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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番外·初見即是一眼萬年


正值三月初春,江州的風近日吹個不停,拂過室內濃濃的檀香。
  丫鬟輕手輕腳地進來,將茶擱置在桌案上,再俯身靜靜退下,守在屋外,聽見里面的主人聊起了跪在祠堂里的二公子。
  “那孽障還沒認錯?”
  “別說認錯了,他還敢對我冷臉,娘你說說這孽障真是太不像話了,小姑之前也不知道怎么教的。她倒是好手一撒,人走了一了百了,麻煩全扔…”
  砰!
  茶盞磕在了桌案上,嫌棄的話語吶吶一收,頭戴珠釵的女人訕訕一笑,“娘…”
  端坐在上首的老太太摸了摸懷中油光水亮的貍奴,淡淡道,“怎么說,也是我張家的人,傳出去你讓那些人怎么看待我張家?”
  張大夫人連忙認錯,“是我說錯話了,但就不管那人了?”她頗為不甘地擰了擰帕子,“程哥兒還因為他受罰了呢。”
  老太太道,“不是罰了他跪祠堂?跪著吧,什么認錯,什么便讓人回去。”
  ……
  張家祠堂外。
  楚溆生已經跪了一個時辰了,雙腿發麻,從最開始的酸痛到木然。
  他感受不到痛苦了,就這么無知無覺地跪著。
  額上全是虛汗,青澀俊美的臉上蒼白無血色,他盯著前方一排的牌位看,目無焦點。
  他已經記不清這第幾次被罰了,前不久他生母過世,本就艱難的處境在無人相護后更加艱難。
  張家書香門第,自認為清貴無比,楚溆生的生母與人無媒茍合,生了一個孩子出來,張家便覺得這個女兒是奇恥大辱。
  實在是有辱門楣,又不好趕她走否則不是害了張家的名聲。
  只能捏著鼻子認了下來,連帶著楚溆生也不被喜歡。
  在這個規則繁多的家族里處處受罰,似乎頂著一個未婚先孕的名頭生下的孩子便是處處不好,骨子就是不知廉恥的。
  故而他們厭惡他,卻又不得不因為名聲接納他,下頭的小輩捉弄他,上頭的長輩偏袒他人。
  不過,或許他們說得對,楚溆生自認為不是什么好人,他知道祖父更喜歡溫潤端方的君子,那他就日日含笑,恪守君子之禮。
  夫子喜歡勤學苦讀、自謙的學生,他便守在夫子經過的那條小道上日日手中持書。
  他搶走那些人最在乎的一切,在暗處譏諷地看著他們,然后盤算著下一次怎么報復回去。
  實在不像一個君子的行為。
  可惜,祖父走了,生母去世。
  厭惡他之人自然要把這幾年的不平在他身上百般折騰回來。
  不過楚溆生心里清楚,沒過多久他們就會為了名聲讓他起來,果不其然,片刻過后丫鬟帶來老太太的命令,讓他回房反省。
  發麻的雙腿站起來的瞬間酸痛難忍,他面無表情地撐住那一堆牌位,好半晌才走了出去。
  一晚上滴水未盡,他熟練地找到小廚房,在里面翻找出公子小姐們剩下的芙蓉糕,幾口塞進了肚中裹腹。
  這糕點不怎么好吃,所以每日都余下不少,但勝在裹腹。
  他這么“輕飄飄”地被放過,大公子很不滿意,前不久他帶著一堆人要給楚溆生一個教訓,卻磕傷了腿,如今楚溆生好端端地,他卻受了傷,怎么想也不應該。
  大公子心有不甘,讓小廝扶著,連蹦帶跳地帶著一眾人又堵了他的路。
  “楚溆生!上次讓你僥幸跑了,這次我看你往哪跑!”
  楚溆生含笑道,“見過大哥,大哥的腿腳不便還是多加休養才好。”
  “少在這假惺惺。”大公子扶著小廝的肩,越看他越不順眼,家里寵慣了的公子哥任性到了極點,指使人打他。
  “你們都給我去打他,誰打傷了他,我就賞他一兩銀子!”
  下人們蠢蠢欲動,一兩銀子可不少了,他們對楚溆生也沒多大敬畏,何況到時候罰起來一定是楚溆生遭殃。
  這么多人,楚溆生握緊了手,涼薄地眸子一一掃過,記住了他們的臉。
  他知道自己怕是免不了挨一頓打了,只能死死盯著他們,記住每個人的臉。
  “人還挺多,知不知道你們很聒噪?”
  一顆石子忽然從彈出了出來,精準地砸在了大公子受傷的腳上,痛得嗷嗷叫喚。
  “公子!”
  下人們顧不得楚溆生,一窩蜂地涌了過去,大公子摔在地上氣憤地叫嚷著,“誰,是誰偷襲我,你們快去給我找出來,本公子要狠狠教訓他!”
