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契合
將遲的目光霎時凝聚在景策身上,“你為什么要做那種事?”
“他襲擊喬苓。”
將遲一怔,“這么說來,喬苓的傷,是菲斯布爾弄的?”
景策不做聲,權(quán)當默認,一旁的將遲捏緊了雙拳,“他怎么干得出來,喬苓連自己的RIL都沒有,這和攻擊平民有什么區(qū)別?”
景策的眼神有些深,“……這件事也不要往外傳,旁人問起,你就說什么也不知道。”
“為什么?”將遲不解,卻見景策已經(jīng)一個人站起來往外走,“喂,你到哪兒去?”
景策揚了揚手里的煙盒,“出去抽根煙。”
當喬苓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下午。
她稍稍恢復了意識,喉中就像要著火一樣干疼,忍不住咳了好幾聲。她四下看了看,病房里的窗緊緊關(guān)著,窗簾緊閉,根本無法判斷出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
“醒了?”身邊里傳來的又是熟悉的聲音——景策。
喬苓微怔,皺了皺眉眉,在她剛剛睜開的眼睛里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
景策伸手探了探她額頭,溫度正常,他低聲問,“怎了么?要喝水?”
喬苓點頭,景策便很快起身。倒來水又扶喬苓坐起,當喬苓握著杯子啜了幾口,很快就感覺喉中的干疼緩了許多,她定定地看著景策。
“感覺這幾天……每次醒來第一個看到的都是你。”
景策一笑,“因為這幾天你總是動不動就暈倒啊。”
喬苓靜默不言,只是雙手輕輕敲著杯壁,良久才道,“謝謝。”
看著她一臉沉重的樣子,景策把椅子挪得離床更近了些,卻忽然發(fā)覺喬苓的神色與往常截然不同,“本來還想恭喜你拿到了自己的RIL,可你看起來倒是一點也不高興。”
“RIL……”喬苓眼中陡然閃過一道微光,“……菲斯布爾怎么樣了?我傷他傷得那么重,可別——”
“他還好,身體沒事,但精神上恢復的時間可能會長一點,”景策道,“已經(jīng)為他申請了退賽,他不會有事了。”
喬苓雙目微垂,“你都……看到了?”
“算是吧。”
“……”
“能做到這一步,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
喬苓搖了搖頭,把杯子重新遞還給景策,自己又重新躺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回去休息吧,我不會有事的。”她低聲說,當然是說給景策聽的。
從昨晚到現(xiàn)在,在她閉著眼睛的這段時間里,她一直在那篇曾經(jīng)置身過的虛無之境與降苓對峙。
無邊的黑暗里,她沉默著席地而坐,懸浮在這片無光之海。面對著化身幕墻的降苓那幾千雙綠瑩瑩的眼睛,她的心情從開始的焦灼,到痛苦,到平靜,不知已經(jīng)過了多少時間。
仿佛在這里,一切都是凝滯的。
再一次回到這里,喬苓凝視著降苓的眼睛,第一次主動開口,“你究竟……要躲我到幾時呢?”
在她言語剛剛落下之時,這道白色幕墻又幻化成RIL的形狀,高大的降苓俯視著她,冷聲道,“我?guī)讜r躲過你?”
喬苓揚起臉,“那你解釋一下那個糟糕的同步率是怎么回事,就這么抗拒我嗎?”
降苓沒有回答,只是身體緩緩下沉,直到他的眼睛與喬苓平視。
喬苓覺得自己的魂魄像是要被降苓吸進他的眼睛里,但仍然緊緊繃著神經(jīng),直視他的眼睛。
說罷,他俯身,在虛空中靠近喬苓的身體,喬苓站定,毫無躲閃,直到此刻她才第一次發(fā)覺在降苓的巨大身軀之前,自己是多么的渺小。當機甲冰冷頭顱靠過來,雙方都感到自己的前額有些發(fā)熱。出于某種直覺,喬苓沒有絲毫猶豫,將自己的額頭緊緊貼在了RIL的眉心。
“倒是讓我有些刮目相看。”降苓輕聲道,“這么快就適應我了嗎。”
“……如果你的眼睛可以映照出一個人的恐懼和軟弱,那么直面你,就是直面我的倒影。”喬苓的聲音很低,像是呢喃,“所以,我倒是越來越喜歡和你在一起了,降苓。”
降苓沉默不言,他們的眉心里一道金色的光芒緩緩溢出,這么久以來,降苓第一次緩緩地合上了眼睛。
那道光芒變得更為明亮,喬苓隱約感到身體正變得溫暖,像是被日光圍繞。
很快,腦中忽然出現(xiàn)了許多陌生的畫面……它們在一瞬間大量涌入,讓喬苓根本應接不暇。畫面是黑白的,呈現(xiàn)出一種老舊的質(zhì)感,似乎是很早之前的事情。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陌生的青年,帶著一點桀驁,氣質(zhì)與菲斯布爾有幾分相似,喬苓努力地理解著自己的所見,她感到自己非常高大,視野遼闊,睥睨一切如同站在山巔。
恐怕,這就是RIL的視角吧。喬苓安靜地想道。
畫面陡然一轉(zhuǎn),那青年進入了喬苓的心口——那是駕駛艙的位置,這進一步印證了喬苓向前的猜想。
——降苓,這是你的過去?
