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胭分飛之第二十五天

　　幾天后的清晨，胭脂只身帶著燕六來到了人間。第一站，便是宋金戰場。

　　此時，天還未大亮，雙方還未開戰。但戰場上卻仍然一片肅殺之氣，硝煙遍地，寸草不生，來不及收拾的尸體橫七豎八地倒在黃沙中，斷肢殘軀，血跡斑斑，無言地訴說著戰爭的殘酷與冰冷，凌厲的晨風吹過，似乎帶來遠處的狼嚎聲，明明是暮春時節，這里卻更似寒秋。

　　胭脂和燕六站在半空中，可以明顯地看到戰場中兇煞之氣沖天，大量怨靈、死靈、煞鬼、英魂聚集、掙扎糾纏在一起，雖死卻依然戰在一起，不得解脫超生。更有一些邪魔歪道在收集這些殘魂及煞氣，有的甚至當場開始吞噬。

　　胭脂搖搖頭，面顯悲憫，哀然道，“士兵戰死，或因不甘，或因殺氣過重，靈魂未能安息，不能入得輪回，可他們的初衷卻實是為保家衛國，如果能得到超度，也依然可重生投胎，只可惜，”說著，胭脂看向那些戰場上的妖魔，眼中閃過厲色，“被這些不入流的東西害得要永世不得超生了。”

　　“是呀，”燕六在一邊附和，“小姐，要不我們稍稍管管，這些打仗的蠻可憐的，而且那些笨蛋老是給我們魔界抹黑，既然看到了，總要教訓教訓。”

　　“嗯，也好，順便收些魔物給法寶們作供養。”胭脂一邊答應著，一邊拿出絕情傘，然后向上一拋，口中道，“收！”絕情傘越變越大，幾乎籠罩住了整個戰場及雙方后方，然后所有的妖、魔、鬼及兇煞戾氣便源源不斷地被吸入傘內，夾雜著各種驚恐尖叫聲，卻沒辦法掙脫。

　　胭脂滿意地點點頭，道，“姑姑的法寶真不錯。”

　　“那當然，那可是陛下用了多少年的寶貝呀。”燕六羨慕地應道。

　　胭脂看了她一眼，剛要開口，卻猛然看見從宋軍后方走出來一個妙齡淄衣女尼，面容秀麗，神情溫婉，尤其是一雙如清泉般的清澈眸子，更是動人心弦。

　　胭脂皺了皺眉，轉頭問燕六，“李夢蘭？”

　　“是，”接收了專業訓練的燕六連忙回道，“姑，哦，道濟本來想送她去投胎的，卻因之前耽誤了時間，與她相符的需要再等三年，道濟不忍，就給她重塑了肉身，還專門消去了她的記憶，安排她昏倒在剛失愛女的李將軍府門前，這位李小姐與她長相相似。可李夢蘭卻不知怎的，偏偏執著于佛修，于是就出了家，自從宋金開戰以來，又自愿前來戰場超度亡靈。因為與李將軍相識，戰士們倒也沒有為難，反而處處照顧。”說完，憐惜地看著李夢蘭。

　　“佛家啊，真是害人不淺，只是，”胭脂頗為不解地道，“我怎么覺得這個李夢蘭的感覺有點熟悉呢？”

　　當然熟悉，能不熟悉嗎？都是被佛門害的，當初小姐知道李夢蘭的事時還親自感嘆過呢。燕六心中嘀咕著，面上卻趕緊打岔，“對了，小姐，你現在法力真的好厲害，這么一眼，就知道她前生了？”

　　胭脂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又看向李夢蘭道，“這樣的一個女子，如今淪落至此，也實堪憐。”

　　“那小姐，你幫幫她吧，我覺得道濟消了記憶是想讓她重新開始，只是……”

　　“只是道濟太想當然了，”胭脂嘴角含著諷意，“他肯定沒想到，李夢蘭因為必清的事而對佛有了最深的印跡，所有的記憶都不存在了，卻偏偏執意地出了家。不過，”胭脂說到這里，面上卻全是為難的神情，“到底怎樣才是對她好呢？”

　　燕六想了想，很干脆地道，“小姐，你讓她自己選唄！別的人說好，并不表示她自己就認為好呀！再說，實在不行，就幫她去投胎！”

