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所謂初返外家
路上,云氏趁機向阿團科普上京的大致規劃。
皇宮居中偏北,故城北地皮最為緊俏,有市無價,多為三品以上有上朝資格的大員居住。
承平侯府便在城北,嚴格說來,鄭老侯爺也是能夠上朝的,如今不過是年紀大了,身上又沒有實缺,才承恩在家榮養。一朝天子一朝臣,試圖進駐城北的新貴不在少數;子孫不肖,敗光了家底,頂著一個空頭爵位賣祖宅的也不是沒有。
略差一層的人家則多住在城東,城東雕梁畫棟的大宅子少,一兩進的小院子多。平民、商戶都有,身上有職位的官老爺也不在少數,連上京趕考的學子,也愛在城東租個小院,潛心讀書,是個相對清貴的所在。
云家屬于書香門第,云老太爺名培英,字碩儒,據說原先不叫這個字,是先帝爺將他指為太子太傅時稱他“通文達理,滿腹經綸,乃當世碩儒”,硬給改成了這么個高調的字。可惜名高勢弱,如今便住在城東。
而城南主要為坊市,買賣書畫、古玩、花鳥、馬匹牲畜、仆役苦力、日用器具等用品,也有打鐵鋪、繡坊等各色作坊,端的熱鬧非常。
城西則相對荒涼些,住戶多貧苦。
車馬粼粼行至城東。
路上竇媽媽怕小兒吹了風,一直壓著簾子不許掀開。直到下了馬車,阿團才深吸一口氣,有了出了侯府高墻的實感。
面前是一條容兩輛馬車并行的巷子,旁邊一道朱紅大門,上頭簡簡單單地掛著一塊匾,上書“云府”二字。
門口石獅子邊倚著一個著雨過天青色的錦棉長袍的青年男子,面如冠玉,唇紅齒白,一雙似笑非笑的風流眼,左眼下一顆淚痣更添三分浮浪。若只看俊秀的面容和國子監里的學生差不離,偏他連站也不肯站直,吊兒郎當地沖眾人揚揚下巴,招呼道:“喲,來了?”
云氏一瞧就同他關系甚好,沒好氣地上前擰他耳朵,一點也不客氣道:“你是沒長骨頭還是扭了腰,站沒站相,也不怕幾個小的見了笑話!”
那男子捂著耳朵嗷嗷叫:“姐姐您行行好,上來就扭我耳朵,也不怕幾個小的見了笑話!”
云氏當著孩子們的面不好太給他沒臉,訕訕地松了手。
鄭叔茂拍拍他的肩,也不好說什么,只好客氣道:“承淵,好久不見了。”
云承淵哼哼道:“喲,這不是我姐夫嘛。難為姐夫還記得路,再過兩年怕小弟記性不好,該忘了姐夫的臉了。”這是譏諷鄭叔茂久不登門呢,云氏踢了他一腳,提醒他適可而止。
鄭叔茂面色赧然,竟拱手求饒道:“是我的不是。好在西北的職已交了出去,新領了近畿軍輕車都尉的活兒,往后便常駐西郊大營,咱們兄弟也好常來常往!
云承淵聞言并不意外,應是早已知曉。倒是阿團驚訝了一下,咦,便宜爹不出差,改常駐了?
阿團拉著鄭昂的手,往上推了推掉到眼皮上的雪帽,斜睨著鄭叔茂,云承淵一眼瞧見她腦門上油亮的山包,瞳孔一縮,擰眉低聲道:“怎么回事?誰給阿團氣受了?”
“唉,別問了!痹剖习寻F頭上的帽子戴好,云承淵狐疑地瞧著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從善如流地把這一茬揭過去,抱起鄭晏叭叭親了兩口,樂道:“阿晏還記得舅舅不?”
鄭昂、鄭晏隨鄭叔茂回京兩月,還是第一回登門。難得鄭晏不認生,有樣學樣地環住云承淵的脖子也親了他一口,大聲喊道:“舅舅!”
云承淵立刻笑得牙不見眼,又來摟鄭昂,鄭昂漲紅了臉,說什么也不肯在大門外讓他親。
這時后面響起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一個少年郎疾走而來,袍角飛起,后面跟著一個老仆。
少年不過同鄭昂差不多的年紀,卻似乎比鄭昂還要早熟些。
眸子輕輕一揚,目光萬般無奈地滑過云承淵,在門前站定,拱手問好,一串吉利話自然而然地從那張紅潤的薄唇中流出:“姑姑,姑父,恭賀年褀!恭喜姑父高升,今后定然前程似錦;姑姑如愿以償,姑父回調,兄弟姐妹個個伶俐,闔家團圓正是好意頭!
云氏自見了他便欣喜,鄭叔茂也連連點頭:“好孩子,承你吉言!
“好久不見了,元衡!”鄭昂也湊上去,云元衡喚了聲“昂哥”,大大方方地與他對了一拳,兩人會心一笑。而后元衡連忙招呼下人:“忠叔,快叫人來領馬車從角門進,好水好料喂上,禮物不急著搬,叫各位哥哥姐姐先進去歇歇腳!