  楚溆生似有所覺地抬頭望向那片高墻,在一片濃密的綠蔭中尋到那個少年的身影。
  他坐在墻頭,一條腿撐在墻上姿態肆意,用紅繩扎著一束高高的馬尾,見他看來,揚著眉沖他囂張地笑,拋了拋手中的小石子。
  “這么個瘸了腿的你都打不過,蠢死人了。”
  楚溆生直勾勾地看著他,怎么也離不開那個人的臉,于是那顆小石子就被扔在了他腦袋上。
  然后順著腦袋蹦蹦噠噠地砸在肩上又調皮地蹭在他手背上,一路滾在地上。
  一點也不疼,楚溆生心想,忍不住過去把那顆小石子捏在了手心里。

  那邊的大公子也看到了墻上的人,嚷嚷著要讓人爬上去打他一頓。
  似乎是惹了他厭煩,那眉頭蹙起,有點兇但是很漂亮,他又砸了一顆小石子過去,正中大公子的額頭。
  楚溆生眼睜睜地看著那顆小石子從大公子額頭落下,直直掉進了大公子懷里。
  他猝然握緊了手中的石子,生出嫉妒和委屈來。
  為什么他的石子就是落在了地上。
  為什么大哥不珍惜那顆石子呢,他不配被那顆石子砸。
  這邊的動靜很快驚動了老太太他們,楚溆生很擔心對方的安全,但意外的是他沒有任何事。
  那些人見了大公子受傷,心中不滿卻也只能賠笑。
  后來,楚溆生知道了他的身份,定京丞相謝家的嫡長子,自小身份尊貴,是個比他大哥還要紈绔的公子哥。
  他們是來接他去定京的。
  當晚,楚溆生做了個夢,夢里他是帝王的私生子,謝家暗地里奉命尋他回去,但是謝丞相因為刺客死在路上。
  他僥幸逃脫,在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情況去了謝家,楚家愛名聲最多只是罰跪他,而謝家,那里的欺辱比這里多了千百倍。
  對楚溆生這樣的人來說,更多的是精神折磨。
  而帶頭欺辱他的就是謝家的嫡長子,那是一張看不清的臉,背后卻透著深深地惡意。
  楚溆生覺得這個夢很不真實。
  事實就是謝丞相沒有死在刺客手中,反而是刺客全死在謝容的手上。
  他沒有以私生子的身份進入謝家,而是認祖歸宗成了帝王找回的皇子。
  他擁有了以往最想得到的一切,皇子的身份給楚溆生帶來很多的便利,他不用費盡心機去做什么,底下人就會給他備好。
  帝王護著他,太傅喜愛他,大臣們滿意他。
  除了一個對他虎視眈眈的殷王。
  楚溆生過得很舒坦,他跟著老師學習帝王之道,學習何謂明君,繁復的課業淹沒了他。
  偶爾楚溆生在亭中聽太傅授課時,瞥到那高高的宮墻總會想到謝容,不知道他怎么樣了,這么久沒見是不是忘了他。
  但見他的機會很快,他成了太子,按照規矩可以選一名伴讀。
  這是楚溆生第二次見到他,他混在一堆伴讀里,百無聊賴地靠在墻上打瞌睡,跟周圍嚴陣以待的公子們截然不同。
  那么多人等著他挑選,他的眼神卻獨獨落在他身上。
  見他腦袋一點一點地時不時撞一下墻,楚溆生不由伸手,在他下一次撞墻的時候將手背墊在了他腦后。
  他們似乎嚇壞了,周圍人瞪著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身邊的太監宮女欲言又止,“殿下…”
  “噓。”別吵醒他。
  不過好像晚了。
  楚溆生看著他悠悠轉醒,見了他也不意外,還往他手上蹭了一下,像是親人的大貓,可愛的貍奴。
  “好久不見啊。”謝容挑了挑眉,“太子殿下。”
  楚溆生眉眼一動,“你還記得孤?”
  “你當時那個小可憐的樣子,我怎么都忘不了吧?”
  楚溆生笑了聲,“嗯,你還記得便好,孤也記得你,多謝你一路護送孤進宮。”
  他擺了擺手,一臉不在意地揚眉,“真感謝,這次選伴讀選我?”
  楚溆生一愣,便是止不住地笑,“好。”
  謝容就像是宮墻上越過枝頭開出的一朵紅梅,美好得生機勃勃,又像是一只貓,總是突然出現撓他一爪子。
  就是這個伴讀很不稱職,明明是他的伴讀,但書是他整理的,奏折是他一人分類的,就連太傅吩咐他完成的課業,他也從來不幫他動筆寫上一個字。
  每天苦苦干活的太子殿下每次看到在院子里打拳,引來一眾小宮女紅著臉偷看的謝容,就維持不住溫潤的君子相了。
  太子殿下產生了危機感,立馬把這一批小宮女全換成了小太監。
  然后沒多久紅著臉偷看謝容打拳的就成了一群小太監。
  楚溆生:…這根本沒用。
  太子殿下苦思冥想,決定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于是他一臉沉重地問謝容,“你當初要當孤的伴讀是為了什么?”
