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談話之后，妮克絲開始反思并試著改變自己的態度。

        她無法否認，自己對待艾斯和路飛時，確實存在著一定程度上的愛屋及烏與移情效應。

        即使他們過去從未謀面，認識也不過寥寥幾天，她卻總是下意識地把自己擺在一個年長者、保護者的身份，高高在上地、自顧自地施與他們多余的關心和照料。

        好在兩人都是笨蛋，似乎對人際交往也沒有什么概念，才沒有察覺到她行為模式的異常。

        但這終究是不公平的。他們把自己當作伙伴，而她卻沒有與他們交換對等的情誼——她不僅沒有以真心對待他們，也沒有重視他們的赤誠。

        她不愿過多地與人建立聯系，大部分來自外界的感情都被她淡然處之。她會對別人給予她的好意加以回報，但也僅限如此，就像一場錢貨兩訖的買賣。至于所謂的付出，對她而言也不過都是隨手為之，算不得什么。

        羅杰海賊團的成員們是為數不多能住進她心里的存在。或許是他們帶來的美好已經把妮克絲的心塞得太滿，她才固執地封閉起自己的內心，不愿讓外界染指一分。

        在其他世界漂泊流浪的五年里，妮克絲就是靠著那些寶貴的回憶支撐著自己，才能堅持到現在。

        然而，就像離家許久的巨龍終于回到了自己的洞穴，發現自己珍藏多年的財寶全都不翼而飛，當妮克絲得知羅杰海賊團已經解散、羅杰已死、其他成員們下落不明的情報時，她幾度陷入崩潰。是卡普在危機關頭認出了她，告知她香克斯的消息，她才免于進一步的失控。

        那之后，她聽說了香克斯為救卡普的孫子路飛而在東海丟了一條手臂，知道了香克斯把羅杰送給他的帽子轉送給路飛。再因為卡普無論如何也不愿意放她去找香克斯，她便半推半就地答應去風車村，去看看那個被香克斯賦予濃厚期望的孩子。又意外得知與羅杰愛刀同名的艾斯的存在。

        香克斯與路飛。

        羅杰與艾斯。

        她就像已經失去財寶的巨龍，強硬地把新發現卻又有著舊時印記的新寶藏圈入自己的領地。

        但他們是不一樣的。

        尚且年幼的生命，卻已經閃耀起自己獨特的光輝。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你心里，我們到底算什么呢？”】

        她想，她該從過去的夢中醒來了。

        夢醒后的現實，或許沒有她想象的那么難受。

        因為“伙伴”的存在。

        ——

        艾斯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妮克絲對他們的態度變了。

        好像變得陌生？不、不對，疏離？疏遠？好像也沒有那么夸張。

        有些冷淡？她不是說和他們在一起很開心嗎？但好像也不是不開心的樣子。

        艾斯說不上來。

        只是看到妮克絲再一次毫不猶豫地把搗亂的路飛倒掛在半空中，接著面無表情地拿著魔杖朝自己走來的時候，艾斯的額頭冷汗直冒。

        “都、都是路飛的主意！”

        “艾斯，你也太不夠義氣了吧！明明是你說這樣做會更好的！”

        艾斯心里暗罵一聲拔腿就跑，然后在薩博看好戲般的加油聲中，被妮克絲用咒語抓住掛在空中。

        這個漸漸變得暴力的人是誰啊，他好懷念當初那個好脾氣的溫溫柔柔的妮克絲啊！

        他和薩博吐槽，薩博卻笑著告訴他這是好事。

        妮克絲比之前更親近他們了？真的嗎？

        她和他們之間的相處確實變得更加自然和熟稔，于是艾斯很快就把不愉快拋在腦后。

        從達旦家獨立出來后，三兄弟的日常并沒有發生多大的變化。白天大部分時間依舊是在森林中的修行與不確定物終點站的尋寶中度過，也會去鎮上賣些狩獵時得到的材料，或者跟混混們黑吃黑。

