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衿符再次造訪東海龍宮，心里是非一般的滋味。

        前幾日剛腆著老臉來借了兵器，轉(zhuǎn)頭又跟人家公主太子打了兩架，如今卻還要上門來求相助，她想，他若是龍王一家，定是恨不能拿把掃帚將她掃出去的。

        可是這也不能全都是她的錯(cuò)嘛，打架的事，是他家兒子女兒先動(dòng)的手，她不過自保罷了，實(shí)在算不得過分；倒是挺不住那老龍王，天衡帝君的命令完不成，她也許就得墮入畜生道，她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完這輩子，可不想轉(zhuǎn)世成豬，落入虎口。

        守門的蝦兵蟹將仍是上次那一批，都還認(rèn)得她，這回都不用她多說，便將她自覺地領(lǐng)進(jìn)了龍宮金燦燦的大殿。

        龍王焦頭爛額地從后殿出來，見到是她，臉色當(dāng)即拉了下來，卻也許顧及著宋斐的面子，沒有對(duì)她惡語(yǔ)相向。

        “元君到此，又有何貴干？”他冷聲道。

        宋衿符兩邊臉頰堆出了酒窩：“此番到此，倒不是什么貴干，就是有一事想求龍王府上的三太子幫忙，不知太子可在龍宮？”

        龍王冷哼一聲，一副“我就知道你丫的一來準(zhǔn)沒好事，果然又是來求辦事”的樣子，揚(yáng)著他亮片閃閃的寬大衣袖，道：“不在！”

        宋衿符自知宋斐不在，她一人碰壁是情理之中，手腳麻利地從花籃里掏出一包花種：“這是鬼界至陰至純的半日曇，龍王瞧瞧，龍宮之內(nèi)，可有用處？”

        龍王定睛一看，不確定地眨了眨眼。

        傳聞中只生于鬼界的半日曇，其實(shí)只出在七絕城里，再確切一點(diǎn)，是只存在于七絕城萬爻宮，宋衿符的后花園里。

        那是她當(dāng)年跟宋斐去黃獅精的千窟洞玩，在千窟山上發(fā)現(xiàn)的一株奇花。因?qū)嵲谏�的太過好看，在得到黃獅大王同意后，她便將那株花帶回了七絕城，種在自己的花園里，悉心照料，靜待花開。

        不想那奇花，她照料了一百多年竟才見它開一次，一次只開半日，于是她同宋斐想了想，便將它取名為半日曇。

        半日曇花開的短短半日里，光芒萬丈，一座萬爻宮都兜不住。傳聞那日花開時(shí)，半個(gè)鬼界的人都看到七絕城的方向光亮沖天，恍若白晝。

        那是暗無天日的鬼界從未有過的情形。

        是以半日曇的傳說便漸漸流傳開來，但要說它有何妙用，那……似乎倒還真的沒有。

        只是觀賞性極強(qiáng)罷了。

        與這富麗堂皇的東海龍宮，也算相配。

        要不怎么說送禮要投其所好，宋衿符一看龍王這神色，便知道自己有戲，挑了挑眉頭：“龍王覺得，此花如何？”

        “甚是妙哉！”

        “與您這東海龍宮而言？”

        “甚是相配！”

        “那您家的三太子？”

        “他……”

        龍王愣了一愣，突然正色道：“他不在府上，元君要找他，恕本君也無能為力。”

        怎么不吃這一套？

        宋衿符心道，不應(yīng)該啊，禮也送對(duì)了，意思也送到了，也不是什么難事，這龍王怎么就不叫她見人呢？

        “宋衿符！你居然還敢自己上門來！”

        她正想著，一日不見的東海九公主將之便氣勢(shì)洶洶地殺了過來。

        果然公主還得是在自己的龍宮里才最為耀眼，宋衿符見到她的那一刻便不無感慨。這龍宮殿宇的熠熠光輝絲毫沒有喧兵奪主，反倒將這位公主的美麗襯得更加無可挑剔，如若她不是提著刀劍來的話，那簡(jiǎn)直是完美。

        “宋衿符！”

        將之提著寶劍，直朝宋衿符刺來，宋衿符眼明身快閃了一瞬，躲到老龍王身后：“公主這是怎么了？有話好好說，又要提劍做什么？”

        “你別管提劍做什么，你膽敢藏在我父王身后，趕緊給我滾出來！”

        “將之，不許胡鬧！”

        相比老龍王也對(duì)自己女兒顫顫巍巍、結(jié)結(jié)巴巴，這道渾厚有力的聲音簡(jiǎn)直宛如神兵天降，吸引走了宋衿符的注意。

        哦豁！東海三太子巖灼！

        宋衿符大喜，躲在老龍王身后揪著他的衣裳道：“龍王，這便是你說的三太子不在？”

        “你你你，他他他，我我我……”

        龍王一時(shí)急的不知該先安撫女兒還是該先跟宋衿符周旋，磕磕巴巴半天，將之已經(jīng)被巖灼打掉了寶劍，厲聲斥責(zé)——

        “將之，你鬧夠了沒有？人家已經(jīng)把東西給我們了，你還找人家麻煩做什么？”

        “那若不是她東西給晚了，夕霞姐姐何至于遭受天劫，被扔下輪回道！”

        將之不服氣地頂嘴回去，眼里噙著的淚水情真意切，傷至肺腑。

        “哥哥，夕霞姐姐是我的恩人，于我恩重如山，如今她有難，我不過想要幫她一幫，如何就成這樣了？還不是她的錯(cuò)？她怎么還有臉上我們東海龍宮來？叫她給我滾出去！”

