如這個時候說這句話,沈墨也看不懂。
很明顯對方有了興趣,他倒賣起關子來了?
真嫌自己不會死嗎?!還是真覺得眼前這個一身縞素的家伙脾氣很好啊?
守墓人盯著他,語氣毫無波瀾:“長話短說。”
呂邇深吸一口氣,好似在醞釀什么似的:“我家中有一長兄,自幼多受照拂,承蒙恩情……”
……
呂邇第一次見到呂逸,是在他兩百零八歲的冬天。
其實妖修大多不知幼童何樣,他們自妖身修煉,大多于五百歲化形,此時練氣穩定,自然而然都化為成人模樣。
但他不是。
他兩百歲的時候,就化形了。
不知應該說他天賦異稟,還是該說他先天不足。
他化成了一個八歲的孩童,而后就一直停在了八歲。
他不會說話。
也不知道什么是生死。
不幸的是,化形之后,命運教給他的第一課就是生死。
他的母親死了。
過世得很突然。
幾乎在他還不知道什么是生死的情況下與世長辭。
他被一個自稱父親的人牽著手,走進了呂家的大門,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他是永州大戶呂府的子嗣。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有了屬于自己的名字——呂邇。
一開始他并不習慣這個名字。
因為在母親身邊的時候,他有著一個所有孩子都有的昵稱‘寶兒’,一直以來,他都以為寶兒是他的名字。
不特別,但是被叫了很久。
在呂府還有很多事他不習慣,比如說,在他懵懵懂懂知道母親過世了的時候,父親卻押著他給另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跪下磕頭。
并告訴他——‘這是你的母親。’
這跟他記憶里的母親并不是一張面孔,也不是一個氣息。
他當然不愿意。
只是弱小的他做出反抗只會換來毒打。
當時,門外一個俊朗的青年笑著進了門來,三言兩語就解了父親的憤怒和夫人的鄙夷。
他蜷縮在角落里,望著對方和父親還有夫人其樂融融,他就知道,這是一輩子都得不到的天倫之樂。
命運收回了母親的愛,不會歸還,更不會讓自稱父親的人補償他。
在看不見的角落里,只有那人眨了眨眼,朝著他打手勢示意他——‘快跑’
他連忙溜走,站在花園里喘氣,才覺驚險。
好在他不會說話,不然父親還會逼著他喊母親。
那年冬天很冷,他一個人住在簡陋的房內,下人欺負他不會說話,父親也不重視他,夫人更見他心煩,肆意克扣他的分例。
他哆嗦著在屋外練習劍法,只有這樣才能讓身體暖和起來。
屋外傳來一聲笑,如沐春風。
他抬頭,看見枯樹的枝丫邊上,那人枕著手朝著他笑:“方才有兩式錯了。”
那個時候,呂邇已經隱約知道眼前這個人是大夫人的兒子,是這個家“名正言順”的大少爺。
目光一顫,還是忘不了被逼著磕頭的悲慘,暗下決心絕對不和呂家的任何人親近。
后來,呂逸送來了最好的炭,悄悄給他準備了功法和靈石。
為他的每一次進步鼓掌。
雷打不動給他祝賀每一年生辰。
雖然下人對他的態度越來越惡劣,但有呂逸暗地里的照顧,他總算慢慢長大。
在他五百歲的那年,呂逸沒有來給他慶祝生辰。
他落寞坐在門檻處等了一天一夜,冷得直哆嗦。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有些事情必須等到呂逸才行。
第二日,大雪皚皚里,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呂逸臉上疲憊得很,白衣之上點點紅梅在茫茫白雪中顯得十分顯眼。
“在等我?”呂逸輕咳一聲,蹲下身捂住他的手,搓了搓眼前長大的少年那雙冰涼的手,難得捎帶上幾絲怒意和心疼的責怪:“不怕受寒么?”
鼻尖,是讓他敏感的血腥氣。
他掃了掃呂逸身上,才發現那不是紅梅,而是一點點血跡。
他慌忙拉了拉呂逸的手,張著嘴,突然卻發出此生第一句話:“哥……”
對方眼底的驚喜和愕然難以掩飾,一個同樣冰涼的懷抱將他簇擁入懷。
“哥……”他嘗試著,模仿別人說話的樣子,嘶啞扯著聲帶:“受傷了?”
