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逐出師門
雷聲隆隆。
大雨傾頹。
沉沉的黑暗中,只留雨幕落地寂寞的聲響。
蕭墨染靜立,風(fēng)雨搖曳之下,好似卓絕獨濯的蓮花,水珠極快的劃過她蒼白的臉,襯起些異樣的潮紅。
慕顏夕快步進了雨中,水滴沾濕腕上玉珠,沁的冰涼冰涼,如同一道冷硬的枷鎖。
她站在蕭墨染身前,急急的說了句:“我沒殺他。”
蕭墨染抬眸,被雨水染的濕漉漉的眼眸瞧她,輕輕點了點頭。
“我曉得。”
簡短一句話,輕易就讓慕顏夕緊繃的心放松下來,拽起蕭墨染就跑回堂內(nèi)。
天地間響徹一聲曠大的鐘鳴。
接連三聲。
沉重而響亮,籠罩了整個峨眉山。
蕭墨染聽見鐘聲,微微蹙眉,瞥了眼地上暈死過去的男人。
慕顏夕本想擦盡她臉上雨水,可帶著的紙巾都被雨水打濕,只得小心的卷起袖子,拭過她臉上水色。
蕭墨染眼眸的跡晃了下,倒是沒有躲,眼下隱約有些烏青,似是常日沒有睡好。
身體很快的泛起灼燙的熱度。
慕顏夕指尖頓著,靜靜的垂了手。
相顧無言。
驀地又是三聲鐘鳴。
蕭墨染清亮的眼睛望向慕顏夕,“你該走了,門中急事才會鳴鐘召集弟子,云游各地的弟子不日也將趕回,你不可以待在清心,此間事情,我自會擔(dān)下。”
慕顏夕臉上被雨水淡去的妖嬈重新凝聚,唇線稍彎,“這是小事,不勞你費心,我此番來峨眉,一來為救幽魅,二來,就是為了帶你走,你若留在這里,我哪兒都不去。”
蕭墨染神色漸冷,“我是清心閣弟子,怎能不在門中卻隨你而去。”
“是呢。”慕顏夕輕然笑著,“你不能,那我只好陪著你留在清心。”
蕭墨染終是有了些薄怒,“你的身份遲早都會泄去,留在清心豈非自投羅網(wǎng)?”
慕顏夕跟她靠的極近,看著她澄澈的眼,字句清楚,“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荒唐又蠢笨的執(zhí)著。
于九尾天狐遺族的慕顏夕來說,極為不理智也不劃算。
蕭墨染眉間皺的更緊,轉(zhuǎn)身背對慕顏夕,“后山東北向偏峰,是我獨居的院落,平時少有人去,你在那處等我,不可擅離,待我辦完派中事宜,自會回去。”
“好。”慕顏夕輕聲加了句,“早些回來。”
蕭墨染站著不動。
地上暈死的道士胸口微微起落。
慕顏夕知曉她是要處置這里的事,等她們幾人離開,蕭墨染既有此決定,大抵心里已經(jīng)有了方法,是以也不多做耽擱,帶著離韶?zé)胗氨氵M了雨中。
熾影忍不住道:“主上,以蕭姑娘所言,清心閣怕是有大事發(fā)生,主上獨自守在清心實在不妥,不如屬下在峨眉山下留守,也可以幫襯主上。”
她懷中的純黑狐貍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慕顏夕。
慕顏夕輕哼一聲,“當(dāng)我怕它清心不成,只是此間高手眾多,我族不能硬抗,我既狐身鳳格非人非妖,料它也瞧不出我是人是妖,它囚禁幽魅,不將我族放在眼里,若不給它添些堵,我怎能甘心。”
熾影想要在勸,見著懷中狐貍朝她搖頭,就再沒說什么。
離韶冷道:“我同你一起。”
慕顏夕腳步一停,側(cè)頭瞧她,“你也不用留下,我一人就好。”
離韶冰冷的回望,抿著唇一言不發(fā),眼里似有寒氣。
慕顏夕朝后縮了下,“你想留就留罷,別這么看著我,本來這么大雨就很冷。”
離韶這才淡了神色繼續(xù)引路。
行,你這萬年老妖怪,惹不起還躲不起呢。
慕顏夕笑道:“熾影,明日取上一千萬來,我要給清心閣,好好添一添香油。”
她的香油錢,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不僅要它清心閣雞犬不寧,還要拐走它門下第一弟子。
而且,既然她在清心,說不定,鴉神何時就來了。
她頭一回這么盼著見到烏見塵。
待她們走遠,蕭墨染看向地上癱倒的道士,神色寡淡。
“清執(zhí),你幾時學(xué)會的裝死?”
