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此恨無絕期
春耕儀式雖被一些“插曲”打斷,但皇上皇后還是沉著冷靜地完成了最后的犁地播種,這才回了宮。
很多百姓只看到有人刺殺皇上,卻并不知道是朱思淼跟淑妃密謀的。
那天,從他們的視角來看,就是一支暗箭射穿了其中一輛馬車,巧的是皇上不在那輛車上,而朱大人受到了驚嚇,頭疾發作,皇上與淑妃從馬車里走出,朱大人疼痛難忍,找淑妃求藥。皇上大驚,這才發現淑妃與朱大人的“奸情”。
原本是敵國細作伙同本國皇妃的刺殺案,竟被百姓們稀里糊涂地傳成了一樁大臣與皇妃的“苦戀”。至于是誰要刺殺皇上,似乎沒有人十分關心。
百姓們苦得太久了,他們不愿再去想那些殘忍的事實,只要皇上沒死,大周就不會亡,刺殺既然失敗了,那就是天佑大周,大周永遠不會被滅國。所以,他們本能地去關注一些有趣的稀罕事,比如說皇妃與臣子有染,仿佛這樣就能短暫地消除掉皇上遇刺給他們帶來的恐懼,消除掉他們對戎狄卷土重來的恐懼。
淑妃與朱思淼的事,很快就在坊間傳瘋了。
這等有辱皇室威嚴的事情,按理說不該任由百姓們傳成這樣,可是賀懷君卻暗示皇上,不必從中運作去阻止謠言,大可將錯就錯,就當是意外發現朱思淼垂涎淑妃。至于那支暗箭,對外只說是遠處打獵的獵人不小心射出來的。
皇上原本十分不解,可待賀懷君向他解釋清楚后,他終于明白了諜者們的這番用心良苦。
賀懷君說,如果他們直接戳穿朱思淼是戎狄三皇子的身份,讓百姓們知道戎狄已經把手伸到了汴京,那么坊間定會民心散亂,百姓們恐懼不堪,逃的逃散的散,到時候泱泱大國便會陷入自亂陣腳的境地。
倘若以這樁荒唐的風流韻事結案,把刺殺悄然粉飾成一場誤會,也便不會讓百姓們心生恐懼。
最重要的是,不戳穿朱思淼的身份,朱思淼就永遠不知道皇上到底有沒有發現他是戎狄的臥底,只要朱思淼的身份還沒被揭穿,只要他還沒被大周殺害,戎狄王庭就不會立刻撕破臉皮再度發起戰爭。
玉川城的百姓們飽受疾苦,如今根本禁不起這樣的摧殘了。他們這些皇族在中原安居樂業,卻不能不顧邊塞百姓的死活。
此時,山鬼已經想辦法與戎狄七皇子取得了聯絡,進一步獲取七皇子的信任,騙他主動請纓來汴京輔助他三哥成事。這招雖險,卻也自有妙處可言。
首先,朱思淼這個三皇子來汴京臥底,勢必會帶自己人過來,汴京還有多少戎狄暗衛,單憑他們自己很難摸清,所以他們需要再引一位戎狄皇子過來。七皇子與三皇子為了爭奪功勞,謀求太子之位,早年就有劍拔弩張之勢,日后在汴京也難免會自相殘殺,讓他們自己人殺自己人,更容易迅速消耗掉戎狄在汴京的勢力。
其次,七皇子與三皇子都是戎狄驍勇善戰的勇士,十分擅長指揮作戰,倘若把這兩員大將都扣在了汴京,戎狄的戰斗力就會大大衰減,更何況一次扣押兩位皇子,足以為質。任憑戎狄王庭如何折騰,也總要想一想皇子們。
戎狄皇上的兒子再多,出類拔萃的也就那么幾個,三皇子略草包,七皇子可是人中翹楚。
山鬼在長安臥底時,曾是七皇子的漢文先生,教授其中原文化。七皇子十分喜歡這位先生,也很信任他,而山鬼也自然看到了七皇子的才干,堅信他在戎狄皇帝心中的地位不一般。
他不怕引狼入室,他只怕戎狄王庭不舍的放七皇子這頭小狼過來。畢竟,他與賀懷君早已做好了請君入甕的局,只等“君”來。
……
永巷,密室。
燭火昏黃,人影稀微。
墻上的兩道影子隨著燭光的跳動晃晃悠悠,可映出影子的兩個人卻紋絲不動,只互相注視著對方。
跪著的淑妃,站著的皇上。
她眼中幽怨,他神色哀痛。
“你這般,只是為了報復先帝嗎?”
皇上至今仍有些不敢相信,梁淑妃真的會因為仇恨便把刀子捅向了自己人。
“不然呢?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是真心想做你的女人吧?你對我的好,對我的撫恤,對我的關懷,在我的眼里都無比的惡心!”
淑妃霍然起身,她不認為自己有錯,也不想再跪皇上,一旁的寇公公見狀,連忙上前欲阻攔,唯恐她行刺,可皇上卻抬手制止了寇公公,只沉聲道:
“愛妃,梁將軍的犧牲雖是先帝的過失,可導致他犧牲的根本原因是戎狄的進犯與掠奪,而并非先帝!”
“可他是害死我爹的直接原因!若非他沉迷丹藥,不理朝政,我爹上書的一封又一封玉川告急的軍報怎會被埋沒?我爹又怎會以身殉城?我爹在玉川骨枯黃土,你卻在汴京歌舞升平!你告訴我憑什么!”
淑妃后退了兩步,顫抖著伸出手指著皇帝,搖搖晃晃地笑著說:
“戎狄踏破玉川,我爹死了,我娘死了,我全家都死了!可憑什么你們都還好好活著!憑什么大周還好好的!我要你們都死,你們都去陪我的家人,我要讓這泱泱中原給我全家陪葬!”
