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冥府陰間有五方鬼城，北方鬼城位于上北之地，落葉隨風動，葉落于風中，故名風落城。又因風卷落葉飛的景象，成就了風落城一時的盛名。

        時雨誕生于這座城時，正值清明時節，雖是春季時分，卻無一絲綠意盎然之意，到處金燦燦的落葉讓風落城看上去更像處于深秋時節。

        清明時節，鬼魂們集聚于此來接受人間親人們焚燒的冥錢和冥物。

        這一年風落城中鬼魂，懷有鬼胎的只有時雨母親一人，時雨母親生前在人間是位深受寵愛的妾室，名西嵐，因得主家溺愛，導致主母心生妒意，被落毒殺害，遭此不測。

        去世時，西嵐才年方十六，不過碧玉年華。

        西嵐嫁為妾室前，身世也是可憐，母親因生她難產而逝，父親在她孩提時染病身亡，唯一的親人舅舅孬包一個，妻管嚴，家中大小事全由舅母做主。

        西嵐豆蔻年華之時，舅母就開始物色好的主子，希望能將西嵐‘賣’個好的價錢。起初城中好幾家家境不錯的人家上門提親，因著下的聘禮不如意，一一被舅母回絕。

        選擇來選擇去，一去就是兩年，西嵐已年滿十五，出落的亭亭玉立，小家碧玉，樣子可人。

        城中首富家有一子，病態多年，無醫可治，病入膏亡，急需娶一門親事來沖掉霉喪，城中有女家庭都知嫁過去不過是守活寡都拒之，首富老祖母見此，將聘禮加至千貫白銀，那些開始不為所動的家庭稍稍也有動心，卻不如西嵐舅母的速度快。

        如實西嵐十五歲生辰那日嫁入首富家成為一名妾室，說也蹊蹺，西嵐嫁入不過半月余，那病懨懨快要死了的主家竟然漸漸康復最后痊愈。

        西嵐自成了家中的恩人，主家對她寵愛有加，不過半年，就懷上子嗣。這一事對于首富之家來說是可喜可賀之事，無奈主家正室嫁入多年唯有子嗣，心中生恨，特別主家自此再也未踏入主母寢房一步，滔天妒意猶如洪水猛獸讓主母喪失理智，落毒害死西嵐。

        鬼界有一不成文的規矩，凡是懷胎而亡的孕婦，如命數不該絕，會于鬼城誕下鬼胎，可渡冥河，上奈何橋，投胎轉世。如命數至此，無法于鬼城誕下鬼胎，孕婦和鬼胎只能二選一投胎轉世，斷舍的那人會就此鬼魂灰飛煙滅，永無輪回之日。如要逆天而行，帶著鬼胎轉世，不過是生生世世的輪回罷了。

        西嵐舍不得肚中孩子，清明那日，準備接收主家焚燒給她的冥錢和冥物，去向鬼城陰司求取讓肚中孩子轉世，這是她作為母親唯一能做的。

        一條隊伍望不到邊，每一只鬼手中都拿著人間親人焚燒的冥錢和冥物，準備向陰司執掌官換取渡冥河的通行證，西嵐手中的冥物并不多，卻個個是金銀財寶，主家并未忘了她，這讓她感到作為鬼最后的溫暖。

        這時，不知為何，后面的隊伍喧嘩起來，西嵐無心回頭去探望發生了什么事，心中只想能快點輪到自己，喧鬧的聲音越來越近，推搡之力也讓她的身體向前一傾，肚子突然的收緊，西嵐蹙了眉頭。

        “抱歉，抱歉。”身后推她一把的人，出聲道歉，一個輕柔的女聲。

        西嵐悶哼聲，肚子上的痛一陣又一陣，手中的冥錢和冥物就這樣因為疼痛撒手而落在了地上，周圍的鬼開始哄搶，不一會那些物件都一搶而空。

        “哎，你們干什么？”女聲再次出聲，想阻攔卻被西嵐一把抓住了手。

        因肚子的疼痛，西嵐需要依靠，伸手一抓，卻正好抓得是排在她身后女子的手，見到西嵐的情況，“你怎么了？”