地上的道士聞言,一下爬起來,重重揉幾下被慕顏夕踹疼的胸口,又揉了揉脖子上一圈駭人青紫,嘿嘿怪笑幾聲,“我再怎么裝也不及師姐勾結(jié)妖物的罪過。”
“嗯?”蕭墨染眼眸墨色稍沉,“我勾結(jié)妖物?可有人見過?”
道士轉(zhuǎn)了幾下眼珠,陰沉的笑道:“師弟奉師伯之命來查探狐妖是否安在,不想,竟撞見師姐和前來營救狐妖的妖孽相互勾結(jié),意圖不軌,師弟不才,道法不深難以抵擋,只得用計躲過,為求將此事稟明掌教師伯。”
蕭墨染清冷淡漠,少有笑的時候,此刻卻似笑非笑的模樣,“清荷師妹本在我院內(nèi)同我修習(xí)道義,聽得鐘鳴召集門人,前去普濟殿時,見你鬼鬼祟祟又避著同門,特讓清荷去回稟師傅,我跟著你一查究竟,眼見著你要動手誅殺狐妖,這可和你言語中查探狐妖安在,兩相矛盾,況且,我已是知曉是無妄師叔命你前來,種種事端,還是到師傅面前,你再去分辨罷。”
既有清荷作證,那他誣陷蕭墨染的話,就不作數(shù)了。
清執(zhí)的陰笑僵了片刻,“沒想到師姐這般城府深沉,不過,這事自有無妄師伯為我作證,怕是師姐的一番如意打算,都要落空。”
蕭墨染定然瞧他,唇邊淺笑。
那般隨意的目光,生生將清執(zhí)迫出了一頭冷汗,他強自鎮(zhèn)定,眼珠慌亂的轉(zhuǎn)著。
蕭墨染看向屋外傾盆大雨,“無妄師叔命你顧看狐妖本無可厚非,但你這般小心翼翼,避著眾人前來,此間目的,就足以令人懷疑,我為掌教親傳弟子,清執(zhí),你可猜想猜想,師傅愿意信我,還是愿信你?無妄師叔令你查看狐妖安在,你竟起殺心,其中原因,眾人大抵都會猜測,是你起了貪念,想要狐妖修行多年的內(nèi)丹,你說是不是?”
清執(zhí)慌亂的吼道:“是無妄師伯叫我來的!是她的意思!她一定會為我解釋清楚!!”
蕭墨染眸色澄凈,漸漸浮著許多冷意,“無妄師叔若要替你開脫,那就是自擔(dān)罪名,師傅絕不可能不知狐妖被困,更不可能讓門下枉殺,那就是無妄師叔自作主張,此事揭露,只會令她威嚴掃地,你同無妄師叔數(shù)十年威嚴相比,孰輕孰重,清執(zhí),你心中有數(shù)。”
清執(zhí)臉色瞬間慘白,喃道:“怪不得,怪不得無妄師伯不親自前來,還交代不要讓人看見,原來早就想讓我做替死鬼,出了事,也落不到她身上,死女人,臭道士!”
