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游了多久，柳紆滎才找到一塊風景還算不錯的地點。

        西沿岸的草木一向更盛，漫天云斗、灌木遮蔽之下，柳紆滎把陸薏苡扛到岸上進行了渡氣輸氣。其實想想也知道，當事人醒來后，會對發生的事抱有多大的怨氣了。

        好在陸薏苡還是安安靜靜的，緩過來了一口氣。柳紆滎在她的身邊躺下，難得運功，給人驅散了寒氣。

        “死亡的感覺，你就是太久遠了想不起來，或者根本已經忘了。我這是給你一個教訓，聽到沒有？”這是柳紆滎最囂張的時候，小心翼翼地刮著薏苡的臉，覺得自己不算錯，這事能算一個小驚喜。

        薏苡很快就醒了，原本就是給自己閉了氣，被拍通以后，自然無事。從地面上彈坐起來，當場給了柳紆滎的肚子一個手刀。

        “這是哪里！”

        柳紆滎揉著肚子，無所謂道：“算時間大概漂了三里，不算太遠。”

        薏苡往上游望去，幾乎已經望不到熟悉的風景了。三里？

        “你說的是跑圈的三里嗎？估計得有六里。”

        柳紆滎遞過手去，撥了撥薏苡的手，笑道：“可能吧。淥江的水好聞嗎？”

        薏苡不說話，揉著柳紆滎的手，快把他的手給揉斷了！

        柳紆滎的另一只手也緊接著跟上，半是阻止道：“今天就是我正式的生辰了，我勸你不好生氣，給我度過愉快的一天。”

        “愉快？！”薏苡一用力。“咯！”手骨好像真的斷了……

        柳紆滎忍著疼，剛覺得自己脾氣實在是不錯。

        薏苡卻是覺得楊夢世已經不能起到好的效用了，接著提起陳劍凌道：“你和陳劍凌過去相處得挺愉快對吧？”

        “你！”柳紆滎被氣笑了。轉頭說起另一件事。

        柳紆滎說道：“你和葉春秋葉老頭聊得不算多？”

        薏苡點點頭：“葉前輩的輩分也太高了，我可不敢開玩笑和捉弄。”

        柳紆滎笑道：“那你知道墨池近年有名的人物，哪些是摯友、親朋或者是死對頭嗎？”

        薏苡皺眉：“我只知道你、我和琦的父親關系還算不錯。其他，也就白氏的故事聽得比較多吧，畢竟我也在白姨的照顧下長大。”

        柳紆滎便也從這里講起：

        “白老白舜韶過去叫做白長民，他與我祖父柳負晗同歲。由于柳家歷任繼承人都是被單獨教授學業，他們不相熟也不奇怪。”

        “白老無論文韜還是武略，在同輩中都是佼佼者。即使后續的幾任，都多有不及。但是和他關系最好的，卻也不是掩護他逃跑的葉老頭，而是小他四歲的——我的叔祖父柳負顯。據白老所說，我的叔祖在繼任柳家家主之位后，性情大變，所有的朋友都不再來往。他常常閉門不出，卻唯獨茅言忠可以與他對弈幾局。”

        “陳家現在的掌權人，陳老爺子陳詞，是我叔祖的同窗。他們自幼相識，是童年的玩伴。也因為這層關系，陳劍凌進入柳家園內，叔祖才從來都不會阻止。”

        薏苡點頭，原來如此。聽著故事在他身邊靠下，柳紆滎的語調接近溫柔，她的困意就上來了。

        柳紆滎笑了笑，此后才是重點：

        “白老和陳詞都懷疑我叔祖是被茅家用什么藥物給控制了，實際還是源起于我們柳家嫡系的這門功法。起初為了給我祖父讓位，我叔祖首先研習了昶旸功法。”

        “昶旸功進益日久，叔祖繼任家主之后，出于責任，又再去練蘊靈功。”

        “照理蘊靈如此霸道，是容不下其他功法的。誰知我叔祖修習之初，就因為功法相沖，兩股內力沖突，疼痛難忍。叔祖在剩下的二十一年里，從來不知道明天是什么，也痛苦了二十一年。”

        “所以，在他給我定下的規劃里，也是要等到我再稍大一點，再慢慢開始研習蘊靈功。但對他的兒子們，他卻只愿他們平平安安、窩窩囊囊地到老，柳峻、柳嶼都是這樣。”