淑妃忽然沖上前去,她伸出手緊緊抓住皇上的衣襟,一字一句地挖苦道:
“你憑什么繼承皇位?你難道不該死嗎?你能登上皇位都是因為你的無能,你的卑微,你太不被重視了,連戎狄都想不到王賢會選你當皇位繼承人!你真以為自己有本事守住這千瘡百孔的江山嗎?這個殘敗的朝堂已經從里到外地爛透了!你注定也是個亡國之君!我詛咒你!我死也會詛咒你!”
淑妃近乎瘋魔地撕扯著皇上的衣襟,她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扎進皇上的胸膛,她太知道皇上的軟肋了,也太知道皇上的痛處了,她就是要拿捏住他自卑不自信的弱點,讓他今后的每一日都感到惶恐和不安。
她心里不好受,她便不想讓任何人痛快。
寇公公已眼疾手快地上前拉開了淑妃,皇上被寇公公擋在身后,藏在長袖之下的兩只手已用力握緊了拳頭,他以為只要自己足夠用力,就可以掩飾住內心的惶恐與怯懦。可他很快就發現,他越用力,身體便顫抖得越厲害。
淑妃見狀,笑得愈發張狂起來,她像一個瘋子,又像一個看著小丑的客官,伸手在皇上周圍轉著圈地指指點點。皇上很想抬腳就走,可他知道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他需要正視自己的弱點,直面自己的不足。
皇上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顫抖的身體平復下來。就在這時,一只微涼的手輕輕掰開了他攥在一起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掌心。
他一怔,渾身的戰栗都止住了。睜開眼來,入目便是皇后溫柔平靜的面龐,她像從前無數個日夜那樣牽著他的手,如一潭平靜的清泉,令人心中頓覺暢然。
“愛后,你怎么來了?”
他已經冷落皇后太久了,甚至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再面對她。皇后只笑著望著皇上,然后轉身看向淑妃,無比淡定地說:
“淑妃妹妹,這世上被戎狄害得家破人亡的并非只有你,因先帝的過失而無辜犧牲的也并非只有你的家人,倘若人人都把矛頭指向自己人,你不覺得這正合了戎狄人的心意嗎?”
“合他們的心意?你以為我是在幫戎狄嗎?呸!我是想看你們不能如愿!我是想讓所有人都體會一番我的不幸!”
淑妃惡狠狠地瞪著皇后,皇后只平靜地回望著她。當你講道理講不通的時候,也就沒必要反反復復喋喋不休地一直去規勸了。皇后語氣平和地說:
“好!你既然想詛咒我大周不得安寧,詛咒陛下成為亡國之君,那我就不讓你死,從今往后你就住在這,有人十二個時辰看著你,我會讓你睜著眼睛看著,看著我大周是如何一點點光復的!”
皇后雖同情淑妃,卻也不可能任由她這般任性妄為。無疑,她是朝代更迭的洪流下被拋棄的一粒細沙,山河破碎,身世浮沉,她所有的恨都合情合理,她所有的報復都理所應當,可她卻獨獨找了一個錯的宣泄口,妄圖取天下人的性命來對抗這世道的不公。
這怎么可能呢?天下人又有什么錯呢?
帝后抽身離去,身后沉重的鐵門關閉,又被上了一道重鎖,淑妃將被永遠幽閉于此。她仍是皇上的淑妃,只是換了個地方活著。
夜色籠罩,永巷的長街顯得愈發凄涼起來。皇上縮著腳步,緩緩跟在皇后的身后,他想對皇后說些什么,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她看上去平淡如常,對他此前的懷疑和冷落沒有絲毫的抱怨,他甚至覺得連道歉都像是徒勞的。
終于,皇后停下了腳步,她轉過身來望著皇上,緩緩伸出手替他理了理被淑妃撕扯壞的衣袍,只道:
“陛下什么都不必說,臣妾是皇后,享得了尊榮,也便擔得起風浪。臣妾不覺得委屈。”
她轉過身,欲繼續向前,身后的皇上卻忽然伸出一只手,扣住了她微涼的皓腕,慚愧地說:
“可是國舅告訴朕,在朕看不到的地方,你當著他的面,流了很多很多的淚。”
“……”
身為國舅,賀懷君不可能去指責自己的皇帝妹夫,可是作為兄長,那短短一句話便是他對妹妹拼盡全力的維護。
皇后并沒有去解釋什么,只抬起頭來繼續向前走去。
傾城薄霧在身后散開,一鉤彎月斜掛蒼穹,清冷的月色如水般灑落到永巷里,也灑落到汴京城的街道上。
宮外的朱府已被禁軍軟禁起來,闔府上下連只蒼蠅都別想進出,可朱思淼卻總有辦法把消息送出去。
朱府西南角有一個小洞,連通著外面的一條臭水溝,據說那個洞是從前朱府里手腳不干凈的下人挖的,為了用這種方式把從主子那里偷來的值錢物件偷偷運出府,讓家人拿去賣了換錢。
后來,朱萬全發現了這件事,就把洞堵上了,但曹靜和最擅跟蹤打探,她早就看出,自打朱思淼回來后,那個洞就悄悄地再次出現了。
子夜,周圍靜得嚇人。幾片樹葉從洞里被送出,沿著溝渠漂向了遠處,不多時,一個黑衣人出現在溝渠邊,用網兜子將樹葉打撈了上來,趕忙趁著夜色溜走。
他尚未走出百步,便有一道暗器從黑夜中射出,利器刺穿皮肉的聲音傳來,那個黑衣人瞬間便應聲倒地。
一個矯捷的身影從房頂一躍而下,順走了網兜子里的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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