“外面風冷,母親備好了熱茶點心,姑姑、姑父快隨我來!闭f著一手平抬,請鄭叔茂等人進門。因云承淵抱了鄭晏,便親自牽過阿團,笑道:“阿團許久不來了,母親一直念著呢。年前二月得了一套十二個泥人,顏色亮麗得緊,你若喜歡,便抱了家去,你表姐一向對你最是舍得!
阿團呆呆地跟著走,從元衡出現的那一刻,她眼睛就直了。
這位小表哥比風流倜儻的舅舅還要俊美,身姿如一叢挺拔的青竹,方才含怒帶怨地脧了云承淵一眼,叫看客的心頭都酸軟了;這會兒唇畔帶笑,眉眼彎彎,又宛若河岸上流動的清風,吹得人陶然欲醉。
尤其是他還那么會說話!還有禮有節!還八面玲瓏!
阿團果斷撒開鄭昂的爪子,半個身子掛在元衡手臂上,仗著這幅皮囊年紀小,一點也不害臊地表白:“表哥你好漂亮!表哥我好喜歡你!”
鄭昂腳下一個趔趄,一低頭瞧見阿團垂涎欲滴的蠢樣兒,真想別開眼睛裝不認識。
元衡索性將她抱起來,仍是那副溫和含笑的樣子:“阿團又不是第一回見表哥了,怎么今天這般熱情?”
阿團肚子高喊當然是第一回!是一見傾心、驚為天人的初!見!
面上摟緊了元衡的脖子,油嘴滑舌道:“只怪月光太迷人,唉,美色誤人,美色誤人啊!
鄭昂目不忍睹地捂住了眼,云氏臉黑了,鄭叔茂一邊臉黑一邊心虛地懷疑是不是被阿團偷聽了壁腳,鄭晏傻乎乎地抬頭看天找月亮,云承淵憋笑憋得渾身打擺子一樣抖。
一路走到云府正房,阿團搜腸刮肚,情話說了一套又一套,總算惹得元衡破功,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笑道:“你呀,舌頭裹了蜜了,鐵石心腸的人都要叫你降服了!
阿團大喜,空學一身泡妞的本事為的就是你啊美人!
元衡實在笑得掌不住了,將阿團塞給迎面而來的一位美婦人手中,搖頭道:“母親千萬抱穩了,往后這就是咱家童養媳了!
“哪里聽來的怪話?”這美婦人正是云承淵之妻薛氏,不明所以地嗔了元衡一句。抱過阿團,輕輕顛了兩下,笑道:“團姐兒又長肉了。”緊接著招呼道:“快進來,一路上累了吧?父親在屋里等著了,紅封都備好了!闭f罷頑皮地沖三個小的眨眨眼睛。
云府人口極其簡單,連著九代單傳,除去這一府的人,五服之內再找不著別的親眷。云老太爺膝下只得了云氏同云承淵兩個,云承淵娶妻薛氏,也只得了元衡同云二月兩個。
且兩邊孩子生的也對稱,元衡只比鄭昂小六個月,云二月又只比鄭晏大六個月。
一行人熱熱鬧鬧地進了正堂,一位面白長須的老翁牽著一個梳著兩根羊角辮的小姑娘等在屋里。
云氏從那場迷夢中醒來后,還不曾見過家人。中間隔了幾十年,前一晚近鄉情怯,輾轉反側不成眠。
之前見了弟弟,親密如昔,如今見了父親,又是不一樣的感覺。鼻子一酸,喚道:“父親……”
云老太爺不由自主地向前迎了兩步,也是奇怪,明明眼里溢滿疼惜,口中卻硬邦邦地道:“當娘的人了,還作小女兒態,成何體統!”
云氏一屏,立刻恢復了常態,眾人又是一通見禮。
阿團領了外家的紅封,新奇得不得了。云老太爺給的是一串金裸子,云承淵和薛氏給的是一荷包肥肥胖胖的小金豬。
不過敘了一個時辰的話,云老太爺突然道:“姑爺若是方便,便晚些再走。”然后挨個兒摸摸鄭昂、鄭晏和阿團的腦袋,轉身出門了。
這就走了?他一個人干嘛去。勘阋送夤淮娔镉H嗎?
阿團腦袋里的問號打成了結,其他人卻都是見怪不怪的樣子。云二月扯扯她的袖口,問:“然后呢?她打了你之后呢?”
沒錯,阿團正在講“刁蠻千金大戰蛇蝎堂姐”的戲碼。阿團清了清喉嚨,拿一只空杯子倒扣在桌上當驚堂木,演道:“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數把飛刀……”
“飛刀?你們還玩飛刀?”云二月一臉羨慕,阿團尷尬道:“哎呀,比喻嘛!數把飛刀般的簽籌……”
阿團當笑話似的說了,鄭叔茂夫婦兩個見她自己不當回事兒,也沒阻止。
云府與承平侯府的氣氛全然不同,阿團和表哥、表姐玩得投機,在舅舅、舅母跟前也甚為自在。
期間薛氏暗暗留意云氏,只見她雖不多話,但顧盼間神采飛揚,與往日陰郁沉默的樣子殊為不同。對團姐兒也不再是客氣疏離的樣子,嘴里抱怨著不省心的小冤家,然而語氣親密,行止隨性,絲毫不擔心團姐兒會與她離心。
薛氏心中驚奇,面上卻不露分毫,神態自若地招呼眾人嘗府里新制的雙色荷花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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