降苓沒有回答,靜默中,喬苓只感到青年正操縱著她的身體,在璀璨星河中飛馳,然而這并不是在戰(zhàn)斗,而是以極快的速度遠離戰(zhàn)場。
“為什么要逃走?”喬苓聽見一個尚顯青澀的聲音,大概初生的機甲都是如此。
“傻瓜才自己動手啊!讓他們斗去吧,等到他們兩敗俱傷的時候才會發(fā)現(xiàn),擁有最強機甲的人,是我啊!”
青年的獰笑有些刺耳,眼前畫面再度扭轉(zhuǎn),喬苓漸漸跟上了降苓呈現(xiàn)的速度,在極快的光影變換中看見了往昔的一切。
喬苓淡淡地感慨,她很快理解,這是降苓記憶中關(guān)于黑色紀年的全貌,那個青年就是降苓的上一個駕駛者。無數(shù)的畫面呈現(xiàn)出他生活的每一個細節(jié),他作為貴族的偽善,作為投機者的狡黠,作為七執(zhí)候選人時,對位高者的諂媚……正當她對這青年心生反感之時,又一大波畫面涌入腦際,那青年也曾在黑暗中與機甲交換過去,他幼年時所見的爾虞我詐,他家道中落后的世態(tài)炎涼,以及親人逐個離世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憤恨……又一一鋪陳在喬苓的腦海里。
——也是個可憐人。她輕嘆。
最后的畫面,被反噬的青年翻起了眼白,渾身青筋凸起,青年發(fā)出最后的呢喃,“銀翼,連你……也要背叛我嗎……”
聽到“銀翼”這個名字,喬苓微微一怔。
這是降苓本來的名字么?
只是來不及問,喬苓便從光芒中蘇醒,方才的金色漸漸消散,喬苓也從RIL的意識逐步分離,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體,降苓方才與她共享了黑色紀年的記憶,喬苓終于理解,為什么對于一個心地脆弱的駕駛者,他會抱有如此強烈的敵意。此刻喬苓真心實意地感受到被迫遠離戰(zhàn)場、眼睜睜看見陰謀染指勝敗時,機甲的不甘之心。
臣服在這樣的人手中,很屈辱吧……
虛無的黑暗之海再次只剩下喬苓與降苓兩人。
“我懂了,”喬苓一笑,在消化完這段記憶之后,她的意志力已經(jīng)被完完全全地透支,此刻她渾身無力地懸浮在空中。降苓的視線落在身上,她已忍不住徒勞地揚起手去阻擋那擾亂她思考的眼波,更不必說像先前那樣直視著他。喬苓只好微微低頭,然而一旦放棄與降苓直視,就等同于完全被動地處在他的精神攻擊之下,周身頓時寒意四陷。
“降苓……”她低聲喚了一聲。
降苓冷聲打斷,“既已知曉我的名字,為何不喚我‘銀翼’?那是金枝賜予——。”
喬苓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
喬苓聲音漸微,她的臉上帶著略有些醺醉的迷離,“既然那名字帶給你的都是些充滿恥辱的回憶,那徹底拋卻金枝之名又有何妨……難道對你來說,戰(zhàn)斗的執(zhí)念,還比不上一個舊日的名諱么?”
降苓目光微凝。
“安心等我睡醒,到時,我還有話……”
——還有話,同你說。
話未說完,一直以來禁錮在肩上的重壓如同春日里枝椏上倏倏落下的白雪,喬苓仰起頭,才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落在了降苓的掌心。降苓的眼睛依然泛著冷光,卻不再令她膽寒。
第一次看見與人無害的降苓,她覺得有些珍貴,四目相對雖然只有一霎,但她還是忍不住想笑,帶著放松的神情在他掌中沉睡下去。
病床上的喬苓微微翻了個身,又恢復成她一貫的蜷臥姿態(tài),將被子卷在了一起。
恰此時江里推門而入,便見景策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景策輕聲道,“剛剛醒了,現(xiàn)在又睡了。”
江里松了口氣,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太好了,醒過來了就是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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