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萬般皆無奈
曹靜和見眾人終于散去,便轉身回到店里,剛一踏出店鋪的后門,便看到通往后院的回廊上坐著一個人。
竟是唐玉。
也對,前頭鬧得那么兇,他不可能不知道。
曹靜和走上前去,有些無可奈何地說:
“你怎么出來了?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那些小混混我已經觀察了好幾日了,他們不是漢人,是戎狄人!你曾在戎狄的統治下與很多戎狄人共事,萬一他們認出你怎么辦?”
戎狄人剃了大胡子,解下辮子,像漢人那樣在頭頂挽起發髻,再穿上漢服,看起來倒也與漢人沒有什么異同。
但一個人的眼神和面相是不會騙人的。他們是從塞北而來的蠻夷人,中原沃土再好,對他們來說也是別人的地盤,他們始終是異鄉人,始終是掠奪者,臉上永遠帶著窮瘋了的蠻夷族對中原財富的渴望與貪婪。
而實際上,他們表面上的趾高氣揚更像是在給自己打氣,眼神深處的躲閃和不敢與人對視,都暴露了他們心底在發虛——是了,在別人家門口撒野,多少還是有點害怕。
曹靜和在長安臥底時接觸過很多戎狄人,戎狄人到底是什么樣的面相,她是能看出來的。這幾日,那些所謂的小混混在盯她,她也在盯他們。在確定對方是戎狄人后,曹靜和一再叮囑唐玉,千萬不要輕易露面。
朱思淼這次是下了血本,這城里還不知道有多少個戎狄人,萬一他們中有人也曾和唐玉一起做過宮門守將,必定會認出唐玉。
那就徹底完了。
但盡管如此,唐玉還是出來了,他雖然沒到鋪子里去,卻一直躲在門后。
“我總不能眼看著他們欺負你!”
唐玉站起身來,沉聲道:
“我不管他們是想檢查你手臂上有沒有那道傷疤,還是真的想對你怎么樣,你既然心甘情愿做我的妻子,我就不可能無動于衷!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做一日夫妻,我就要對你負一日責任!任何一個男人遇到這樣的事都不可能坐得住!”
倒也不是,自己先嚇跑的也大有人在。
當然,曹靜和沒有當面反駁他,而是問道:
“所以方才那顆石子是你彈出去的?”
“你不讓我現身,我總歸要想別的法子的。”
唐玉在二樓看得一清二楚,街上有大量城防局的人正在搜捕什么人。這時外出采買的白苓剛好回來,見店門緊閉,一問才知是幾個小混混在里面鬧事,嚇得她趕緊趕去了后門,去找唐玉。
唐玉問她街上為何那么亂,白苓說,好像是綁架朱思淼的那個女賊現身了,官兵正在追捕。
唐玉瞬間便明白了,應該是山鬼在背后出手了,想必那幫負責盯著曹靜和的戎狄人還不知道這個消息。
這個時候只要打開了店門,讓他們自己在打斗中滾到街上去,他們得了消息便自然不會再在曹靜和這里耗費時間了。
雖然曹靜和早就用易容的假皮遮住了傷疤,但是戎狄人一向狡猾,他們一旦撕開了曹靜和的衣服,那就一定不只是看看那么簡單,肯定還要上手,仔細檢查有沒有什么疑點。
唐玉要做到萬無一失,就得趕緊轉移戎狄人關注的對象,當他們知道真正的女賊另有其人時,曹靜和便有救了。
唐玉有些心疼地拉起曹靜和的手,撥開她袖口的一圈白色絨毛,果然看到她手腕上有一圈紅紅的手指印。
這幫畜牲!肯定是借著檢查那道傷疤對曹靜和動手動腳了。
唐玉咬了咬牙,溫聲問道:
“疼嗎?”
“不疼,這算什么傷呀!我們以前在建章宮習武的時候,女師傅會讓我們互毆,傷筋動骨都是常有的!”
她說得風輕云淡,就好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在過去的那八年,他們假扮夫妻的時候,偶爾也會跟對方講講自己的人生經歷,唐玉不是第一次聽她說起訓練細作的殘酷,但每次聽到,仍倍感震撼。
那是一種他從未想象過也從未目睹過的生活,白天在宮里該干活干活,晚上還要在地宮里學習各種本領。她們仿佛除了吃飯睡覺,就沒有真正屬于自己的時間,也沒有自己的喜好。
曹靜和說過,對于一個女細作來說,最殘忍的不是背井離鄉深入敵營,而是她們隨時都要為了肩上艱巨沉重的擔子做好犧牲自己身體的準備。她說,在她們這些女細作慢慢長大,懂得男女之事以后,她們用了好長好長的時間才說服自己接受事實——有朝一日,她們會為了家國大業,和不喜歡的男人在一起,不情不愿地失去完璧之身。
說者無心,但唐玉卻牢牢記下了,他告訴自己,他不會讓曹靜和做出這樣的犧牲。
在他們臥底的后幾年,已經有戎狄人懷疑過他們不是真夫妻,就是因為他們一直沒有孩子,而唐玉也一直沒納妾,在其他人都把“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奉為天理時,他倆似乎并不在乎傳宗接代。
那時,曹靜和勸過唐玉,務必要以大局為重,為了打消戎狄人的疑慮,她可以跟唐玉行夫妻之禮,為他生兒育女,這樣,戎狄就不會再起疑了。不能為了這點小事就壞了大周的復國大計。
“你的清白怎么能是小事?況且女子生產總要在鬼門關走一遭,這些都不是小事!”