        “要生了。”西嵐疼痛的半彎起腰，全身感知是那種觸電的痛楚，西嵐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

        西嵐目光所至的地面，駐停著一雙雪白的金絲繡著云紋的靴子，白衣勝雪的袍子上鳳舞九天，和那雙靴子正是絕配，西嵐心中如是想時，右側邊有人蹲下來想扶起她，“姑娘，你怎么樣了？”這聲是站在她后面的女聲。

        “風律！”只聽到那白靴，白衣的人對著身邊的人喚道，“這姑娘快生了，快帶她前往陰司廳，煩請陰司官擇一地讓這姑娘生產。”

        那聲音溫柔至極，在這陰冷暗黑的鬼城，如沐春風般溫暖。

        “是，族長！”那被喚做風律之人，來到西嵐左邊，和那姑娘左右架著前往陰司廳。

        雨紛紛下起，淅淅瀝瀝，卻絲毫不影響排隊領取通行證的鬼們，白衣男子望著那一排長龍似的的隊伍，目光落在已遠處的風律他們身上。

        無視雨落于身上，他邁開步子向前而去時，腳下踩到一物，低頭望去，是一孩童的佩飾，長命鎖形狀，正面雕刻著長命百歲。

        長命百歲？

        這四個字對于一個還未出世就已去世的孩子來說，得多諷刺。

        玉背面簡簡單單的一個字：時！

        并未在意，將玉佩收好，待和鬼王商議好事情再送往陰司廳給那孕婦，轉身往反方向離去。

        經歷一天一夜的陣痛折騰下，西嵐生下一死胎，沒有魂息，沒有魄氣，連鬼都不是，一切命數如此，連絕望都覺得可悲。

        做人時絕望，幼年失去父母，舅母將她賣入時家為妾，主家對她好，才重新覺得自己的命也并非那么壞，以為往后余生只要和主家恩愛就能白頭，卻遭主母落毒殺害。

        做鬼能臨盆生下孩子，心中那星星點燃的希望，歷經陣痛折騰生下的孩子，卻是死胎，那已不是絕望所能言明的痛楚。

        低唔，哽咽，不敢大聲哭泣，因這里是陰司廳，她只是鬼，沒有身份地位，卻能在這里生下孩子，仰仗的是那位白衣恩人，和身邊一直默默守候的女人。

        “如果，你想哭。”女人伸開雙臂，小聲地說，“那我抱抱你，你在我懷里可以盡情地哭。”

        西嵐抬頭來看著這位女子，從生產的整過過程，因疼痛，她未來得及好好清楚看一看，女子不算耀眼奪目之人，卻清秀利落，那雙眼中承載著善解人意。

        “不了。”西嵐搖搖頭，“辛苦你了。”

        “姑娘，你有什么打算嗎？”生下死胎，可以轉世輪回，只要向陰司領取去冥界的通行證即可前往冥河。

        “這孩子和我無緣，終是讓她白走了這么一趟……”西嵐看著身邊的死胎，臉上的表情有心酸，有絕望，有痛苦，卻在一瞬之間，她抹去臉上的淚，“無緣即無分，這世，我們終于黃泉，來世，再不相見。”

        “你身子還虛弱，不如……”女子扶起西嵐，有些擔心她的身體。

        “無礙。”西嵐搖頭，“如果錯過這次的時間，我們就要再等一年，走吧！”

        女子拗不過西嵐，扶著她向隊伍后面走去，不時回頭來看看那椅上的死胎，心中感到莫名難受。

        風律領著白衣男子向陰司廳而來，一路上的鬼喧囂低聲議論著出現在鬼城的兩人到底是何種身份，倒是成為了鬼們排隊的一大消遣。

        陰司廳偏廳，一個簡單的布包裹著一具死胎，隨便的擱置在椅子上。

        “族長，那女子生下的是死胎！”風律探過椅上的孩子之后，轉身來對白衣男子說，“看來，她是去領通行證了。”