  謝容給了他一個眼神,“家族要求。”
  很誠懇,楚溆生的心被扎了一刀,他接著問,“身為伴讀,你可知你何處做得不好?”
  在一側服侍太子的小太監聞言很是擔心的看了謝容一眼。
  突然被問這個問題,謝容嗯了聲,尾調上揚很是疑惑,“我還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他一臉難以接受并露出了這不可能的表情。
  小太監嘴角一抽,盡管他很喜歡謝公子,但也不能昧著良心說他盡到了伴讀的職責。
  身為伴讀,他是一個活也沒干,全讓太子殿下自己干了,每日就是在院中打拳,隨后在太傅上課時坐在殿下旁邊陪他一起上課。
  也正是如此,太子突然提起這事才讓人心驚肉跳,小太監很擔心太子會處罰謝容。
  “伴讀要做的事很多。”楚溆生道。
  謝容已經接受了事實,生性要強的他必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第一次做伴讀,不熟練。”
  他嘖了聲,“說說伴讀需要做什么。”
  小太監見狀就要提醒謝容,卻被楚溆生先一步搶答,“伴讀需要時刻出現在孤的視野內。”
  “伴讀不能和他人靠太近,尤其是太監宮女。”
  小太監:?
  “伴讀要貼身照顧孤,從今日起你就搬來孤的殿中住。”
  小太監:???
  他怎么不知道伴讀還要干這些事呢。
  最后一句,楚溆生說完耳朵都是紅的,面上還故作鎮定,“容容,你覺得如何?”
  “能否勝任孤的伴讀一職。”
  謝容嗤笑一聲,“瞧不起我?不過…”他揚了揚眉,仿佛看穿了一切,“伴讀真要做這些?”
  楚溆生:“自然。”
  小太監忍不住了,欲言又止地看著太子殿下,“殿下,奴才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狗太子笑得溫柔,說出的話卻那么冷酷無情,“不知道,那就別說了。”
  等小太監被趕走了,謝容看著那背影打趣他,“還有兩副面孔呢。”
  太子他一下就委屈了,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容容你竟幫著外人說話,孤難道比不上他嗎?你、你是不是更喜歡孤的大哥?”
  這特么又發哪門子的癲。
  “…什么你大哥?”
  哪號人物,他記得大皇子早就死了。
  楚溆生說,“孤的母族張家,張家大公子。”
  這么一說,謝容就有印象了,模糊地記起一張臉,又聽楚溆生低落道,“初見面,你就送了他一顆小石子。”
  “孤的那一顆還是自己撿來的。”
  謝容:“……?”
  他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自己是什么時候送了對方小石子的,但看楚溆生這念念不忘,煞有其事的樣子,還是狐疑地認下了。
  勉強哄著這個狗太子,“行了,別難過了,等會太傅讓你寫課業,我幫你。”
  “你要幫孤寫?”
  “不。”謝容揚眉一笑,特囂張,“我帶你逃課。”
  楚溆生:“……”
  這又又又一次和他想得不一樣。
  但楚溆生還是很期待,于是太傅布置完課業后在一側整理書籍時,楚溆生就一直在等他。
  等了快半個時辰,就在楚溆生想著他是否忘了時,身邊突然砸來一顆小石子。
  慢慢地滾到他手邊,他看著那顆小石子愣住,似有所覺地抬頭望去。
  “喂,逃學嗎?狗太子?”
  漆紅的宮墻上坐著一個少年郎。
  他語氣散漫,沖他揚眉張狂又囂張地笑,搭在墻頭上的腿晃了晃,紅繩扎起的馬尾便也跟著一同晃動。在半空劃過一道漣漪擦過濃密的綠蔭,樹梢簌簌響動。
  像極了那年,那一眼的初見。
  倏地,一只手向他伸了過來。
  兩手交握間,如同穿過經年累月的陳舊記憶披上了一層暖意,吹散了蒙塵的灰。
  在這一日,楚溆生干了一件有蠢事。
  跟著他的伴讀瘋跑出去,扔了一切條條框框的君子禮儀,然后…去了另一個地批奏折。
  真是始料不及的發展呢。
  楚溆生邊嘆氣,邊看著在院外打拳的謝容批奏折,批著批著忽然便笑了。
  如果這樣下去也不錯,他喜歡謝容,也喜歡伴讀的意思。
  未來他會伴著他一起走過這個皇朝更迭,見證盛世的開啟。
  往后,生死同衾,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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