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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恩怨難計算


水窖是昌平侯府地下最深的地方,也最陰冷,最隱秘。這里原是一條地下河,是當年唐家在汴京起樓建府的時候無意間挖出來的。
  昌平侯見狀,便將其改造成了水窖,將冬日里的冰塊儲藏在此,夏日里酷暑難耐之時,便可將酒釀、瓜果、香飲子等用陶罐裝了,送入水窖里冰著,以便解暑。
  唐玉就躺在水窖中央的大石頭上,周圍全是陰涼的河水。他的身下只墊了一床不算厚的褥子,身上蓋著薄被。
  是昌平侯讓人把他關在這里的,那大石頭上還放著一條白綾,一把匕首,一壺毒酒。散發著幽光的燭火,在河道兩側石壁上的穴窟里跳動著。
  隨著沉重的鐵門被打開,一絲光亮微微滲了進來,唐玉不適地偏過頭去,他知道,那個人又來了。
  昌平侯拎著一個小木幾,沿著石階緩緩走下,踩著河中凸出的石頭一步步來到唐玉身邊。他已經沒有年輕時那么挺拔了,耷拉著腦袋,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待行至唐玉身邊時,昌平侯把小木幾放到大石頭上,彎腰坐了下來。
  昌平侯每日都會把唐玉關在這三個時辰,借著水窖的冷氣折磨他。但昌平侯并不想通過這種方式把唐玉折磨死,這樣他就會背負著殺害兒子的罵名。所以三個時辰一到,昌平侯就會把唐玉送回暗室的房間,讓他恢復片刻,吊著一口氣。
  但是,只要唐玉在石頭上躺著,那三樣可以自殺的東西就始終在石頭上放著,他那副病體很難扛得住寒涼刺骨的環境,只要他不想再受罪,隨時可以了結自己。
  昌平侯凝眉看著虛弱至極的唐玉,長長地嘆了口氣,他伸手握住唐玉冰涼的手。唐玉微微動了動身子,把臉背了過去,他討厭昌平侯那副故作慈愛的樣子,甚至是憎惡。
  昌平侯的手一僵,倒是沒有生氣,只意味深長地說:
  “玉兒,爹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你也該體諒體諒爹的苦!咱們家不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你祖父年輕時犯過事,雖保住了爵位,可咱們家到底是有污點了!爹襲爵后,戰戰兢兢,步步為營,生怕踏錯一步葬送了全族!”
  他緩了緩,探頭打量著唐玉的神色,見他仍閉著眼睛,不愿搭理自己,便又苦口婆心地勸道:
  “如今,你可能是唯一一個從長安宮里生還的侍衛,你說你沒叛變,誰信呢?你若是不死,日后遲早被人發現,有心之人若是到朝堂上參我一本,咱們全家恐怕都難逃此劫呀!就算你恨爹,你總要為呂姨娘和小七想想,不是嗎?”
  唐玉聞言,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他轉過頭來,看向自己的父親,有氣無力地說:
  “你少拿家族利益來標榜你自己!你為的是保全家族嗎?你只是純純地想讓我死!呂姨娘和小七都沒有說過讓我自殺來成全她們,你有什么資格替她們做決定?你心里清楚我母親是怎么死的,你怕我向你尋仇,便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妄圖逼死我!”
  說完,唐玉捂著胸口劇烈地咳著,他已兩日未服藥,體內余毒正在慢慢發作。他偏不要自殺,哪怕自己余毒發作而死,也是被親爹折磨死的,他就是要把自己的死栽到昌平侯的身上。
  “我的兒啊!你這又是何苦呢?”
  昌平侯還裝作一副心痛的模樣,上前輕輕拍了拍唐玉的背:
  “好孩子,你就聽爹的話,了斷了吧,別再折磨你自己了!”
  “是誰要折磨我?難道不是你要折磨我嗎?”
  唐玉艱難地抬起頭來,滿含怨念地盯著父親,一點一點跟他算著舊賬:
  “昌平侯,你還記得我母親嗎?我母親是宗室女,皇族血脈,嫁你的時候才十六歲,可就因為你多年的心虛和猜忌,便默許自己的妾室將她毒殺!”
