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所謂歸心似箭
正午的太陽曬得人眼睛發花,幾個門房分列侯府大門兩旁,隨時等著開門。
門房管事半蹲下身子抹了一把門檻,扭頭吩咐道:“揚塵了,來兩個人,把門檻、門楣再擦一遍。”門房暗暗叫苦,卻不敢抱怨,提上紅漆木桶,拿上抹布認命地開始抹灰。
侯府大門上九行五列四十五顆黃銅門釘和鎏金鋪首被擦得發亮,門房管事猶不放心,指著門前的抱鼓石道:“還有這兒,縫里也擦干凈了,一點臟都不能有,知道嗎?”
不遠處的樹蔭下,小福管事袖著手慢騰騰地踱到他爹身邊,沖大門那兒努努嘴道:“從卯時就跟這大門耗上了,怎么著,由著他們折騰?”
福管家不搭腔,小福管事自顧自地說下去:“老夫人做戲給誰看呢?二爺信上說今兒上午領兵進城,進了城先得去宮里謝恩領賞,回府怎么也得天擦黑了。合著她以為擦擦門、掃掃地,派幾個下人迎接二爺,侯爺就覺得她賢良淑德了?”
福管家終于聽不下去了,抬手掐住他的耳朵狠狠擰了一圈,斥道:“嫌舌頭長說一聲,我替你割了去。年紀不大,膽子不小,老夫人是你能編排的嗎?”
“哎哎,爹,我錯了!放手,放手!”小福管事連聲討饒,福管家丟開他的耳朵問:“不在侯爺身邊伺候,怎么上這兒討嫌來了?”
小福管事揉著通紅的耳朵往后躲了兩步,嘿笑道:“這不是侯爺吩咐我去給姑娘送字帖嘛。”他沒明說是哪位姑娘,福管家卻清楚。小福管事舉起手里的冊子翻了翻,咂舌道:“呵,澄心堂紙,侯爺對姑娘可真是舍得。這是誰寫的,瞧這鐵劃銀鉤、骨力遒勁的,讓姑娘臨是不是不太合適?”
“啰嗦什么,還不快去!”福管家虛打了他一巴掌,叫他滾了。
小福管事哼著歌往儀門的方向走。心里不屑地想,錢氏這么多年了還號不準侯爺的脈,就會玩這套面子工夫,就這樣還當自個兒多聰明,多受寵呢?真是可笑。
小福管事是進不了內院的,侯爺吩咐的事也不敢隨便托給守門的婆子,萬一污了破了,他是要吃掛落的。
原地等了一炷香時間,受托跑腿去叫人的婆子帶了個長臉的丫鬟回來。那丫鬟看起來有點憨,小跑著過來,站定了,直眉瞪眼地沖小福管事伸出手:“我是山月居的人,東西給我就成。”
小福管事逗她道:“你是誰啊?知道是什么東西,拿給誰嗎?”
“我、我叫赤霞。”她咽了口唾沫,望著帶路的婆子迷茫道:“不是說有人叫山月居的人來領東西嗎?”
那婆子反倒比她清楚,對小福管事道:“這是四姑娘身邊的小丫鬟,您有東西只管叫她給您遞進去。”
小福管事瞄了她一眼,心想團姐兒瞧著是個厲害的,怎么放了這么個糊涂丫鬟在身邊。不再多話,將字帖遞到赤霞手上,因瞧著赤霞不怎么可靠的樣子,一字一句地叮囑道:“這是老侯爺特意給姑娘的,一定要親手交到姑娘手上,千萬不能折了臟了,記下了嗎?”
“記下了。這是老侯爺特意給姑娘的,一定要交到姑娘手上,千萬不能折了臟了。”赤霞一字不差地原樣背了一遍,轉身欲走,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對小福管事行了一禮,高聲道:“多謝這位哥哥!”
旁邊的婆子都瞧稀罕似的瞧著她,小福管事的面色也有些古怪,他如今也算老侯爺身邊的得意人了,整個承平侯府少有不認識他的。
赤霞怕手上的油汗污了冊子,特地將袖子放下來,小心翼翼地隔著袖子將字帖捧回了山月居。
到了西廂卻發現團姐兒不在,兩個大丫鬟也不知去哪兒了。她這樣的三等小丫鬟是不許進屋伺候的,一時傻住了,站在門外不知怎么辦才好。
朱砂恰好端了銅盆出來打水,看見紅蕖正對著堂屋大門直直站著。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堂屋里擺著黃花梨木的八仙桌,兩邊各一把矮背玫瑰椅,墻上掛著一幅眾魚嬉水圖,一眼能望到底,沒什么特別的,奇怪道:“你怎么在這兒站樁?”