“我結丹了。”呂逸揉了揉他的頭,示意他不要擔心。
那一年,他五百歲,兄長一千兩百歲。
后來他才知道,兄長是永州歷史上結丹年紀最小的修士,而修仙一途上,往往年歲小成就高就昭示著令人艷羨的天賦。
旁人言‘呂府之子,素有仙緣’
之后,生活安定無虞,只是兄長被立為少主之后越發忙碌,也越發顧不上他。
直到兄長在一個深夜,特意來尋他。
“虎骨峽有靈氣□□。”兄長坐得很端正:“已經死了很多百姓了。”
永州靈氣枯竭很久了。
突然的靈氣□□很引人,但也很危險。
他倒水的手一頓:“父親的態度是……”
想來也知道,父親不可能在未知兇險的情況下率先動作,作為呂府的話事人,他定然會等到別的散修探清楚了才下令爭奪他人的成果。
呂逸抬眸:“父親是父親,我是我。”
……
“我的兄長在神冢中丟失了精魄……”呂邇的目光沉沉,在沈墨的角度看去,好似在逡巡著伺機而動的獵豹。
果不其然,他迅速抬手,瞬間抓住守墓人的帷帽!
“放肆!”守墓人反應極快,迅速捏住呂邇的手腕,咔嚓的骨頭斷裂聲聽來肉疼。
被狠狠甩開的時候,想必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黑蛟到底是以什么樣的毅力,才能在手腕被捏碎了,肩膀被甩脫臼的情況下,還能用手指死死勾住面紗一角。
借著守墓人甩開的力道……
竹編斗笠伴著黃沙烈風在空中翻了三個圈,滾到了遠處,帷帽上的白紗好似隨風飄逸的神女裙擺。
風沙中,沈墨瞪大了雙眼。
呂邇長嘶一聲,接回了脫臼的胳膊。
他的目光沒有離開肅立的守墓人……
“真是您吶……”
呂邇凝聚一點靈氣,捂在斷骨上,促使迅速恢復,他薄唇輕啟,勾起一個笑容來,像極了一個惡作劇得逞的頑童。
“哥。”
風沙的對面,一身縞素的守墓人揭開了神秘的面紗,那雙碧綠深沉的目光直勾勾盯著呂邇,他一瞬間松懈了嚴肅的面容,蒼白不見血色的俊秀面龐組合成沈墨心頭一顫的熟悉感。
呂逸。
“怎么認出來的?”呂逸朗笑一聲,挑眉道。
呂邇低頭,嘟囔一聲:“您也太小看我了……”
一瞬間,黑蛟的臉上映現出沈墨從來沒有見過的溫順。
還有一絲詭異的……撒嬌?
“我從小都目送您離開我的院子,看了快一千年了,您的背影,我看得出來,”手腕修復完畢,呂邇握了握拳頭,如同每一個責怪兄長玩笑過頭的弟弟一般:“您下手也太重了吧?”
呂逸眼底笑意一深,面上依舊佯裝不悅:“明知危險還要再進來,疼也是你該的。”
“我知道外面那個不是您。”呂邇正色。
呂逸挑眉,好奇望著他。
沈墨聽罷,雞皮疙瘩頓起:雖然說狐貍喜歡刺激……
但這個也太刺激了吧!
如果這個是真的呂逸,那我嫁的那個是什么啊!
當時號的脈……各個脈象都是正常的,怎么就成了最大的不正常呢!
呂邇繼續給他敬如父親的長兄解釋道:“我不會喊您‘大哥’,以前喊您大哥,您還不高興來著……可是他應了這個稱呼。”
沈墨震驚:原來是這個原因嘛!
下意識脫口而出:“你這么細的嗎!”
一言既出,四目震驚。
呂邇:“……”
呂逸:“……”
到底是呂逸震驚之余,輕咳一聲,提示這只狐妖此言尷尬。
沈墨輕咳一聲:“我是說……心思這么細膩的嗎。”
呂邇點頭淡然回了一句:“謝謝,但我只是心思細膩,別的不細。”
沈墨扯了扯嘴角:知道了知道了!
看見過看見過!
能不能不要再強調一遍!?
“哥,為什么外面那個那么像你?”呂邇將話題拉回原來的軌跡:“還有,你到底經歷了什么?為什么成了守墓人?”
“外面的那個,其實也是我,”呂逸抬手,拍了拍呂邇的肩膀:“是我的身軀,保留有我一絲魂魄,傀儡罷了。”
“不過,傀儡……也足夠代我盡孝了。”
他抬眸,望著這一片天地,笑容中滿帶苦澀:“在我努力經營下,那個傀儡……還能傳達我的一絲意愿。”
“所以……”沈墨突然就想通了:“是你引導我們將天災想到神冢吞噬生靈上來的?”
難怪那天就那么巧碰見了呂逸……
就那么巧知道了永州天災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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