        “嗯。”白衣男子向前一步，卻被風律阻止，“族長，那是死胎……”

        話還沒說完，白衣男子已抱起椅上的孩子，從懷中拿出剛才撿到的玉佩放置在胸前，奇跡竟然發生了，本來一點氣息都無的鬼胎，胸口緩慢的浮動起來，見狀風律大聲驚呼，“活了。”

        “風律！”

        “族長，這孩子是鬼，身上的是陰氣，咱們是魔，是魔氣，您要輸魔氣給這孩子……”風律甚是擔憂。

        “不試試，如何知道？竟然碰到了，總不能視而不見，袖手旁觀。”白衣男子盤腿坐于椅子上，將孩子放置在盤腿上，揮掌運功。

        領取處，女子攙扶著西嵐終于到她們倆，西嵐將懷中僅有的飾物遞給陰司官員，官員裝模作樣翻閱西嵐在世記錄，拿出一張四級通行證遞給西嵐，然后在領取薄上讓西嵐畫押之后可前往冥河。

        “姑娘，謝謝，今次我們在這里一別。”西嵐拿著通行證來轉身向女子道謝，“我還沒來得及問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微微一笑，正要回答時，陰司兵在催促，“快點，快點，別耽擱了時辰。”

        西嵐被陰司兵的催促聲生生切斷詢問，向冥河而去時，女子在身后大聲對著西嵐喚道，“我叫清秋！”

        “你不能過。”陰司官抬頭來看著自稱清秋的女子，“你時辰過了，待明年再來。”

        “怎么可能？”清秋被身后急切想領到通行證的鬼推著擠出隊列，對于不能及時投胎的清秋，一臉茫然，錯過時辰，鬼領取通行證還需要看時辰的嗎？

        她一個鬼，鬼微言輕，在這鬼城說不上話，鬼官說什么是什么？

        當她不知不覺再次來到陰司廳時，正面迎來的是風律和白衣男子抱著一個襁褓，見到清秋，風律愣了幾秒，來到清秋面前，“那孕婦呢？”

        “投胎去了。”清秋回答，眼神看向白衣男子懷中的娃娃，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真是可愛，“這孩子……沒死？”

        “呵……”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她本就是死胎，何來死？”

        反應過來，自己說話有誤，清秋紅了臉，只是白衣男子臉上的鬼怪面具有些嚇人，懷中嬰孩竟然不害怕，心中覺得倒是奇怪的很。

        “咯，竟然你來了。”風律指指白衣男子懷中的孩子，“這孩子就交給你了，你帶她去陰司那里領取通行證即可讓她投胎轉世為人了。”

        清秋懵懂的點點頭，接過孩子，見到脖頸上掛著一玉佩，“這是？”

        “這玉佩估摸著是這孩子人間父親所焚燒的。”白衣男子出聲解釋，“我撿了來，也算是物歸原主。”

        “謝謝。”清秋看著玉佩上的長命百歲，冷哼了聲，“長命百歲，都成鬼了，如何長命百歲？”

        “姑娘也莫悲傷，前世雖未能百歲，來世尋得好人家，也是能榮華幾十載。”風律想著安慰，卻讓清秋懟了回來，“榮華，可惜我們沒有足夠可用的財務向陰司官買到四級以上的通行證。”

        這話，讓白衣男子和風律一震，鬼界現今也如此市儈，只是這是鬼界的事情，魔界不能過多干涉，兩人并未多語。

        “恩公。”清秋喚住轉身而去的兩人，“您救了這孩子……”

        兩人轉身，清秋看著鬼怪面具的方向，“還請恩公為這孩子取個名字，投胎轉世，前世薄上能有一筆屬于她的過往。”

        白衣男子點點頭，陷入沉思之中。

        風吹起，落葉紛飛，一滴雨落在面具眼睛的周遭，白衣男子抬頭來看著清秋，莞爾，雙眼中含著笑容，“雨！”

        “雨？”

        “雨？”

        清秋和風律異口同聲道。

        “對。”白衣男子走到清秋面前，將孩子脖頸上的佩飾翻過來，時字清晰可見，“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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