唐玉斷然拒絕了,他說他會用自己的方法解決問題,不讓曹靜和為難。
沒過多久,同僚里就傳開了一件笑料——唐玉那塊兒有點問題,所以一直都沒有孩子。
絕了。
曹靜和聽說后,心里能想到的只有這兩個字。
在這個世道里,很多男人哪怕明明知道是自己不行,也要把不孕不育的鍋甩給女人。但唐玉卻放著溫香軟玉抱滿懷的機會不要,主動給自己扣上了這口不孕不育的鍋。
曹靜和很感動,她認定了唐玉就是個好男人。
時至今日,當唐玉看到曹靜和被一群戎狄男人圍在中間時,他依然做不到坐視不管。他就是要讓曹靜和知道,辦法總會有的,并不是女師傅說可以犧牲,她就一定要什么都犧牲。
哪怕她自己已經說服自己了,已經什么都不在乎了,可這世道終究對女子太苛刻了。有時候殺人的并不是利器,而是人言。就比如說方才,幸好有江滄維護她。
……
江滄回府后,府里依然清冷。
本來就沒有多少人,多兩個人少兩個人也沒有多大區別。江滄雖是家主,卻極少吩咐下人們怎么怎么樣,他在或不在,這個家始終這般。
素素在路上問他,為什么突然去曹娘子那買米糕,江滄只笑了笑,沒有解釋。
他要去看看她,確認她安然無恙才行。
其實,自從上次發現曹靜和躲在隔壁院子的樹上偷窺他以后,他就一直很好奇曹靜和到底是不是他妹妹,于是一連跟蹤了她很多日。
但是那晚,他并不知道曹靜和是要去綁架朱思淼的,他躲在暗處偷襲了曹靜和,原本是想借著打斗,一劍挑破她右肩的衣服,這樣便能看看有沒有那塊蝴蝶烙印,誰知道被朱家追來的人給攪了。
他當時本欲一走了之,可是看到曹靜和右臂已受傷,她是右手拿劍,這對她來說是極為不利的。一想到母親戚文臨走前的囑托,江滄還是冒著風險救下了曹靜和,并幫她簡單包扎了傷口。也就是在那時,他看到了曹靜和右肩的蝴蝶烙印。
只是如今形勢復雜,他沒法現在就去跟她相認,她不再來糾纏他,反而對彼此都好。因為在這一日又一日的跟蹤打探中,江滄發現了曹靜和的另一個身份——那更是一個天大的秘密。
江滄回府后,已是正午,一向疏離冷淡的瞿驚云迎面走來,她告訴江滄,姐姐這段時日恢復得不錯,發病次數都少了。
江滄笑道:
“果然,她看不見我,也就不發病了。”
“姐姐很想素素,確實沒怎么提及你。”
瞿驚云的眼里只有姐姐,她也不在乎再給心碎的江滄補上一刀。對這個姐夫,她既敬愛,又痛恨。
江滄只無奈地笑了笑,說:
“好,那你領素素去瞧瞧她吧,我就先不過去了。這是給你們姐妹倆買的米糕,趁熱吃。”
他把油紙包遞給瞿驚云,轉身便要回自己房間。
“姐夫!”
瞿驚云忽然叫住了他,神色哀痛地問道:
“你真的什么都不準備對姐姐說嗎?”
江滄腳步一頓,只沉聲道:
“這些事,原本連你都不應該知道。她病情不穩,如今還不是該告訴她的時候,等到日后,會有合適的那一天的。”
“姐夫就那么確信,還會有那一日嗎?”
江滄心中微怔,緊接著便有一種莫名的窒息感一點點彌漫在心間,壓迫得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他苦笑:
“那你說怎么辦?我現在就以死謝罪?”
瞿驚云啞然。
她的本意不是想讓姐夫死。
江滄轉過身來,聲音有些沙啞地說:
“如果真到那一步,我會結束我自己,但現在還不行。”
“姐夫……”
“驚云,別說了。我累了,先回房歇息了。”
他轉身離開,背影落寞。
……
這日深夜,黑衣人再次出現在江府的院中,他再次鉆進草垛,走進了地道。賀懷君依然等候在棺槨旁。
“懷君,事情已經解決了!”
“真有你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黑衣人藏在帷帽下的臉浮現出一抹笑意,如釋重負地說:
“還好來得及,不然雪雁就要暴露了!他朱思淼既然弄個鄭昭儀來迷惑我們,我們自然也能弄個假女賊去迷惑他們!”
“還好有你在背后周旋,你隱藏得最深,行事也最方便!”
不過,那黑衣人臉上的笑意卻很快斂了斂,只問道:
“對了,王真還是沒有傳來消息嗎?戎狄王庭到底有沒有追上他?那本細作花名冊如何了?”
賀懷君聞言,面色慢慢變得沉重起來,只道:
“王真有消息了,但卻不是什么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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