　　“嗯，說得不錯。”胭脂給了燕六一個贊許的眼神，然后纖手數點，李夢蘭周身便籠罩在綠霧中。

　　約一柱香后，綠意漸消，李夢蘭神色迷茫地呆立著，繼爾忽喜忽悲，最后委頓在地，眼淚卻簌簌而下，嘴上喃喃道，“英俊、英俊……必清……必清……”

　　胭脂和燕六一直關切地望著她，耐心地等她調適心情，看她泣聲稍歇，胭脂才溫柔地傳音道，“李姑娘，我是情魔，因有感于你的真情，而恢復了你的記憶，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夢蘭聽了，連忙抬頭四顧，卻不見人影，可她心里卻也沒有一絲害怕，她覺得那聲音滿含憐惜，就如同剛剛包圍自己的氣息一樣，親切和善。

　　夢蘭定了定心，跪地合什，磕了個頭，道，“小女謝謝仙姑成全，不致記憶空白，無所依從，謝謝！”

　　胭脂笑了笑，回道，“道濟原本應該也是好意，他還為了你，幫你重塑肉身，不然，你還需要再等三年才能投胎，”說到這，語氣微微上揚，“怎么？你怪他嗎？而且，我是魔，你真的不怕嗎？”

　　夢蘭緩緩道，“圣僧是好人，也是好意，我也很感激。只是，我更愿意自己保有回憶。仙姑既然遂了我的愿，我自然感激，不管仙姑是什么人，都是我的恩人。”

　　“呵呵呵，想不到你表面柔弱，生性卻很堅韌，我很喜歡，”胭脂神情更顯柔和，“不過，道濟執意消去你的記憶，恐怕真的為了你好，因為你的英俊是佛界仙童下凡，所以，他注定是要出家的。”

　　“仙童？仙童嗎？原來如此。”夢蘭又是驚訝又是釋然。

　　“是，佛界的瘦仙童，不過，他的記憶里沒有這一世俗世的記憶，起碼現在還沒有，所以，他回天后，可能也不記得你。”

　　“沒有關系，我本來也已經和必清道過別了。”聲音中還是帶了難以避免的黯然。

　　胭脂看著夢蘭，終是不忍地道，“是我恢復了你的記憶，如果你有任何需要，我會幫你的，你有什么打算嗎？”

　　夢蘭半晌無語，最后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道，“我想去靈隱寺看看，請仙姑成全。”

　　胭脂嘆了口氣，“好吧，我剛好也要去，你等會閉上眼就行了，就當睡一覺。”

　　夢蘭一邊應著，一邊閉上了眼。胭脂便素手一指，將夢蘭收入了傘內。

　　又掃了眼地面，但見戰場上氣息漸漸明朗，周圍生機漸復，兇煞怨氣已消除怠盡，滿意地笑了笑，伸手就收了絕情傘。

　　側頭看向燕六，“燕六，我們去靈隱寺。”

　　“哦，對了，小姐，”燕六忙扯住胭脂，問道，“你收的戰士亡靈呢？不超度了？喂給傘吃了？”

　　“笨蛋，”胭脂白了她一眼，“我救都救了，還會給傘吃嗎？不過，超度不是我們應該做的事吧？”

　　“那小姐是打算……”燕六遲疑地看著胭脂。

　　胭脂狡詐地笑笑，“超度嘛，是和尚做的事，所以，我打算送給道濟費費神，哼哼！”

　　燕六看著自家小姐的惡意笑容，先為自己掬了把淚，再為自家姑爺掬了把淚。

　　話說以前的小姐真是好啊，現在呢，真是越來越有大人，哦不，應該是越來越有情姑的風范了，自己以后肯定會越來越可憐，當然最可憐的還是姑爺，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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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曇華盯著前面飛奔逃躥的綠姬，不甘心地跺了跺腳，拿出一個金光閃閃的符紙，剛想向前甩，卻被在旁掠陣的道濟給拉住了手，同時，向她搖搖頭，曇華就像做錯事般地低下了頭。

　　道濟轉身，看著已變成一個黑點的綠姬，化手為大佛掌，倏忽千里，一把抓住，又佛光一閃，將其收在了葫蘆里。

　　這才回身，抬起曇華的小腦袋，彎下腰，無言地看著她。

　　曇華小心地看了看自己父親，絞著手指，道，“爹爹，我知道錯了。”

