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則從來不會管人類的天秤往哪里傾斜，規則能摧毀天秤。

        他把那句“你殺了他”咽了下去：“你應該知道，特事局一般會怎么處置故意破壞線索的人員。”

        “方隊長，我記得席俞以前是你的同事吧？”這棟樓里的照明足夠，所有路過的人都能看見余爍的表情——她沒有表情。

        “如果他還活著——”

        他已經死了！余爍在心里咆哮。

        “你知道我對待念影都是什么態度，”洛枯聽著余爍的話，敏感地察覺到了周圍念力的變化，四周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似乎要圍堵余爍，“那我對待這種事情的態度，同樣堅決。”

        有人撥了一個號碼。

        “席晨的態度只會比我更堅決，或者，你們想在這個時候看到她心亂如麻？”血晶滿載著威脅的意味浮現在了那人面前。

        “我說，”洛婧笑著從一旁的走廊里冒了出來，“現在這么缺人，大家不如坐下來好好說話？要不最起碼，先把手上的事兒辦了再說？”

        緊張的氣氛緩和了不少，余爍看著她，正想著給對方一個臺階下，另一個聲音就竄出來把氣氛拉向了更緊張的地步。

        她聽見洛枯問：“洛婧，你覺得我的身體有多少研究價值？”

        “洛枯，現在不是你能鬧的時候。”洛婧的表情瞬間就嚴肅了下來，嚴肅之下，是被掩蓋的慌亂。

        洛枯何其敏銳，洛婧的慌亂在他眼里是如此明顯，而他只不過隨口揭了個短而已。

        洛決也開口了：“你以前不這樣。”

        “我從來都不是這樣，”洛枯笑了起來，“我翅膀已經硬了不是嗎？”

        隨后，他突然拉起余爍，轉身出了樓門。

        身后的慌或者亂都不會有什么太大的影響，余爍知道，林茶會站出來處理。

        但有很多事情，很多很多事情，她連看都沒法看見，遑論幫自己處理？

        洛枯拉著余爍，一直走到了平日這時候最熱鬧的小吃街才松手。

        因為江大現在還在放暑假，所以客流不多，一些分店也就沒開著，只有些靠外賣還能賺回本的店家零零散散地開著。

        暖黃的光落在正下雪的室外，也沒辦法融化一片雪花。

        兩個人并肩走在街上，余爍問洛枯：“你累嗎？”

        “你累嗎？”這個問題被他下意識地丟了回來，可見他確實活得很累。

        “累。”兩個人同時說出了那個答案。

        洛枯看向周圍的店家，即使是這種可以被稱作“凋敝”的景象，在他眼里都是少見的繁華之地。北方的雪原之上，索菲亞號也不會踏足的土地，有很多無人的城市，他見過很多荒蕪的城市。

        他見過永凍的江河，見過江河開化、冰排順流而下摧毀年久失修的橋梁；他知道松樹會在茫茫雪原上緩慢生長，也知道有些動物早已適應了無盡的冬天；他踩著軟爛陷腳的泥土走過看似無邊際的原野，也走過經久未修卻保存完好的人類奇跡……

        他來到江城，見到人類聚居的一切溫暖與骯臟之初，但卻又無可避免地、一次又一次地認識到：自己即使在游星者這樣的怪胎族群里，也是被觀察的那一個獨一無二的“樣本”。

        “那時候陳楓找上我，告訴我，我是被選中的那一個，我以為我可以解脫了。”他聽見余爍開了口。

        “那是我被選擇了，不是我主動去選的。”余爍著重強調了一下。

        “所以也不存在我忍著痛苦接受了這份力量的事實，是否痛苦，在客觀上只對我自己有意義。那時候我才知道什么叫做被選擇。”

        兩個人走過一家開著的炸雞店，油煙味從玻璃門的縫隙里鉆出來，余爍很熟悉這種味道，它本該和她伴隨一生。

        “普通人、普通的異視者，他們可以不用去做選擇，對于他們來說，活著等死就夠了。可如果我不選呢？就會有人替我選，那我只能在他們搶答之前更快一點做出選擇。”

        余爍笑了起來，她看向洛枯：“所以，那些想替我做選擇的人，這些年不知道已經錯過了多少題目。”

        洛枯覺得自己好像在看什么惑人的神明，他聽見余爍說：“我不知道你還能活多久，我也沒辦法給你什么許諾，但是你要不要試著，自己選？”

        “自己選”，多么具有誘惑力的提議。

        洛枯笑著回答：“好，那就從報答你告訴我這些事情開始吧。”

        他的思維清醒地給出了結論：他不該再對洛婧言聽計從，游星者也不是他的唯一歸宿，他的特殊情況應該是他的特權，而不是多余的障礙。

        “你打算怎么報答？”這對于余爍來說，只是個意外，她本不想從洛枯這里得到什么消息。

        她本以為洛枯最后還是會選擇忠于游星者。

        “我被他們看重的原因，是一種被叫做‘異數’的存在，你可以把它理解成這世界上的一種機制。”

        “機制？”

        “脫離這個世界的機制，”洛枯看著寂寥的街道，“它會以某種隨機的形式以血脈的方式傳承，等到時機成熟，脫離的可能就會自行顯現，而游星者的異數，已經被證實了是念力。”

        “只是一種可能。”

        “如果這個可能足足有二分之一呢？”

        余爍抬起頭望向他：“那么，你想離開嗎？”

        “不，即使我最后會選擇脫離游星者，我也并不想離開這個世界。”盡管這個世界已然荒蕪，他仍知道，這是他的“家”。

        “洛雯之前不讓你動手，是因為你越用它，這些念力就會越強，你就會越接近那個脫離的可能？”

        “沒錯，而且據我們的研究，即使我能僥幸留下來，這份可能還會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地復現，一直到把我送離這個世界為止。”

        但洛婧把他帶進了江城，余爍知道，這就意味著，洛婧會在某個時刻不計后果地“使用”洛枯。

        “所以現在，你是洛婧手里的殺手锏嗎？”

        “不再是了。”

        “那就好。”

        “這對你們來說可不一定是好事。”

        是，可靠的合作伙伴手里少了把趁手的一次性武器，對她們來說可不算是好消息。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話我很清楚，但是如果用要所有人的犧牲換一個空殼子，我也不會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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