        薏苡勉強睜開眼，取笑道：“你又被拋棄了啊。”

        柳紆滎笑笑。

        薏苡又問：“柳峻、柳嶼、柳屺，你們柳家向來都是嫡系排雙字、旁系排單字，為什么上一輩是反過來的呢？”

        柳紆滎道：“誰知道？也許旁系里面有真正的嫡系，而我們這些所謂的嫡系才是假的吧？”

        薏苡調笑道：“說得也是，這都不一定。固步自封、自詡血脈的人，也就是生物多樣性的一員。再狹隘一點，基因庫里都沒有這種特殊基因了，也說不定。”

        柳紆滎失笑道：“我還不知道你對柳負昭他們還有這么大的意見。”

        薏苡正色道：“因為我聽我父親說過，楊家和你們柳家主家一樣，偏愛娶境外來的女子，偶爾才與世家女子聯姻。這樣家族才能傳的久、傳的遠。而且家族遺傳的也不止是血脈，還有內涵。像我們楊家每代都說孩子其實是抱來的，我都懷疑夢世和你還扯不扯得上關系，但楊家也還是傳承了千年。”

        “柳負昭那種還在絕嗣大作戰的人，怎么能懂？”

        柳紆滎笑道：“你又聽說什么八卦了？”

        薏苡道：“聽說柳負昭還為柳連嵦，求娶過柳飛白前輩？”

        柳紆滎搖頭：“這個沒聽說。”

        薏苡道：“也許是謠傳，雖然他們差輩分，年紀卻差不多。”

        柳紆滎回憶道：“我叔祖大柳飛白一歲，而柳飛白僅大柳連嵦……三四歲？”

        薏苡調笑道：“那你叔祖和柳連屹前輩豈不是相差更小？”

        柳紆滎一愣。

        “不過柳飛白、花方英和白老之間倒是真的。”柳紆滎說道。

        “白家是我祖父在世時出的事，起因大概也是紅顏禍水吧。”

        “當時陸家的長子陸啟圣向柳飛白示愛，柳飛白卻說她愛上了她二哥的摯友白長民。陸家白家本來就有舊怨，新仇舊怨加在一起，就與同樣與白家有怨的花方英一起暗謀，率先下手。”

        “如果只是感情上的事，他們大可不必著急。那人與白老相戀，也開不出什么結果。一來，白老已有妻室，連長子都已經有了。二來，我祖父和叔祖父都極力反對，認為姑祖母還小，根本駕馭不了白長民這個人。”

        “但是舊仇已有幾代人，加上花家崛起已成定式，眾人也沒想到，他們毀滅白家卻成了摧枯拉朽之勢。”

        “四十一年前，除了被家臣掩護逃跑的白長民，和被水家極力保下的一對白氏姐妹，白家上下，無一生還。”

        薏苡突然發問：“其實白姨也說不清楚白氏因何而亡，你說白家是因為什么和這么多人結怨？”

        柳紆滎卻只有四個字：“白氏風流。”

        “據葉春秋所說，白氏子弟多愛玩弄少女芳心，而且嘴甜如蜜，和他親近的朋友還不覺得什么，一旦家里有兩個姐妹，就難免受到撩撥。白老和花方英有舊，是一對舊戀人。花方英需要繼承家主之位，白老年輕時氣不過，轉頭就結婚生子。一對戀人，生生熬成了仇敵。”

        “后來他又撩撥了我的姑祖母，你也看到了，我姑祖母更名柳飛白，就是期盼某個人能回來。”

        薏苡一抽嘴角，原來如此。

        “那柳飛白前輩和花方英前輩還怎么相處？”能聽一回女人打架，一定能驅趕睡意。

        柳紆滎小聲提了一嘴：“老死不相往來。”

        薏苡更困了，又道：“她們有一定年歲差吧？白老提到誰的次數更多？”

        柳紆滎愣了，有些恍惚道：“這根本就不重要。明知花方英最重視家人，就讓花方英死在自己的兄弟手上；知道柳飛白還想再見他一面，卻讓柳飛白死于沒法見面的絕望。再次回來的白舜韶，早就不是當年的白長民了。”

        薏苡好奇道：“難道他們始終沒有見面嗎？”

        柳紆滎突然笑道：“當然沒有，至少柳飛白是沒有。”

