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花落人不知
郊外的風總是比汴京城里的風更大些,但這日勝在晴好,即便吹著風,也不覺寒涼。日頭照得暖洋洋的,令人的心緒都暢快了不少。
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了路邊,他們像是趕了很久的路,那匹馬也疲憊不堪,快要走不動了。
很快,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子打開車門,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她伸出手把馬車里的一對老夫妻扶下了車:
“大伯,大娘,你們下來歇一歇吧,這里就是汴京的京郊了,今日咱們便能進城了!”
張氏夫婦一路舟車勞頓,備受顛簸,但是為了尋找女兒,還是堅持著跟著侯琬瑜來到了汴京腳下。
他們眺望著遠方高大的城門,不禁感慨道:
“老婆子,你看吶!這里就是汴京!我們竟然真的來到了京城!”
“是啊,是啊!也不知道大妞在不在這!這孩子,怎么遲遲不給我們來信呢!”
雖然他們此前也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甚至不敢想象他們這樣的年歲該如何從南邊的漁村來到汴京。但是當汴京城實實在在地出現在眼前時,一切都變得那么真實,那么觸手可及。
這對老夫妻終于又看到了希望。
侯琬瑜從馬車上取下水和干糧,又攙扶著那老婦人,耐心地說:
“大娘,您放心,我已經跟成國公府的世子爺送去消息了,咱們歇歇腳就進城去,先在客棧里候著,待世子爺稟明了皇上,就能宣我們進宮了!”
那老婦人聞言,卻驚慌地望著自己的丈夫,連連擺著手說:
“哎呀,我們……我們哪里敢見真龍天子呢?我們就是普普通通的小漁民,嘴也笨,也不會說話,到了皇上跟前若是說了什么不該說的,那可怎么辦呀?”
侯琬瑜見狀,只淺笑道:
“大伯大娘,你們放心,有我在呢!到時候你們只管跟著我就是了,我來向皇上稟明你們的來歷。”
說著話,他們便走到了一處開闊的原野上,冬日里還蕭條不堪的荒原如今竟大變了模樣。
這里長滿了野草野花,春日正是萬物生長的時候,原野上的花草不似富貴人家后花園里精心修剪過的,它們生長得更恣意,更茂盛,一叢接著一叢,一簇連著一簇,目所能及之處皆是盎然生機,無不迸射出旺盛的生命力。
可是,就在這片春意正濃的原野上,偏偏多出來兩個墳頭,與周圍的一片生機格格不入。
那老伯跛著腳,慢慢往前挪動著,忍不住抬手指著遠處的墳冢,說:
“老婆子,侯姑娘,你們快看,那里怎么有兩座墳啊!”
侯琬瑜的目光沿著老伯手指的方向看去,沉默了片刻,不禁神色凄涼道:
“前些年戰火連天,地也荒了,家也散了,好多人四處逃荒。他們逃到半路上,有人餓死了,同行之人便順手將其就地埋了,也是有可能的。”
他們又往前走了走,便能清晰地看到兩座墳上的墓碑,其中一個寫著“尊兄唐六公子之墓”,卻沒有寫明墓主人的名字,而旁邊的那座墳甚至什么都沒寫,只立了一塊空白的墓碑。
老婦人不知怎的,忍不住地朝著那塊無字碑邁開了腳步。她走到墳邊,抬手輕輕摸了摸空無一字的碑,又看到墳邊的祭品有絨花、釵子,還有一個小小的胭脂水粉盒子。
想來這里安葬的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她若是還活著,應該很喜歡打扮自己吧。
老婦人似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兒大妞,不禁紅了眼眶,垂淚感慨道:
“可憐的孩子,這么年輕就沒了!葬你的人怕是都不知道你姓甚名誰,而我也不知道我的大妞在哪!”
那老伯也在侯琬瑜的攙扶下來到墳邊,深深地望著那座墳,沖自己的老伴兒說:
“老婆子,咱們來都來了,甭管這墓主人是誰,總得祭奠一番吧!”
“是啊,相逢就是緣!”
說完,老大娘取出裝著干糧的包裹,從中拿出一個干透了的紅棗饅頭,小心翼翼地放到墳邊,含淚笑著說:
“這是我親手做的,你也嘗嘗吧。我們南邊多是吃米的,可我家大妞啊,偏偏就喜歡吃饅頭!還非要吃包了紅棗的饅頭!當年,我們送她北上參軍的時候,我熬了一宿,給她蒸了好多好多的紅棗饅頭,把家里的棗和面都快用光了。”
老婦人說著話,便緩緩彎下疲憊的身子,坐到墳邊,不覺又落了許多的眼淚:
“她爹說,我給她做那么多饅頭,她背著多沉吶!可是我就想,大妞這一去,還不知道再見是什么時候呢,她路上吃了娘給她做的紅棗饅頭,也就不覺得想家了!”
一旁的老伯聞言,心里也格外不是滋味,他也十分想念愛女,卻也只能上前攙扶起老伴兒,故作輕松地哄勸道:
“瞧你,哭哭啼啼,沒完沒了,你又不認識人家,在人家墳頭跟前哭什么呢?你以為人人都像大妞一樣喜歡熱鬧,沒準兒人家嫌你吵呢!”
侯琬瑜見狀,也連忙上前安撫道:
“大娘,您看,前面就是汴京城了,城里可熱鬧了!您快別哭了,我先帶你們進城去逛一逛,好不好?”