  唐玉的母親,是大周安陽公主的女兒,閨名喚作珍兒。
  可悲的是,安陽公主的生母是宮女,又早逝,因此安陽公主便一直身處在皇室的末端,不受重視。
  珍兒十五歲那年,在元宵燈會上一眼相中了昌平侯唐國忠,那時唐國忠的父親因犯事畏罪自殺,他年紀輕輕便襲了爵,在一眾勛貴老爺堆里格外耀眼。
  于是,珍兒便回去求了母親安陽公主,讓她去請先帝賜婚。安陽公主是先帝的姑母,因自己人微言輕,也鮮少去叨擾先帝,為了女兒這才去先帝那里求旨。
  姑母是第一回開口,先帝也不好不給面子,再加上昌平侯府剛出過事,安排一個宗室女過去監視著,嚇唬嚇唬剛襲爵的唐國忠,也好讓他安分守己些,別走他父親的老路。
  然而,唐國忠也始終認為珍兒是先帝派來的眼線。因此,面對珍兒的體貼和多情,他都覺得那是帶著目的的,他不會領情,且一再冷落珍兒,還納了不少妾室。
  可珍兒畢竟是宗室女,唐國忠偶爾也得做做樣子,在先帝面前表現出順服,后來,珍兒終于生下了唐玉。
  先帝在位的最后幾年,已沉迷丹藥,昏庸不堪,甚至不理朝政。唐國忠便大著膽子對珍兒動了殺心,默許何姨娘在珍兒的養顏羹里下藥。隨著毒藥在體內逐漸增多,珍兒的身體也垮了,沒過多久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后來,年少的唐玉自己查出了母親的死因,要求父親嚴懲何姨娘,可唐國忠哪里肯承認這個事實。
  就這樣,唐玉跟父親決裂,昌平侯不想看見他,就送他去宮里當御前侍衛了。唐玉本想借此機會接近先帝,向他說明母親的死因,可他只是一個三等侍衛,沒什么話語權。更何況先帝那時天天煉丹,連玉川城告急的軍報都顧不上看,又怎么會搭理一個三等侍衛呢?
  就這樣,唐玉還沒有找到能單獨面見皇上的機會,戎狄便攻入了長安。而他也受恩師之命,成為了一名臥底。
  時光一晃,便是八年有余。
  見唐玉又提及那些往事,唐國忠的臉色鐵青,他握緊了拳頭,額角青筋暴起:
  “唐玉!你不要再掙扎了!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不會允許你活著!我不能因為你叛降,就把昌平侯府葬送在我的手上!你讓我百年之后如何去見列祖列宗?”
  唐玉看著父親被激怒的模樣,卻忽然笑道:
  “難道你逼死自己的親兒子,便有顏面去見列祖列宗了嗎?”
  “你……”
  唐國忠一時氣急,竟有些不知所措。他沉默了良久,才終于垂下頭,承認了某些事:
  “玉兒,你莫要把女子的感情看得太高潔,就算你母親對我有情,我就不信,先帝真的會允許她對我一片癡心,沒有半點監視之意?她活著,遲早禍害我全家!所有女人在我眼里都是一樣的,她們就像貓一樣,誰給她們錦衣玉食,她們就愛誰敬誰!所以我從不會真心待任何一個女人!”
  唐玉不屑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忍不住回懟道:
  “是啊,你自私自利,你何曾愛過別人?你只愛你自己,你只愛你那岌岌可危的爵位!你只愛你作為家主時兒孫滿堂的成就感!”
  唐國忠最受不了的就是子女的忤逆,他喜歡聽話乖順的,連小七跟他犟嘴,他都要罵上兩句,更何況是唐玉。
  誰知,唐國忠卻沒有暴怒,而是輕蔑地笑道:
  “玉兒啊,你還是太年輕了!我聽小七說,你還有個妻子?你知道她為何愿意不離不棄地照顧你這副病體嗎?因為她知道你是我的嫡子,她還巴望著有朝一日能跟你回昌平侯府,能做高門宗婦!你想想,她現在是真的找不到你了,還是已經放棄你這個病秧子,準備另攀高枝了呢?”
  唐玉垂下了長睫,眼底流露出一抹讓人不易察覺的失落。可他很快就輕聲笑了笑,坦然地說:
  “她憑什么不能另攀高枝?你都想要我死了,她難道還要為我守寡嗎?這個世上本就沒有誰能陪誰一輩子,我是她少時的羈絆,卻未必能陪她走完一生。她已經為我做了很多,我也早就告訴過她,我若不成,她隨時可以改嫁!”
  唐國忠的臉一瞬間冷了下來,他越是討厭別人反駁他、質疑他,唐玉就越能讓他陷入無盡的自我懷疑中。他一度想咬咬牙,親手了解了這個孽種,可又怕日后午夜夢回,珍兒和唐玉母子會來向他索命。
  就在這時,異樣的轟鳴聲突然響起,水窖的鐵大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一道強光倏地照了進來,連唐國忠都覺得眼前一晃,趕忙用長袖遮住了眼睛。
  兩個看門的侍衛被人從石階上踹了下來,滾進了地下河的冷水里,撲騰了半天才游上來。唐國忠定睛一瞧,只見一個陌生的女人把他的寶貝女兒小七五花大綁地押了進來,那女人目光兇狠,將一把短劍橫在了小七的脖子上。
  小七嚇得哆哆嗦嗦,被女人推著往前走著,腳步踉蹌,幾乎要摔倒。唐國忠大驚失色,連忙站起身來怒吼道:
  “你是何人?膽敢綁架我的女兒!”
  那女人挑了挑眉,笑道:
  “公爹怎么如此不講究?一聲不響地把自己的寶貝兒子接了過來,卻把我這個兒媳丟下了。看來,公爹是不想認我啊!”
  “你……你是曹氏?”
  唐國忠驚呆了,敢情姓曹的都主打一個說到就到嗎?說曹操曹操到,說曹靜和,曹靜和也能到?