他猛地跪下,一步步挪到蕭墨染面前,重重磕頭,磕的砰砰作響,慘道:“清蓮師姐!師姐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們當(dāng)這件事沒發(fā)生過,求求你師姐,不要告訴掌教師尊,她會把我一輩子關(guān)進祖師祠堂的師姐!求你了師姐!”
清執(zhí)說的真誠,涕淚具下,若是一般人也就信了,可蕭墨染與他同門十幾年,深知他品行,不為所動。
蕭墨染淡道:“清執(zhí),你我同門一場,十?dāng)?shù)年情意,這般虛假的戲就不必再演了,此事我定會如實稟報師尊,你即便能勉強留下,日后也不會順?biāo)欤愦朔惺露ㄊ遣⑽捶A明無念師叔,你是無念師叔座下弟子,卻背著親身師傅聽從無妄師叔的差遣,還妄動殺孽,你細想,無念師叔再品行敦厚,又如何容得下你。”
清執(zhí)胡亂摸了把臉上的淚,眼里的陰狠淡了許多,“那……那依師姐的意思?”
蕭墨染眼眸水光晃了晃,柔軟的含著些不忍,卻在片刻間隱藏下去,“你叛逃師門,永不回山,此事,便會不了了之。”
清執(zhí)幾番權(quán)衡,他一直嫌山上無趣,可他是被父母扔在山上,下了山也沒有去處,但現(xiàn)在已是別無他法,就算蕭墨染的心思不是為了他好,但于他來說,已是最好的一個選擇,他大好男兒,憑著幾分力氣也不可能活不下去,趁此機會離開清心,豈非好過一輩子做這勞什子道士虛度光陰。
他朝著蕭墨染拜了拜,“謝謝清蓮師姐!謝謝師姐!我這就走,再不回來了。”說罷,連滾帶爬的跑出去。
蕭墨染背對他,再未回頭看他一眼。
玉白之間在掌心緊緊捏出幾個印子,指甲都白的沒了顏色。
雨中已看不到清執(zhí)的身影。
她轉(zhuǎn)過身,墨色眼眸泛著無盡的悲憫,輕輕嘆了口氣。
想不到,她會有親手將師弟逐出師門的一天。
她真是越來越不像從前的自己。
這般凌厲果決,換做以往,是絕不可能的。
普濟殿。
徐徐香霧縈繞在殿內(nèi),更襯的慈航身像寶相莊嚴。
供桌前站著三位中年道姑,中間一個墨青道袍,臂彎搭了柄拂塵,慈眉善目,隱隱透著許多祥和。
右側(cè)中年道姑相貌十分敦厚和善,帶著幾分笑模樣。
左側(cè)道姑面容敦肅,微微閉著眼,可隱約凌厲掩在臉上。
無塵,無念,無妄。
無念臉上笑容溫和,緩緩開口,“可有弟子未到?”
右側(cè)首位男弟子回道:“啟稟師傅,清蓮師姐和清執(zhí)師弟未到。”
無妄睜開眼,環(huán)視大殿,“清蓮為眾師弟妹表率,卻如此失禮,鳴鐘召集竟遲遲不到,徒惹門下非議,掌門師姐該稍作懲戒才是。”
無塵安穩(wěn)自如,仿佛沒聽見她的言語,許久,淡道:“清蓮一事清荷先已向我稟報,她因瑣事耽擱些時候,我自許她遲來,只清執(zhí)何故未到?無念師妹,他可曾向你回稟事由?”
無念稍側(cè)身,微微躬著身體,“回掌教師姐,我管教不嚴,以致門下弟子無故未到,還請掌教師姐寬諒。”
無妄接道:“既是瑣事,清蓮為何不得暫且擱下,待門中議事完畢再去處置,分明是仗著第一弟子身份妄自胡來,掌教師姐切不可如此寬縱,若日后門下弟子一一效仿,盡會教天下道門責(zé)我清心弟子不知禮儀,豈非遺禍太甚。”
無塵怡然不動,也不答她話。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無妄怒道:“掌教師姐!”