        隨后柳紆滎便不再開口，陷入了沉思。薏苡想睡，又怕他再開口。反反復復，薏苡終于說道：“你不繼續了吧？不說我要睡了，明天再說吧。”

        說著枕著柳紆滎的肩膀，立時就能睡著。柳紆滎反應慢了一步，推了推，薏苡已經睡著了。

        “豬嗎？”柳紆滎嘀咕，先翻身起來，再從淺灘上抱起人。

        與前世的桃花繁盛不同，如今西林早已沒有桃花。新開的幾樹，是烈火后重生，也被人掘走，成了花田里的一員。大概也只有假花，才能開在這無主之地上。

        “小少爺，真要住在這里嗎？”

        “今天什么事都不要吵我，除了那一個結果。”

        翻過山脈，卻成了另一番景象。

        楊家舊園，或許是因為幾里之外就是萬頃碧波，加上南邊山勢阻隔，這里向來自成一景。

        桃花開得晚，春天也到得晚，東風更不曾吹落這里。

        何況這里沒有水道迂回，極是開闊，即使沒有美景，望著大海，也能吹上一天的海風。

        如果天天面對這里，心境也難免開闊起來。

        而楊夢世和陸薏苡，就成長在這里。

        偏向虎山行，楊夢世輕松地帶著美人小妹妹，路過翠花餛飩店，還往里望了一眼介紹道：“這個店呢，就是花家的老女人們留下來的。不過最近不干凈啊，十分的不干凈。”

        少女歡快地問道：“什么不干凈？藏污納垢的不干凈，還是衛生上的不干凈？”

        夢世一向堅持越解釋越臟的道理，隨口掰扯道：“別誤會，他們不是打開門做生意的那種，而是真的喜歡強買強賣的那種。知道吧？不滿意就把那些人殺掉，嘖嘖，好嚇人的喲！”

        少女卻停住了，仰臉儼然小大人似的說道：“你親眼所見？那我還真要對我的父親好好說說。”

        夢世驚訝地回臉，這是怎么回事，這突來的浩蕩正氣快把他的眼給閃瞎了。夢世只得裝作心虛，但又止不住地嘴賤道：“你的父親？你父親是白道還是□□？我這不會是撞山門了吧？你怕不是哪個的私生女剛回來吧？”

        這話激得少女直翻白眼。

        “稽查這一塊我父親也管，你不用管那么多。說，這里是不是從事不法勾當！”

        夢世簡直沒眼看，最終還是給花家澄清了。

        “你看看這明晃晃的大街牌面，形象如此闊氣，怎么會有不法勾當出現呢？我之前就是比喻。逼婚，我說的是逼婚啊！這里都是良家婦女，你還是別瞎操心了。”

        少女尷尬道：“啊，是這樣嗎？”

        “嗯！”夢世點點頭。但還是帶著少女去小巷深處看一看。

        破破爛爛的地方，被允許沿街居住。但亂中有序，混著很多江湖人物，也不會干擾小本生意人。這里和別處不同，夜市才剛出來，很多辛苦工作的人，才剛剛下班。

        楊夢世帶人湊在一個黑黢黢的烤爐前，里面就散發著烤馕的味道。楊夢世敢說，柳紆滎這種人就絕對不會帶著薏苡來到這里。其實之前薏苡只認識他的時候，兩人就經常來，之后再來，卻基本只來這家。只因為柳紆滎不吃肉，薏苡緊跟著也不太碰了。真是一個傻姑娘。不過也證明柳紆滎好養活吧。

        “喲，小伙子換女朋友了？”老板還記得他，熱情招呼道。

        夢世垂著眼，悵然若失，回神才嬉皮笑臉道：“之前那個真是我妹子。老板，多烤兩個，我也給我妹夫多嘗嘗，勸他不要忘本。就八個吧！”

        還沒聽過這種說法，老板笑應了一聲：“哎，好！”

        夢世又帶妹子去其他地方逛逛，順便問一下：“你到底多大了？看著實在不像一個少女。”

        少女好奇道：“又有哪里不像嗎？”

        “又？”夢世低下頭，瞥了一眼少女還算平的胸，滿是不理解。

        “色狼！”少女掩懷跺了一下腳，另一只拽著夢世袖子的手卻抓得更緊了。

        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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