        在艾斯幾人進行林中訓練時，妮克絲會跟著他們一起出行，在他們附近轉悠，或者充當記分員與治療師。雖然曾經發生過意外，但他們并沒有因此限制妮克絲的行動范圍。不過好在那之后，妮克絲再也沒遇過危險。

        如果他們去不確定物終點站或者鎮子，妮克絲便會留在森林里自己行動。她也會拜托他們——主要是拜托薩博，幫她采買一些材料。據她所說，是要搗鼓一種叫“魔藥”的東西。

        等到晚上，三兄弟把當天狩獵來的食材帶回秘密基地，等妮克絲料理一頓，四人美美地享用一頓大餐后，便是一天中最開心的娛樂時間。

        有時候他們會一起窩在樹頂的瞭望臺看星星，暢想自己的未來。順帶一提，當初妮克絲答應給路飛看的七彩版熒光閃爍已經完成了。在此基礎上，妮克絲會用一些魔法給他們表演小型的煙花秀。三兄弟都眼饞得要緊，于是她找來了材料，用變形術做出了不用魔法也能玩的各類煙花。

        有時候他們會去河邊一起玩水。四個人會抽簽分成兩個小隊，拿出從終點站摸來的水槍，相互追逐打鬧。最初妮克絲并沒有打算加入水槍游戲，只是調皮搗蛋三人組總是有意無意朝她的方向潑水。解開心結的妮克絲也放下了架子。在三小只驚恐的目光下，魔杖的頂端噴涌出小臂粗的水柱，追得他們嗚哇亂叫著滿場亂跑。

        還有晚飯后的兜風——分為海平面上的飛行掃帚版和森林中的越野三輪車版；限定范圍的捉迷藏——妮克絲當鬼時總是一抓一個準；當然還會普通地聊聊天——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艾斯和薩博在向妮克絲吹噓他們今天在終點站或者鎮子里找到了什么財寶之類的，再吐槽一下路飛因為橡膠果實的能力鬧出的笑話。

        樹屋里，累了一天的四個小鬼都睡得很香。夏天還未結束，于是體溫偏涼的妮克絲好幾天起床，都發現自己的被子底下多了三個蘿卜頭。她提議幾人頭對著頭圍成一圈睡覺，結果一覺醒來還是亂了套。幾個人橫七豎八地疊在一起，壓得她幾乎喘不上氣來。

        妮克絲總是會比三兄弟先醒來。一開始她還會小心翼翼地把三人搬回各自的被褥，再順手替他們蓋上被子。到后來，她干脆暴力推開三只睡得死沉死沉的臭小豬，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反正他們要是冷了，會自己爬回被窩。況且笨蛋也不會感冒。

        早餐的獵物一般是由妮克絲負責的，她憑此向三人證明自己有獨立狩獵的能力。而且在玩鬧的時候，妮克絲也表現出了卓越的靈活度與速度。因此三兄弟才放心讓她白天一個人在森林里活動。

        有一段時間，妮克絲白天在森林里轉悠時，偶爾會看見達旦旗下山賊的蹤影。他們還在努力尋找著四個離家出走的小孩的蹤跡。妮克絲想了想，把基地附近的防御魔法撤掉了一部分。于是幾天后，達旦深夜不請自來，誤觸了他們設下的機關陷阱，又罵罵咧咧地摸黑回去。

        其實妮克絲也會把自己狩獵來的獵物送到達旦家。三兄弟并不是每天都會和她一起吃午餐，反正她一個人也吃不完。再說，如果是一個人的話，她偶爾也會懶得下廚，不如帶上食材來山賊家蹭飯，做個人情，也算是報答之前達旦照顧她的恩情。