  “姓曹的,你想干什么,你放了我女兒!”
  “好啊,我要你拿官人做交換,若是不換,我就讓你的寶貝女兒先去黃泉路上給我官人探探路!”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說完,曹靜和握著劍的手立刻又往上抬了抬,冰涼的劍刃幾乎要貼到了小七的脖頸,但曹靜和的手很穩,恰到好處地停住了。小七立刻配合著大哭起來:
  “爹,你救救我啊!你要殺六哥,何必殃及我啊?我可是你唯一的女兒,你不能不要我啊!”
  唐國忠見狀,腦瓜子嗡嗡的,幾乎要昏過去。
  他定了定神,又轉頭看了看已經半死不活的唐玉,心里便開始盤算起來——唐玉已經在水窖里被折磨成這個樣子了,即便是不自殺,恐怕也撐不了幾日了,他若是死在自己府上,那就顯得是自己把兒子折磨死了。
  既如此,還不如放唐玉走,讓他死在曹靜和那,等他一死,也就不會有人知道他曾經叛國了。

  畢竟把唐玉擄來之前,唐國忠也不知道唐玉的身體已經差到這種程度。
  這樣想著,唐國忠便應了下來,很快就喚來侍衛們將唐玉架了起來。唐玉已經站不穩了,兩條腿無力地耷拉在地上,被兩個侍衛架到了曹靜和身旁。
  曹靜和怕昌平侯使詐,又道:
  “七小姐必須跟我走,等我和官人出了府,我自會放她回來!”
  “你……你這個毒婦,你休要欺人太甚!”
  曹靜和一聲冷笑,只道:
  “你可以不答應我,那你現在就可以給七小姐收尸了!”
  “啊——!爹爹,救我!”
  小七嚇得發出一聲慘叫,唐國忠見狀,連忙安撫道:
  “孩子,你別怕!你千萬不要忤逆她,你先跟她走,爹跟著你,你別怕!”
  “你不許跟過來!也不許讓侍衛跟來!你可別逼我,我什么都干得出來!”
  曹靜和態度強硬,唐國忠也不敢說個不字,只好由著曹靜和帶走了唐玉和小七。
  一出水窖,小七就領著曹靜和往最近的角門跑去,曹靜和一手攙著唐玉,另一只手還要佯裝著把劍架在小七的脖子上,防止唐國忠躲在暗處看出端倪。
  此時,唐玉已經比方才清醒了不少,恢復了一些體力,他大概明白剛剛發生了什么,兩條腿也在努力地跟著曹靜和往前挪動。
  好不容易來到角門邊,方才的門人已經被呂姨娘提前支走,曹靜和轉過身來,看著小七,急匆匆地說:
  “小七,今日謝謝你了!我得趕快帶唐玉去看郎中,你且回吧!”
  誰知,小七卻突然拉住了曹靜和的衣袖,開口道:
  “嫂嫂慢著,我有話要問六哥!”
  說完,她轉頭看向唐玉,開口道:
  “六哥,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八年來,你為何不給我們報個平安?你在長安這些年都是如何生活的?你能不能跟我說句實話?我知道,爹爹不信你,可是我信你,只要你告訴我,你都在做什么,我就會無條件地信任你,你告訴我,好不好?”
  可他能說什么呢?他什么也不能說。曹靜和見狀,忍不住勸道:
  “小七,你六哥病得不輕,還是先讓他去看郎中吧!”
  “不!我就要聽六哥一句實話!六哥,我為了救你出來,不惜讓嫂嫂綁架我,把劍架在我的脖子上,因為我相信你不是叛臣!你告訴我,你這八年都在做什么,你說呀!”
  唐玉吃力地抬起頭來,看著小七急切的神情,只虛弱無比道:
  “小七,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
  周遭的一切,瞬間安靜了下來。
  小七聞言,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她微微搖了搖頭,忍不住后退了兩步,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噩耗:
  “你……你是說,你真的……你真的做了賣國賊?”
  曹靜和也有些驚訝,其實唐玉完全可以編一些謊話,說他在長安做生意或是怎樣,可他顯然是默認了自己叛國的事實。
  唐玉未再去看小七失望的眼神,他能想象得到小七的痛苦和絕望,他只轉過身來,在曹靜和的攙扶下,一步步走出了昌平侯府。
  在跨出角門的瞬間,他們的身后傳來了小七絕望的哭泣聲:
  “唐玉,你走吧!你走!從今往后,你再也不是我六哥了!我絕不與叛臣為伍!”
  唐玉的腳步頓了頓,他沒有回頭,只仍舊扶著曹靜和的手往前走。曹靜和心痛道:
  “你這是何苦?編個謊都不成嗎?”
  “小七一向聰明,我說沒說真話,她能感覺到。況且我有預感,我們在長安做過叛臣的事,遲早會被發現。長痛不如短痛,她早點知道,也能早點恨我,總好過她日后發現我騙了她,那時,豈不更讓她絕望……”
  唐玉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弱,步伐也開始變得緩慢而沉重。忽然,他停下了腳步,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昏倒在曹靜和懷里。
  “唐玉……唐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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