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在一旁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妮克絲的話語，只是拳頭不自覺地攥緊了。

        他敏感地注意到她對那個男人的稱呼全都是“生父”或者是“那個男人”，而不是“父親”。

        妮克絲還在繼續講述她的故事：

        “很快我就發現了他并不喜歡我和母親。”

        那個男人暴躁易怒，稍有不順心便對母親拳打腳踢。

        她很想阻止那個男人，可是那個時候她甚至還不會走路。

        “我很想用能力保護我的母親，但我的母親制止了我。”

        在母親哭泣的尖叫聲中，她久違地感受到了那股力量。她搖搖晃晃地操控起桌子上的空酒瓶，打算向背對著她的那個男人砸去，卻見母親驚恐地看著她的方向，拼命地對她搖頭。

        酒瓶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破裂聲。醉酒的男人沒有察覺到異常，只是咒罵了幾聲，不過好歹是放過了鼻青臉腫的母親。

        但是之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男人時不時也會對她拳打腳踢。但或許是魔鬼的饋贈，她的身體總是恢復得很快，硬是熬了下來。

        直到有一天，落魄失意的男人對她的母親舉起了菜刀。

        她用能力把菜刀從男人的手上奪走，刀從男人的手上離開后便失去了控制，從半空中跌落，在男人的手臂上拉開一道口子。受傷的男人驚恐地四下張望，對上了她幽幽盯著他的黑瞳。

        “我用能力保護了我的母親，卻激怒了我的生父。”

        男人被嚇了一跳，隨即惱羞成怒地抄起另一把水果刀向她沖了過來，她的母親盯著男人的傷尖叫起來。或許在母親心里，傷害了那個男人的小妮克絲已經被魔鬼附身了，所以她才眼睜睜地看著男人把刀子捅入尚在襁褓的女兒的心口。

        “你不是想知道我胸前的傷是怎么來的嗎？”妮克絲睜開了眼睛，手按在胸口上，平靜地敘述道，“我的生父，一邊咒罵著怪物去死，一邊把刀插進了我的心臟。”

        艾斯腦子里一片空白。過了好一會，他才艱難地開口：“你……沒事吧……”

        “如你所見，我還活著。”妮克絲摸了摸尼亞的身體，“是尼亞救了我。”

        “你也見過了剛剛那團黑霧。因為尼亞，我才能變成那樣逃過一劫。”

        她最后在男人的手里變成了他嘴中的怪物，逃了出去。

        那個時候的她其實已經失去了自我意識，全靠本能在行動。

        化身為黑霧的她漫無目的地飄蕩，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

        妮克絲的聲音突然變得輕快起來：“然后……一個很厲害的男人收留了無家可歸的我，還給我起了名字。”

        她的母親一直想等父親回來再給她取名，所以她之前一直沒有正式的名字。

        “你要找的那個重要的人，就是他嗎？”艾斯問道。

        妮克絲的眼神暗了下來：“不，他已經死了。”

        “抱歉……”艾斯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有些手足無措。

        最后他學妮克絲安慰路飛時的動作，伸手摸了摸妮克絲的頭。

        妮克絲愣了好久，直到艾斯在認真考慮自己要不要干脆從這里跳下去算了后，她才回過神，雙手握住他的手，露出了今晚以來最明媚的笑容。

        “謝謝你。”

        “不、沒、沒什么！”艾斯迅速抽出手，咳嗽幾聲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又問道，“那其他的傷呢？”

        “這部分我沒有隱瞞。”妮克絲的視線回到滿天的繁星上，“那些確實是趕路的時候受的傷。”

        或許是知道這樣不足以說服艾斯，她繼續道：“你剛剛應該體驗過了吧，那個瞬間移動的副作用。”

        艾斯回憶了一下，還心有余悸：“是挺難受的。”

        “適應了就好了。對我而言，短距離的移動基本不會出現差錯。”妮克絲抱著自己膝蓋，聳了聳肩，“但是，如果出了差錯，就會產生分體現象。”

        “分體？”艾斯皺眉。

        “嗯，就像你想的那樣。”妮克絲的語氣毫無波瀾，“人已經從一個地方轉移到了另一個地方，但是身體卻還有一小部分留在原地。幾縷頭發、半個指甲片、某個器官、一小塊肌肉……甚至是半截身體，都有可能。”

        艾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喂喂，那你剛剛是想殺了我嗎？”

        妮克絲無奈地嘆了口氣：“以我的水平，這種的距離不可能出錯的。我保證。”

        艾斯遲疑：“那么你……”

        妮克絲從毛毯里伸出手，像是想抓住天上的星星：“我身上之所以會留下那么多傷口，只是因為我走了很遠的路。”

        跟隨著記憶中這片星空的指引，為了回到這片大海上，跨越了好幾個世界的“路”。

        而她能活著回到這里，已經是萬幸了。至于留下身體時常冰冷這個后遺癥，實在是算不得什么。

        艾斯勉強接受了妮克絲的說法。他倒是沒有想太多，只是單純地從字面上理解所謂“很遠的路”。

        真是讓人嫉妒啊，那個家伙。有人愿意為了他長途跋涉，甚至不惜受了一身的傷。

        也會有人愿意如此對他嗎，對他這個留著魔鬼血統的存在報以這樣的感情。

        艾斯不敢去奢望。

        “好了，故事聽完了，艾斯可以安心入睡了嗎？”看著莫名陷入低落情緒的艾斯，妮克絲只好逗弄他轉移他的注意。

        果然這招起效了，艾斯撇撇嘴，一臉不滿：“什么嘛！我又不是吵著要聽睡前故事的小鬼！”

