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心魂負(fù)累
湖面的風(fēng)緩緩吹進(jìn)來，拂動殿內(nèi)的紫紗簾幔，輕輕搖曳，夢一般的顏色。一時靜到極點(diǎn)，卻令人安心，沒有絲毫的壓抑感。
溫如玉覺得渾身無力，微微往后仰，靠在椅子上，白玉般的臉上暈開一層淡淡的光華，含笑的眸子格外溫潤，解脫了一般，喃喃道：“你看，擺脫那個心魔其實(shí)也不是太困難，對不對？”
蒼夜微微一愣，目光顫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你還沒有告訴我，師父是怎么與令堂相逢的？是不是……你不愿意提他？”
“我……我也只是聽娘提了一點(diǎn)。她只說當(dāng)初那個人追一位仇家追到紫熵，追進(jìn)王宮，無意中闖入冷宮，遇到我娘。兩人一見如故，情難自禁。”說到情難自禁，蒼夜的眉就緊緊蹙起來，顯然對“那個人”是否有情持懷疑態(tài)度，呆了呆，繼續(xù)道，“那個人在冷宮中呆了兩日，必須要走了。從此便再無消息……對他來說，也許與我娘相遇只不過是驚鴻一瞥，而我娘卻苦苦思念了他二十五年……”聲音越來越低沉，到最后忍不住咬牙切齒。
溫如玉覺得嘴里發(fā)苦。分明是他們父子之間的事，他卻好象是自己害了蒼夜一般，心中暗道：師父啊師父，你怎會是如此不負(fù)責(zé)任之人？
自己這么想，卻不好對蒼夜說出來，只能安慰道：“夜兒，你沒愛過，也許體會不到。感情的事……誰也說不清楚。不能說師父對你娘不負(fù)責(zé)任，也不能說他不真心。只是，他可能有別的苦衷。你是這樣寬容、善良的男兒，看在令堂的份上，就原諒師父吧。你娘苦了一輩子，你也是歷盡坎坷，最后一家人能在一起共享天倫之樂，對令堂、對你都是一種補(bǔ)償。”
蒼夜苦笑：“大哥你別勸我，我現(xiàn)在…….根本沒法接受他。”
“好，那就讓時間去改變一切。我相信，你遲早會想通的。”
勸慰的話容易說出口，可溫如玉心中卻沉甸甸的。愛，也許是人生最難解的一道題吧？終其一生，有幾人能真正愛過？有幾人能愛得干干脆脆、徹徹底底、轟轟烈烈？無緣相逢的人錯過了，有緣無份的人不得不放手了，而最后能在一起的，又有幾人能無怨無悔地到了白頭？
佛曰：“前世的500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那么，要多少次回眸才能換得今生的相守？
愛，是多么珍貴、多么奢侈的東西啊。
眼前掠過一個個如花的面容：蕭雨塵、梅如雪、景浣煙。自己所愛、或者愛著自己的女子，一個天人永隔，一個咫尺天涯，一個就在身邊，卻為自己歷盡心劫。
溫如玉，你一生都在辜負(fù)別人。
他疲憊地閉上眼睛。情何以堪……
“大哥，當(dāng)你知道我是必殺堂主時，你……是怎么想的？有沒有覺得我…是個惡魔？”蒼夜的聲音緩緩響起來，干澀而沉重。剛剛丟開了少年時的噩夢，又不得不揭開最新的那塊傷疤。
溫如玉睜開眼睛，看著蒼夜的背影。削瘦的脊背挺得筆直，依舊是略帶驕傲與倔強(qiáng)的樣子，努力掩飾著內(nèi)心的迷茫與不安。肌肉緊繃著，好象得不到一個想要的答案就無法放松自己。
“若是如此，我今日還會和你坐在一起么？早就拔劍相向了。”溫如玉輕輕笑道，“雖然那時候我失去了記憶，但聚龍幫的人所說的話我聽得清清楚楚。我知道你殺了很多武林幫派的掌門人。現(xiàn)在我記憶恢復(fù)了，不妨告訴你，在你向我下戰(zhàn)書之前，南宮越曾經(jīng)找到我，說少林智禪大師與江湖各大幫派組織了武林同盟，想推舉我做盟主，同心協(xié)力消滅必殺堂。”
背影震動了一下，蒼夜回過頭來，漆黑的眸子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手一伸，劍柄遞向溫如玉：“那么……我就在大哥面前，大哥殺了我，為武林除害吧。”
“夜兒！”溫如玉沉聲，直直地看向蒼夜，痛心的眼神一閃而過。
蒼夜垂下眼簾，避開他的目光，薄薄的唇抿緊。
“你就沒什么話向我解釋么？”溫如玉放緩聲音，終究不忍去責(zé)怪這個可憐的小師弟。
“我……”蒼夜臉色發(fā)白，垂下的長睫微微顫動。
“我知道，你是子墨的影衛(wèi)，你必須服從他的命令。我明白，你身不由己。其實(shí)我沒有怪你……你既是紫熵人，又是康朝人，兩邊都是你的故國。所以到最后，你左右為難，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溫如玉情不自禁地為他作出解釋。
“是。尤其在見到你之后，這種矛盾就越發(fā)鮮明，讓我痛苦到極點(diǎn)。大哥，我知道我的雙手沾滿血腥，我殺了很多人……開始的時候我沒有戴面具……”說到這句話，蒼夜臉上的肌肉竟有些扭曲，眼底重新見了恐懼。
“我知道。”溫如玉看向殿外，用手撫上眉梢。這個小師弟，帶給他太大的難題。可是，他是他的責(zé)任，他必須保他周全。是非曲直，正義邪惡，一念之間，誰有定論？“那些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你，充滿貪婪和欲_望。他們讓你想起子炎，想起那些屈辱的往事。所以你殺他們泄憤……對不起，我這樣講很殘忍……”
蒼夜默默地低下頭。
“開始時是這樣。可后來……”說了半句話，蒼夜猛地抬起頭來，仿佛受了驚，又仿佛突然豁出去了。烏黑的眸子愈發(fā)黑得觸目驚心，看著溫如玉，嘴唇微微顫抖，“后來我便故意用真面目去示人，并且……收斂起一切男子的英氣，就象現(xiàn)在為了要喬裝你的男寵一般……用我最姣好、最柔媚的樣子去示人。這樣，當(dāng)我看到那些恨不得將我吞下去的眼神，那些垂涎三尺的目光，我就可以說服自己去殺了他們。因?yàn)槲抑辽儆辛死碛伞戎粸闅⑷硕鴼⑷硕嗔死碛伞?br />
蒼夜蹲下身去，半跪在溫如玉面前，眼里充滿笑意，白皙的臉上泛起紅暈，神情近乎瘋狂：“你看到的，大哥，你看到的，在傾城山莊前，聚龍幫的人，他們叫我妖孽。我是妖孽，憑著一張臉就可以殺人無數(shù)的妖孽…….”