　　“哦？那說說看。”道濟很有耐心地道。

　　“我不應該用符紙，符紙威力強大，但一般不應該用，是法力不繼或者遇到強敵時才用的，平時還是應該以自身實力為依托，尤其是我年紀小，更不應該對符紙或法寶有依賴性。”

　　道濟點頭，繼續問，“還有呢？”

　　“哦，”曇華有點不情愿地道，“還有就是，爹爹說過，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我若用了符紙，它就一命嗚呼了。”又看了眼道濟，終是年紀小、憋不住自己的情緒，氣呼呼地道，“可是，爹爹，她那么壞，我聽白雪姑姑說，她害了好多人，哦，還害了爹爹呢，為什么還要留她性命，不是說除惡務盡嗎？”

　　道濟好笑地捏了捏女兒氣鼓鼓的小臉，諄諄善誘道，“小曇，我們有幸成仙，替天行道，務必要遵循天道之本意，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所以，我們總要給人留下一線生機。人非圣賢，敦能無過？她雖然不是普通凡人，可也是眾生之一，你能給別人改正的機會，自然也應該對她等同視之，而且，她雖然犯了不少錯，好在并沒有釀成大禍。小曇，你說呢？”

　　她沒有釀成大禍，是因為爹爹及時解決的原因。曇華在心中很不服氣地反駁著，而且娘親和姑姑都不是這樣跟她講的，娘親說過，凡是傷害過自家人的都不可饒恕，姑姑更是說過，凡是不喜歡的就殺了，綠姬傷害過爹爹和娘親，自己又很討厭她，所以，就是不應該饒她。

　　可是，曇華看著父親臉上怎么也掩不住的疲倦，想到這些天來爹爹間不停歇的辛苦，終于還是對著道濟道，“我知道了，爹爹，我不會趕盡殺絕的。”

　　道濟看著曇華眼中那明晃晃的不服之意，失笑道，“小曇，口是心非，是吧？”

　　曇華的小臉一紅，連忙搖手否認，“沒有，沒有。”

　　“好吧，”道濟道，“不管怎樣，小曇只要記著爹爹的話就行，以后慢慢體會，好吧？”

　　曇華使勁地點頭。

　　“那好，我們去你陳亮師兄那邊吧，他們遇到了麻煩。”道濟直起身，拉著曇華就想走，卻不防曇華硬是不肯動，又側過頭看女兒，“怎么了？小曇？”

　　曇華有些難過地看著道濟，道，“爹爹，我這些天完全感覺不到娘親了，我每次呼喚時，總感覺被什么東西隔擋住了。”

　　“沒事，你娘親沒事。”道濟安慰著，心里卻知道關于胭脂的天機被人用了大神通掩蓋了，他一點都算不出胭脂的消息。

　　可他心中的警兆卻越來越強烈，他感覺自己大劫將至，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過這次劫難，可他知道自己必須在這之前處理好一切事情，人間的事，還有胭脂。

　　他這些天一直在各處掃除妖魔，幾乎沒有合過眼，他想給人間留下一個朗朗乾坤——即便他不在了，也能平靜數十年。

　　他也有意識地鍛煉小曇，無論是自身實力，還是思想意識——即便他不在了，小曇也能獨立生活。

　　只是，胭脂——

　　只剩下胭脂，他不知道怎么辦。

　　他打算過幾天就去找佛祖，然后去找胭脂，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再然后他怎么辦。

　　他如果真的應了劫，那么，無論他作了什么安排，還是辜負了她——

　　如果不應劫，那么……

　　道濟甩了甩頭，抱起曇華就飛遁去找陳亮了。

　　曇華卻閉了眼，在心中一遍遍地呼喚胭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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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胭脂傳之收魂篇》：『……小姐在戰場上收了幾萬的亡靈，卻要送給姑爺去超度……士兵的靈魂充滿怨氣、兇氣、煞氣，不甘不愿、執著不屈，又多眷戀塵世，正常情況下，一個這樣的亡靈，要超度七七四十九天才得以功德圓滿……可是小姐將亡靈收入絕情傘時沒作保護，所以，他們只有三天的時間，否則就會魂飛魄散，也就是說，姑爺必須在這三天內將他們全部超度完畢……小姐啊，你是故意的，是吧？……』（燕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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