侯琬瑜說著,便上前扶著老婦人,往馬車里走去。
可她卻忽然忍不住回頭,又望了望那座墳,心下一陣慌亂——老婦人這一路上雖時常說起女兒,卻從不似今日這般悲痛。
她拼命反思著這一路上自己有沒有說錯過什么話,或者做錯過什么事,讓老兩口看出了端倪,猜到了女兒的死訊。
可是沒有啊。
侯琬瑜想了很久,自己一路上都謹慎得不得了,甚至都不會主動提起他們的女兒。那座墳到底有什么魔力,會讓老婦人突然悲從中來,淚流不止?
侯琬瑜不敢多想,只把老兩口扶上馬車,匆匆往汴京趕去。
半刻鐘后,另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曹靜和與唐玉先后走下馬車,來到小鷗的墳前。曹靜和蹲下身來,打開手中提著的食盒,里面是兩個熱氣騰騰的饅頭。
她來探望小鷗,便請蘅娘幫忙蒸了兩個紅棗饅頭。蘅娘問她紅棗饅頭具體是什么樣子的,可她也說不清。
她也是偶然聽小鷗提起過,小鷗說自己的娘親很會做紅棗饅頭,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到爹娘了,也很多年都沒吃過娘親蒸的饅頭了。
也不知道蘅娘做的紅棗饅頭是否合小鷗的胃口。曹靜和這樣想著,便將饅頭從食盒里取出,準備放到墳邊,可她的手卻忽然懸在了那里——墳邊何時竟已經有了一個饅頭?
曹靜和驚訝地抬頭看向唐玉,唐玉顯然也發現了那個饅頭,忍不住疑惑道:
“奇怪,這會是誰放的呢?”
曹靜和眨了眨眼睛,嘀咕著說:
“難不成又是山鬼?”
“不,不會。”
唐玉彎下腰來,伸手指著四周的腳印,說:
“你看,這地上的草有被人踩踏過的痕跡,而且應該是剛剛踩過沒多久的。”
曹靜和聞言,連忙轉過身來,仔細檢查著四周的雜草。草葉,草根,還有土地上的腳印……不一會兒,她便沉聲道:
“你說得對,這里至少有兩到三個人來過!但通過咱們這幾次的經驗判斷,山鬼每次現身都是一個人。而且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山鬼從未與小鷗直接接觸過,小鷗喜歡吃什么,他恐怕不一定知道!”
那這個紅棗饅頭會是誰送的呢?
曹靜和站起身來,微微踮起腳尖朝不遠處的大路眺望著,路上有兩道清晰的車轍印,看來,剛剛有人路過這里,祭奠了小鷗。小鷗的墓碑上什么都沒寫,路人不應該知道這里安葬的是誰。難道這一切都只是巧合嗎?
曹靜和跟唐玉的馬車循著那兩道車轍印前行,這才發現方才祭奠過小鷗的人竟然進了汴京城。
可是城里馬車太多,一進城,到處都是車轍印,一道壓過一道,一層遮過一層,方才那輛馬車究竟去了哪,竟一時無跡可尋了。
然而,就在曹靜和倍感疑惑之時,街道上的百姓忽然多了起來,人們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的,像是在議論著什么事,甚至有點奔走相告的意思。
曹靜和見狀,連忙讓駕車的陳平去打聽打聽情況,看看城里發生了什么。
原來,京中盛傳,賣國賊江滄的姐姐死了,成國公因這個女兒的夫君叛了國,便不予安葬,最終是同為賣國賊的江滄給姐姐置辦了后事。
今日喪禮一切如常,原本都要出殯了,可是棺材都還沒抬出院子,就有十來個老百姓沖進了江府。他們不滿江滄跟黃展鵬,就大鬧了靈堂,把屋里本就不多的東西砸了個遍,甚至掀開院子里的草垛,發現草垛下面有個地窖,便將里面存的米面糧油全部撒了出去,鬧得一整個府邸混亂不堪。
曹靜和聽完陳平的回稟,與唐玉對視了一眼,他們皆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一個共同的答案。
沒錯,那幫鬧事的百姓根本就不是大周的子民,他們只怕多半是戎狄七皇子的人假扮的,目的只有一個,在江滄毫無防備之下搜查他的府邸,看看有沒有可疑的東西,試探一下他到底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還是僅僅只是一個文弱書生。
所以,那幫人不僅砸了府宅,還把江滄堵在屋里,一頓打罵羞辱。江滄忍受了掌摑,忍受了拳打腳踢,忍受了衣袍被人撕扯下半截。
他從小到大也算錦衣玉食,倒是從未被人這樣欺負過。即便從前就有很多人來他家門口鬧事,扔臭雞蛋、爛菜葉子,也沒有這樣羞辱過他。
而江滄料到七皇子會提前來試探他時,便把通往古墓的密道暫時封住了,又在里面堆滿糧食,讓人以為那只是一個普通的地窖。他又把素素和黃諄都安頓好,把自己的劍也扔進了古墓里,只等著戎狄七皇子的人來搜查。
今日,面對那群“老百姓”的侮辱和打罵,江滄咬著牙,扛下了這一切,沒有還手,更沒有躲閃。他現在只是一個膽小無能又手無縛雞之力的窮書生,他受盡大周百姓的欺負,他只能去抱戎狄的大腿。
只有這樣,才能讓戎狄七皇子徹底放下戒備,自愿踏進他做好的這個局里。
所以這頓打,他必須得挨,只有過了這一關,他和戎狄七皇子的較量才算是真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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