        “好，你不是。”妮克絲給他順毛，又向他伸出手，“還想再體驗一次嗎？”

        艾斯毫不猶豫地把手搭了上去。

        ——

        兩人回到秘密基地時，路飛已經躺在了被窩里，明明困得快睡著了，但還是撐著眼皮非要等他們回來。

        “你們去了哪里啊，都好久了。”路飛的小腦袋一點一點的，讓人絲毫不懷疑他下一秒就能睡著。

        “抱歉，”妮克絲摸了摸他的頭，“我們回來了，睡吧。”

        “好哦。晚安妮克絲，晚安艾斯，晚安薩博……”

        “晚安，路飛。”妮克絲輕聲說道，又替他掖了掖被子。

        路飛已經睡著了，一旁一直看護著他的薩博也打了個哈欠：“我們也快睡吧，明天還要繼續建我們的秘密基地呢。”

        幾人便互道了晚安，都各自睡去。

        ——

        妮克絲夢見了那段往事——她人生的第一個轉折點。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彌漫著濃霧的工業城市來到這片一望無際的海上，但那也無所謂，對于那時的她而言，什么都無所謂了。

        她游蕩著，一遍遍卷起海浪又讓它們落下，感覺自己的生命也順著落下的水流逝去。遠遠的有一艘帆船朝她的方向開來，上面傳來歌謠與歡笑，妮克絲心中不可抑制地產生了暴虐的沖動。

        跟她一起毀滅吧，這個傷害了她卻仍舊笑得出來的世界。

        她化身的黑霧猛地向那艘有著紅色船帆的三桅帆船沖去——

        “哎呀呀，真是嚇我一跳！”

        站在船首的男人卻輕而易舉地單手抵擋了她的全力一擊。她脫身再次發動攻擊，男人的手上突然覆蓋了未知的力量向她襲來，手成爪狀，似乎想要抓住她，卻在黑霧中撲了個空。

        “什么啊，原來不是能力者嗎？”

        她為男人的失敗而得意洋洋，男人卻依然興致昂揚。

        “那來試試這一招吧！”

        下一刻，鋪天蓋地的氣勢牢牢禁錮住了她。

        “雷利！賈巴！大家！快來看我抓到了什么！”

        男人孩子氣地向其他船員炫耀他的戰利品。

        黑霧在無形的牢籠中翻滾著，掙扎著，核心處那猩紅的紅光一閃一閃，像是在痛苦地尖叫。它想要掙脫，卻又在畏懼著什么。

        賈巴興致沖沖地湊過來圍觀：“你又抓了什么奇怪的東西啊，羅杰！這是什么？”

        羅杰笑得很燦爛，露出一口整齊的牙：“我不知道！雷利——”

        副船長雷利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的船長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雷利，我們養著它吧！”

        “不要隨便亂養奇怪的東西啊！”雷利朝他怒吼道。

        “哎……？別這樣嘛雷利！”羅杰看著漸漸變得無精打采的那團黑霧，“可是我聽到它在說——”

        救救我。

        她不想死。

        救救我。

        她想活下去。

        救救我。

        她不是怪物……

        為什么她非要受到這種待遇不可。

        她感到好委屈。

        黑霧把自己縮成一團。

        羅杰手忙腳亂地解開了霸氣的禁錮：“好了好了，不哭不哭哦！”

        可是沒有霸氣，他根本碰不到實體，只能光看著黑霧一抽一抽地像是在啜泣。

        “哎呀，不會殺你的了，別哭了！”

        羅杰慌慌張張地舉起雙手，示意自己的無害。

        船上的其他人都掛著奇怪的表情，看自家船長對著一團黑霧在那里唱獨角戲。

        這個場面真的好詭異啊！船長你在干什么啊船長！

        羅杰才不管自己船員是怎么想的，他特立獨行習慣了。反正他是船長，無論他做什么，大家都得給他忍著！

        眼下最重要的任務是哄好這團一直在他耳邊哭的小黑霧！

        “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啊？哎？你無家可歸？那要不要跟著我們一起航行？”

        “你的名字是什么啊？嗯？沒有名字？那我給你起一個好不好啊？”

        “嗯……最近也有一個小家伙剛來我船上，他叫香克斯……香克斯……香……三……嗯……”羅杰突然一拍腦袋，“有了！你就叫nikusu吧！對了，你有性別嗎？”

        “唉？你是女孩子啊。那就決定是妮克絲了！”

        羅杰伸出手，虛虛地捧著那團黑霧：“從今以后你就叫妮克絲了！”

        妮克絲……？

        她的……名字？

        她作為“人”的意識似乎清醒了一點。

        “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了哦！”

        她的……家？

        黑霧突然散去，在羅杰的目瞪口呆中，一個尚裹在襁褓里、滿身血跡的小嬰兒從黑霧中掉了出來，被他急急忙忙接住。

        “哎哎？怎么突然大變活人了！船醫——船醫——！”

        整艘奧羅杰克遜號因為這個新到來的生命而亂成一團。

        從此她便有了一個名字，一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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