赤霞眨眨眼,老實道:“侯爺送了字帖來給姑娘。”
朱砂放下銅盆,甩了甩手上沾的水珠子,朝赤霞伸出手,道:“給我吧。”
卻不料向來聽話地赤霞頭一回避開她的手,緊張地退后兩步,道:“不成,我得親手交給姑娘。”
朱砂皺起眉頭,低聲道:“快別說笑話了,姑娘識得你是誰嗎?趕緊給我!”赤霞不會反駁,只一徑搖頭。急得額頭冒汗,怕朱砂上來搶,再扯壞了字帖,竟干脆撒腿跑了。
朱砂都看愣了,對著她的背影啐了一句:“真是傻丫頭!”端起銅盆又回去抹桌子了。
赤霞飛快地跑到正房門口,尋芳隔著竹簾的縫隙看到,馬上想起那晚鄭伯榮來拿人的事來,怕得驚叫起來:“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阿團正在云氏這邊玩,聽到聲音立刻扔開手里的三字經,竇媽媽穩住她,覓松出去領了赤霞進來。
竇媽媽先沉下臉,在后院也敢放肆奔跑,赤霞這是規矩沒學好,但這會兒也顧不上責罵,先問道:“你跑什么?”
一屋子的人都神經緊繃地瞪著她,赤霞被這陣勢唬得直縮脖子,從二門上的婆子來山月居喚人說起,一直講到朱砂那句“趕緊給我”。
鬧了半天是虛驚一場,云氏掩唇笑道:“你這丫鬟……還挺有意思的。”
赤霞跟著傻笑,阿團嘆了口氣,赤霞最大的特點就是聽話,如果送字帖的人沒叮囑那一句“親手交到姑娘手上”,朱砂要,她大概就給了,可因為有這一句,她才無論如何都要親手給阿團才行。
竇媽媽的臉黑得像鍋底一般。
銀燭前些日子存了私心,才被她教訓過一番,又來了個霸道的朱砂,看了她還是對底下的丫鬟太縱容了,從今天開始非要好好給她們立立規矩才行。
阿團偏頭一看竇媽媽的臉色,就猜到了七八分。上回竇媽媽跟她說起銀燭的私心,她居然覺得挺正常的。
老話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銀燭不愿意提點小丫鬟真是太尋常了。雖說一兩年里,小丫鬟們還長不成,里外的事仍要仰仗她和畫屏兩個大的,但畢竟小丫鬟們和阿團年紀更接近,要是再投了她的脾性,很可能把銀燭這個大丫鬟擠兌到一邊去。
她還特地拿這事問過云氏,云氏也道,不聾不啞,不做家翁。銀燭做事周全仔細,忠心也夠,頂多是好在小丫鬟面前耍耍威風,算不得大毛病。
不過,這在竇媽媽看來就是耍手段。
畢竟竇媽媽覺得自個兒年紀大了,未必能伺候到阿團出嫁,對底下的小丫鬟都是當接班人苗子看的。而銀燭還年輕,便是嫁了人也能回來做個管事娘子,其他丫鬟們自然就都是競爭對手了。
鄭叔茂回府的時間比小福管事預計得要早,黃昏前,就有親衛騎馬回來,勒馬停在承平侯府大門,并未下馬,直接道:“將軍已經出了宮門,說話間就到了。”說完掉頭又跑了回去。
福管家敏銳地聽出“將軍”這一稱呼,笑道:“二爺辛苦這一趟,看來是又升官了。”
除了老侯爺在房中高坐,眾人都出門迎接,錢氏還特意命人買了大紅鞭炮來,高高吊起。
承平侯府前面那條街上的攤販行人早被衛隊提前驅趕開來,遠處仍有膽大的不肯散,擠在路旁對著遠遠駛來的隊列指指點點。
云氏數不清多少次聽著馬蹄聲送鄭叔茂遠行,又多少次等候鄭叔茂從各個不同的戰場歸來。眼底熱熱的,心里有點發堵。
一面罵自己沒出息,一面又不自覺地放松心弦,鄭叔茂仿佛一座遮風擋雨的高山,從沒讓云氏受過委屈。只除了……云氏搖搖頭,把那點酸楚晃出腦海,她已經不想追究阿團的身世了,既然鄭叔茂信誓旦旦地說從未對不起她,她信一次又何妨。
一隊身披甲胄,手持長矛的護衛控馬停在承平侯府門前,卻不見鄭叔茂。眾人疑惑中,護衛迅速左右分開,讓開一條小路,后面是一輛結實的平頂藍綢馬車。
阿團心里一屏,心道莫不是鄭叔茂受了傷,連馬都騎不得了?
小福管事親自上前,恭敬地打起馬車簾子,鄭叔茂冷臉跳下馬車,動作矯健有力,面寒如霜,左手抱著插纓銀盔,右手抱著一個小兒。
阿團第一個反應過來,沒規矩地猴到鄭叔茂身上,抱著他的大腿:“阿爹!咦,這是小哥?小哥怎么了?”
鄭叔茂露出點笑意,道:“中午偷酒喝,現在還醉著呢。”他先仔細瞧過云氏,見不過短短一月,云氏已憔悴了七分,笑里都帶著苦意,胸中怒火翻騰,強忍著沒有立時發作。而后將銀盔遞給鄭昂,屈膝半蹲,身上冰涼的鎖子甲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對阿團輕聲道:“給你帶了個禮物。”
鄭晏閉著眼呼呼大睡,他胸前一團鼓包小小地顫了顫,忽然拱出一對毛茸茸的大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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