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驍也一眼看見了程無雙，他以為自己是眼花了，用力眨了眨眼仔細看才明白不是幻覺，一時有些發懵，眼睛直直的盯著她。

　　眾人循著他的視線看了過來，只見一個身材修長的年輕女子靜靜站在角落，穿著一件款式簡單的連衣裙，烏黑的長發綰在腦后，不施脂粉，打扮十分素凈，卻把身邊開得如火如荼的鮮花襯得失了顏色。

　　大家一邊看一邊調侃：“顧驍，專心工作，不要光顧著看美女。不拍完我們不會放你去要手機號的。”

　　顧驍回過神，只覺得陽光過于強烈，曬得他臉頰滾熱：“別開玩笑了。誰看她了。”

　　有人嘖嘖兩聲，道：“你這就裝逼了吧。明明都看呆了，瞧這臉紅的。”

　　顧驍眼角余光掠過程無雙的臉，見她一副興致盎然看熱鬧的表情，忽然有種把她的臉摁進沙灘的沖動。他忍了忍，說：“是太陽曬的。天這么熱。”

　　“熱嗎？”

　　眾人異口同聲：“不熱！”

　　程無雙索性拉了張椅子坐下來看熱鬧，不過他們也沒打趣多久，很快收心開始工作。他雖然心神不寧，不過攝影師不是要求他擺出憂郁的表情就是做出冷漠的姿態，他這種習慣以沉默安靜來隱藏情緒的人做起來倒也容易，不一會兒就完成了拍攝。

　　任務搞定，眾人放松下來，找客棧老板點冷飲，輪到顧驍的時候他目光在菜單上一頓，嘴唇微微一抿，搖頭道：“多謝，我不用。”

　　眾人奇道：“不是說熱嗎？你不喝東西？”

　　他拿出隨身帶著的礦泉水：“最近牙齒有點過敏，吃冷的不舒服。”

　　老板笑吟吟的說：“我們也有熱飲。柚子茶，冰糖雪梨……”

　　“多謝，不過……我不吃甜的。”他抬眼看了看不遠處的程無雙，畢竟在程家討生活，沒有見到雇主不打招呼的道理，只能深深吸了口氣，向她走了過去，頂著眾人的起哄聲，硬著頭皮低聲問，“大小姐，請問你怎么在這里？”

　　程無雙揚揚眉：“我路過，來吃個飯。你又怎么在這里？”上下打量他一番，忍不住笑了，“拍的什么啊？你什么時候當起模特了？準備進軍娛樂圈？”

　　“見笑了，只是給雜志拍個封面而已。”

　　她扭頭看了看那些人隨手放置的設備，怎么看怎么覺得就是個普通的草臺班子，問：“什么雜志的封面？這樣的設備拍硬照，效果恐怕不怎樣吧。”

　　“是一本什么青春小說雜志……”他話音未落她就笑了，“干嘛拍這個？這種加夸張濾鏡，拍攝手法又一般的照片，看不出模特的優點的，想通過這個出頭可不容易。”

　　“只是兼職賺點錢。”顧驍看了看時間，道，“大小姐，如果沒有別的事，我想先走了。下午還有工作。”

　　程無雙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他用錢的地方多，想憑自己的相貌優勢賺外快無可厚非。不過她沒想到不過才過了兩天，她又碰上顧驍拍片。

　　那一日，她在公司開完會，說得口干舌燥，想想下午煩人的應酬，更覺得焦慮，本想午睡，卻怎樣也睡不著，索性去公司旁邊的購物中心閑逛，逛了一刻鐘就覺得沒什么意思，信步走進一家甜品店，隨便點了杯飲料，坐下發呆。

　　店鋪有一整面的玻璃幕墻，墻外正對著綠地，小徑上有一對年輕男女擺造型，旁邊有人拿著大大的白板打光，有攝影師蹲下又站起來選角度，約莫是情侶拍藝術照。正午時分，日光亮得發白，連草皮都被曬得發蔫，程無雙光看就覺得熱得慌，不由得佩服起那對情侶來。正想收回視線，那個舉著板子打光的女孩忽然倒在地上，一眾人都圍了上去，情侶中的男士把她抱了起來，進了冷氣充裕的甜品店。

　　他們把暈倒的女孩扶到椅子上坐下，又問店員有沒有冷水毛巾，程無雙遠遠看著，不由得心生憐憫，高溫預警的天氣里還進行露天拍攝，生活確實不易。她從包里拿出一個小藥瓶，走過去說：“這是中暑藥，給她吃兩粒，如果還不好，就叫救護車來吧。”

　　彎腰照顧女孩的男生聞聲抬頭，眼中露出驚訝之色：“大小姐？”

　　程無雙也吃了一驚：“顧驍？”她看看周圍的人，有些明白過來，“你又拍什么照片？”

　　顧驍平靜下來，答道：“給影樓拍樣片。”

　　中暑的女孩悠悠醒轉，眾人放下心，見到他和漂亮女子說話，哪兒有不起哄的，他微微一皺眉，只說：“程家大小姐，我的雇主。”之后便不再發一言。

　　程小姐的名聲，連市井也有所耳聞，沉不住氣的人眼神都變了。程無雙被打量得心煩，轉身回到座位上。

　　工作日，店里人很少，他們說話聲音不小，即使隔得遠她也聽得一清二楚。有人說：“實在太熱了，晚一點再拍吧。”