溫如玉一把抓住他的肩，手指用力得幾乎要掐入他肉里：“住口，夜兒，不許這樣說自己！”
蒼夜繼續(xù)笑：“還有那個少林的智能大師，德高望重、道貌岸然的大師，他用那種鄙夷的眼光看我，好象第一次見面就認(rèn)定我是禍國殃民的妖孽。后來我故意去接近他，我向他微笑，我知道我笑得很迷人。他那種樣子……全身的血液都在膨脹，真可笑……到死的時候他都沒明白我怎么能殺得了他……”
“夜兒！夜兒！你瘋了！”溫如玉看著蒼夜的樣子，覺得遍體生寒，用力搖著他的肩膀，想將他搖醒。
可蒼夜渾然未覺，仍然在繼續(xù)說下去：“大哥，你害怕了？你沒有看到那些殺戮，所以你還以為我是你干干凈凈的弟弟。其實(shí)不是，我的身子，我的手都很臟。那些人，那些人看著我時，我就想到我在子炎身子底下婉轉(zhuǎn)承歡的樣子……”
溫如玉忍無可忍，猛的一掌揮在蒼夜臉上，打得他跌倒在地，雪白的肌膚上頓時出現(xiàn)五個指印。
“你怎么可以這樣糟蹋自己！”溫如玉氣得渾身發(fā)抖，瞪著蒼夜，無法遏制的心痛。怒氣激得體內(nèi)毒性肆虐，從頭到腳都象被抽空的感覺，眉心的紅色越來越深。
蒼夜一下子呆住，茫然地看著溫如玉，仿佛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白玉般的臉頰高高腫起，樣子看起來很無助。溫如玉一迭聲地在心里罵自己，后悔到極點(diǎn)，忍不住去扶起他，歉然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被你氣急了。答應(yīng)我，什么都不要去想了。你已經(jīng)走出來，從那些噩夢中走出來。將來的事將來再說，車到山前自有路……大哥求你愛惜自己……”
“大哥……”蒼夜抬起頭，唇邊綻開一縷苦澀的笑容，“你打得對，我該打。我知道……我一直不正常。有無數(shù)個靈魂在我體內(nèi)糾纏，他們要生生將我撕裂。我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我……只有在遇到你之后，我才開始審視自己、剖析自己，是你讓我越來越清醒。”
溫如玉扶住蒼夜的肩，凝視著他的雙眸，用一種無比沉穩(wěn)、堅(jiān)定的口氣道：“那好，答應(yīng)我，從現(xiàn)在開始找回你自己，做回真正的蒼夜。不要再迷惘，不要再沉淪，不要再用過去那些不是你自己造成的屈辱來作賤自己。我要看到一個充滿陽光的蒼夜，一個樂觀開朗的師弟！不要想過去，也不要擔(dān)心將來。有我在，什么都不必害怕，好嗎？”
蒼夜看著溫如玉充滿期待的眼神，雙眸中漸漸升起一層霧氣，鄭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溫如玉無聲地松口氣，覺得背上的衣服都濕透了。他頹然坐下，渾身一點(diǎn)力氣都沒有。
這場對話讓兩個人都感到心力交瘁。
可是，只要蒼夜從此走出陰影，一切都是值得的。
“王爺，你們怎么啦？”小冬子踏進(jìn)門檻，看著他們的樣子，猶豫著不敢進(jìn)來。
“進(jìn)來吧，沒事。”溫如玉回頭，向他微微一笑。
小冬子的目光投到蒼夜臉上，欲言又止。終于沒有問什么，道：“大王今晚在御花園設(shè)宴，招待朝中重臣與王孫公子，特地命奴才來請睿王爺和夜公子出席。”
溫如玉聽他說到“睿王爺”三個字，心中一動。看來子墨是要開始走第二步了。
想必派去康朝的使臣已經(jīng)回來，結(jié)論與自己所預(yù)測的不差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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