殿中弟子面面相覷,全都眼觀鼻鼻觀口。
“無妄師叔所言甚是,清蓮知錯,只是這件瑣事,關(guān)乎我派門規(guī)清律,非立時處置不可。”
極為冷淡的聲音在普濟殿響徹,含著雨露濕意,讓殿內(nèi)香霧都淡了幾分。
蕭墨染踏進殿內(nèi),青衣道袍盡濕。
肌膚白若透明,襯著寡淡的神色,暗夜之下,清麗不可方物。
恍若得道的蓮花,塵世繁雜,染不透她半分清濯旖旎。
殿內(nèi)幾百弟子盡皆躬身行禮,拂塵輕揮三下,朗聲道:“見過清蓮師姐。”
聲音隆隆,許久才平息。
這是清心閣第一弟子,所有人的大師姐該受的尊崇和朝拜。
蕭墨染朝無塵躬身,“弟子拜見師傅,見過無念師叔,無妄師叔。”
無塵神色淡淡。
無念笑容依舊。
無妄僵硬的點點頭,臉色愈發(fā)難看,
她是無念的師姐,可蕭墨染言語卻將她說在無念之后,分明就是當(dāng)中落她顏面。
未待無妄責(zé)問,蕭墨染沉聲道:“弟子有要事向師傅稟報。”
無妄自持輩分,自不好跟她爭辯,只得暫且壓下。
無塵手上拂塵揮了下,“何事。”
蕭墨染垂眸,神色冷清,“啟稟師傅,鳴鐘時弟子朝往普濟殿,但途中遇見清執(zhí)鬼鬼祟祟前往后山,弟子心下疑惑,跟隨而去,卻見清執(zhí)進了后山雜院一處偏堂,堂中有只狐貍,清執(zhí)持刀狠下殺手,但狐貍已修煉成妖,道行頗深,清執(zhí)并未得逞,反因他為殺狐妖搗亂陣法被其趁機逃脫,弟子怕其另有意圖,來不及阻擋,特先行回稟師傅。”
聽到清執(zhí)逃出清心閣,無妄臉色一沉,又莫名的松了口氣,手中拂塵狠狠的顫了下,“狐妖既逃,你為何不攔下清執(zhí),好教掌教師姐可詢問來龍去脈,清蓮,你一向待師弟妹過于寬縱,是否心下不忍,放了清執(zhí)逃離?!”
蕭墨染抬眸望她,清涼的眼底似是映出她掩藏的慌亂,“清執(zhí)舉動避開眾人,弟子看無念師叔初聞清執(zhí)舉動神色驚詫,可見無念師叔并不知情,但清執(zhí)這般舉動,弟子難料是否故意為之,意助狐妖逃脫,弟子輕易攔下便是打草驚蛇,不如視若不見,才可探究他們目的。”
無塵輕飄飄的看了無妄一眼,后者正要說話,卻猛的住了口。
無塵道:“為師未曾讓人去后山探看狐妖。”
蕭墨染躬身一禮,“既師傅并未讓清執(zhí)去后山,狐妖之事定當(dāng)隱秘,清執(zhí)位末,罕有機會得知狐妖被困后山,可見有人陽奉陰違,置清心門規(guī)戒律于不顧,此事事關(guān)重大,還請師傅處置。”
無塵闔著眼,“此事暫且擱下,我自會處理,今日急召你等前來,是另有要事商議,清蓮,來為師身邊。”
蕭墨染恭敬應(yīng)道:“是。”說罷,走到無塵身旁。
無念視線繞過無塵和無妄,笑容漸淡,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無妄陰著臉,目光如刀似劍。
殿外雨勢漸停,零星響著幾道雨水落地的滴答聲。
天地間,泛著濃重的濕氣。
烏云連成大片,遮蔽皓月光芒。
遙遠陰暗的山間,晃過一道銀紋翎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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