　　眾人紛紛附和，顧驍卻說：“晚一點是多晚？四點鐘我必須回去準備晚飯。”

　　領頭的人似乎有些遺憾：“總得等到五點鐘之后才會慢慢降溫。唉，你后面幾天又都沒有時間出來。”

　　顧驍沉默幾秒，說：“實在抱歉，你們還是聯系別人吧。”

　　“唉，以后有機會再合作啊。”于是有人聯系別的模特，有人提議，“不如就在這里坐坐吧，這里的芒果冰沙很有名。哎，顧驍你也坐一會兒吧，離四點還早呢，這里離車站又遠，你不怕熱啊？”

　　這樣毒的日頭，鐵打的人也受不了，顧驍看了看被陽光曬得發白的水泥路面，眼睛有些發花，便重新坐了下來。

　　店員拿著單子過來，問到顧驍的時候他搖頭：“多謝，我不用。”

　　有人便說：“哎，顧驍，至于這么摳門嗎？上次也這樣，不吃不喝的。我記得你換工作前都比現在大方，程家待遇那么好，你手頭應該不至于那么緊巴巴了吧？”

　　顧驍平靜的說：“我欠了外債，能多攢點就多攢點。”

　　“什么外債啊？”

　　有人瞄了遠處的程無雙一眼，露出曖昧的笑容，湊近他說了句什么話，他臉色一沉：“請不要開這種玩笑！”

　　程無雙用膝蓋想也知道那人胡扯了什么，但她被指點得多了，懶得一一計較，只把飲料杯往桌上一頓，揚聲道：“顧驍，麻煩你過來下，晚上有客人來，你可能要額外準備些東西。”

　　顧驍得以脫身，稍稍松了口氣，但想起他即將面對的人，心又提了起來，揣摩著她的心思走到她面前。她示意他坐下，目光掠過那些好奇的人，壓低聲音問：“你到底欠了什么債？”

　　他微微皺起眉，她并不因為他抗拒的臉色而退讓，補充道：“我并不想打探你的隱私。但你欠的債似乎不少，難道你是借了高利貸？或者惹了什么人？你又有什么花銷，讓你欠下這么一大筆錢？難道是什么不良嗜好，比如賭博？”

　　顧驍直直看著她，半天沒說話，程無雙等了一會兒，道：“程家不會雇傭有惡習的人，容易惹是非。為了安全，我必須打聽清楚。當然，如果是麻煩找上了你，只要你沒過錯，程家會看情況提供幫助。”

　　他嘴角抿了又抿，終于開了口，說得有些急，隱隱透出惱怒：“大小姐，你是真忘記了，還是給我開玩笑？我的債主不正是你？”

　　程無雙愣住，想了半天也記不起自己什么時候借過錢給他，莫名其妙道：“我可沒借錢給你，你欠的哪門子債？”

　　顧驍咬了咬牙，想起那個因為被她追逐而不小心打碎的天價花瓶，只覺得心絞痛都要發作了：“花瓶！那什么祭紅！”

　　“祭紅？”程無雙思緒轉到被妥善安置在書房防彈玻璃柜里的古董花瓶，不由得說，“不是好好的么？”過了幾秒才想起那一夜發生的事，連忙用力的咬住吸管，免得大笑出來影響自己優雅的形象。

　　她憋笑憋得雙頰通紅，肩膀一抽一抽的，顧驍看得心里窩火，忍了忍，說：“我沒什么不良嗜好，不會給程家惹麻煩，請大小姐放心。你還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嗎？如果沒有，我想走了。”

　　程無雙按住發痛的肚子，說：“我不是讓丁叔叔轉達你，花瓶不用賠了么？”

　　“那么貴重的東西，我必須賠上。”他被她笑得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忍不住譏諷，“大小姐怎么抖得那么厲害？癲癇嗎？”

　　信奉叢林法則，以鉆空子為榮的社會里，這么正直的人恐怕都要絕種了吧，程無雙看著他，只覺得他的臭臉都挺可愛，聽到刻薄話也不生氣，平復了一下呼吸，道：“你還真把那瓶子當祭紅了？”

　　他微微一怔，兩秒之后耳朵嗡的一響，就像被狠揍了一拳，半天沒回過神。

　　“顧驍，你到底有沒有腦子？誰會把幾百萬的東西隨便亂放？人來人往的地方，打破個花瓶是常事，我會冒這種險？”

　　他聲音有些啞：“聽說有些豪門……把古董瓷器拿來日常使用的……”

　　“有嗎？幾十上百萬的東西隨便亂用著玩？那我家太窮了，奢華不起來。”程無雙翻了個白眼，正想繼續說，剩下的話被回過味的他給瞪了回去。

　　“程無雙！你覺得這樣戲弄人好玩？”他剛想拍桌子，想起她說過的“不用賠”，一口氣又只能生生的憋回肚子里，胸口悶得難受，牙齒咬了又咬，恨不得把面前笑吟吟的美人兒給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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