        宋衿符躲在老龍王身后，豎起耳朵聽這對(duì)兄妹的爭(zhēng)吵，聽來聽去似乎終于聽出點(diǎn)東西來，扯了扯老龍王的衣袖，輕聲問：“龍王適才是為了我好，才說三太子不在的？”

        那倒也不全是。

        龍王腹誹，既是想看在宋斐的面子上保你一保，也是想真心實(shí)意給你個(gè)狗腿子甩臉色看看的。

        他輕咳了一聲：“如今你也看到了，我東海龍宮亂得很，若無實(shí)在要緊事，還是下次再來吧，下次，下次我叫巖灼去你們鬼界也成，你趕緊走吧。”

        “那不成，我的事情也是頂要緊的。”

        來都來了，宋衿符不肯輕易就走，又聽了兩句他們兄妹旁若無人的爭(zhēng)吵，做好打算從龍王身后出來。

        “公主又要跟小仙打架，起碼得給小仙一個(gè)理由吧？總不能次次見面，都是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

        “宋衿符！你有什么臉要我給你理由？這是我東海龍宮的地盤，你既然還敢闖進(jìn)來，就別怪我今日不留情面，打你個(gè)半身殘廢給夕霞姐姐報(bào)仇！”

        她作勢(shì)又要沖上來，卻被巖灼急急攔住。

        這公主發(fā)起瘋來當(dāng)真可怕，宋衿符為了自保，還是稍稍后退了兩步，道：“小仙此番并非無緣無故闖到東海龍宮，而是特地帶著禮物來請(qǐng)三太子幫忙的，公主要不留情面打傷小仙，卻不給小仙理由，這便是東海龍宮的待客之道嗎？”

        “我呸！狗仗人勢(shì)的東西！你也算客？”

        行吧，看來這公主的確恨毒了她。

        宋衿符擦擦臉上被噴到的唾沫：“我也許是不算客，但我說的事，還請(qǐng)公主認(rèn)真思考一下，若當(dāng)真是我做的不對(duì)導(dǎo)致害了夕霞元君，那公主要打要罵，我也認(rèn)了，說要我作何事情補(bǔ)救，我也都愿意去。”

        將之赤紅著眼不屑道：“你能做什么！”

        “我適才聽聞，夕霞元君被投下界，進(jìn)了輪回道。”宋衿符抿唇，“我雖是狗仗人勢(shì)，但自認(rèn)不才，在鬼界的人脈還是比公主要廣一些的，不知夕霞元君是要輪回幾遭，閻王殿奈何橋，可也要走？”

        聽到閻王殿的時(shí)候，將之紅至火熱的眼瞳才不受控制地動(dòng)了一下。

        “你當(dāng)真能同閻王說上話？”

        “公主說呢？”

        那日閻王殿的場(chǎng)景將之自然不會(huì)忘記，即便是宋斐不在，閻王同宋衿符，也是一眼便可窺出的一個(gè)陣營(yíng)，狼狽為奸。

        巖灼聽她說到這，心下也已經(jīng)替妹妹做好決定：“將之，你帶她去后頭，將一切說清楚，既然事情已經(jīng)到了如今這般田地，那便能補(bǔ)救多少是多少，夕霞元君同謝郎君，都等不得。”

        將之就算再不愿意，聽到最后這些話的時(shí)候，也還是哽咽著點(diǎn)了頭。

        —

        “天庭規(guī)矩，除非天生仙骨，凡間之人若想升仙，便只有做到至純至善，福澤天下百姓，才得以飛升，長(zhǎng)生不老。”

        “但是近來天庭出了個(gè)意外，就是你。”

        將之說著，殷紅未褪的目光深深地看著她：“你是鬼王花了大心思送上天的，來路不正，根本不配為仙。”

        “……”

        不是說夕霞元君的故事么？為什么還要拉踩她？

        宋衿符默默忍受著這位公主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聽她繼續(xù)道——

        “你知道，這種事情一旦開了先例，于天上地下而言是多么震撼的消息，下界妖魔鬼怪成千上萬，哪個(gè)不想成仙，哪個(gè)不想長(zhǎng)生不老？他們辛辛苦苦修煉幾千年都不一定能達(dá)到的高度，憑什么你一只兩三百年道行的鬼，輕而易舉就能夠到？”

        “所以他們都開始……”

        “不擇手段地升仙。”

        將之道：“你一直知道我看不起你，因?yàn)槟銈兇说缺傲拥男袕剑瑢?shí)在不值得被人看得起。”

        那你憑什么單單瞧不起我，對(duì)宋斐還那么上趕著？我是被那只死鬼送上天的阿喂！

        宋衿符又默默咽下這口氣，聽將之又繼續(xù)道——

        “夕霞姐姐與我一樣，生來就是一身仙骨，她本該有很好的仙風(fēng)道途，卻因?yàn)橐淮闻既坏南路玻瑦凵狭朔查g的一個(gè)書生。”

        宋衿符好像明白了什么：“書生叫謝依樓？”

        將之點(diǎn)頭：“謝郎君是個(gè)凡人，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算起來，夕霞姐姐與謝郎君總共相識(shí)相愛不過一年，卻其實(shí)，這已經(jīng)是謝郎君第三次投胎。”

        “如若沒有你這檔子事，夕霞姐姐本來是不會(huì)動(dòng)任何歪念頭，只會(huì)老老實(shí)實(shí)等他一世一世轉(zhuǎn)世輪回的，可自從出了你這件事，她便覺得……”

        宋衿符倒吸一口冷氣：“她便覺得，宋斐都可以幫我上天，那為什么，她不可以幫謝郎君……也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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