        一來二去，在三兄弟不知道的時候，妮克絲和達旦一家迅速熟絡了起來。她經常會來聽達旦念叨艾斯小時候的糗事，又聽她講路飛和艾斯剛認識時，路飛每天追著艾斯跑的趣事。妮克絲也會從達旦的手下，多古拉和馬古拉那打聽一些情報——山里的、鎮子里的、或者海上的。

        夏天結束了，秋天到來了。四小只依舊過著忙碌充實又快樂的生活，每個人都在期待著明天與未來。妮克絲的個子又抽高了些，三個男孩子，特指兩個年長的哥哥難以置信地盯著樹上記錄身高的刻痕，紛紛提議要再量一次。路飛在一旁抱著肚子大笑，立馬收獲了兩個惱羞成怒的鐵拳。

        這樣歡樂的日子一直持續到秋天結束，冬天來臨。

        在冬天的第一場雪中，妮克絲毫無預兆地發起了高燒。三兄弟火急火燎地把她送到了達旦家里。

        “你們只有在生病的時候才會想起我嗎？”達旦嘴上生氣地說著不饒人的話，卻還是小心翼翼地接過了渾身無力的妮克絲。

        達旦把妮克絲送到了房間，關上門，然后轉頭對三兄弟下了逐客令：“好了，滾回去吧，臭小鬼們，別留在這里礙事！”

        “萬一你趁她生病把她殺了怎么辦！”

        “我們要在這里等到妮克絲痊愈！”

        “我們才不走！我們也要留下來照顧妮克絲！”

        達旦重重地哼了一聲：“就你們？不幫倒忙就不錯了。”

        “艾斯，薩博，路飛。”妮克絲虛弱的聲音從房間里傳來，“不用擔心我，回去吧。”

        達旦跟著幫腔：“你們要是留下來的話，我可就不會再讓你們走了。”

        “回去吧。”妮克絲還咳嗽了幾聲，聽得幾人一陣難受。

        三兄弟和達旦對峙了一番，終于還是決定聽從妮克絲的話先行離開：“那我們明天再來看你。”

        妮克絲沒有應答。

        “她可能睡著了。”達旦插著腰擋在門前，“別打擾她了。”

        三兄弟離開了。達旦嘆了一口氣，再度打開了房門。

        昏暗的室內，妮克絲還醒著。

        她的身影仿佛融入了周邊的黑暗中。

        “謝謝你，達旦。”

        ——

        第二天，面對著找上門來的三兄弟，達旦面無表情地掏出一個小電話蟲，遞給了為首的艾斯。

        “她昨晚情況很不好，我連夜把她送到醫院里去了。”達旦點燃了煙，深深抽了一口，“醫生說她要靜養一段時間，所以我不會告訴你們地址的。”

        艾斯緊緊抓著手里的小電話蟲，臉色陰沉得嚇人。

        “你沒騙我？”

        “她確實去看病了。”達旦指著他手里的東西，“她說你們肯定會擔心得不得了，所以拜托我把這個轉交給你們。”

        “這是私人電話蟲，她說你們想她的時候可以給她打電話。”達旦又抽了一口煙，“你們不要就還給我，我還想跟小妮克絲多聊幾句呢。”

        “想得美！”路飛跳了出來，“妮克絲是屬于我們的！”

        “讓達旦你隨便打電話，會影響妮克絲休息吧。”薩博明顯也不打算把電話蟲還給達旦。

        “薩博，路飛。”艾斯作了決斷，“走了。”

        “艾斯，我們什么時候給妮克絲打電話啊？”

        “不是說她要靜養嗎？現在就先別打擾她了吧。”

        “可是薩博……我現在就想妮克絲了嘛。”

        “閉嘴，笨蛋路飛！”

        看著吵吵鬧鬧離開山賊基地的三人，達旦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

        妮克絲，你千萬要平安回來。

        ——

        新世界，某個島嶼。

        香克斯坐在海岸邊凸起的巖石上，朝不遠處劃過棺材樣的小船揮著手：“好巧啊，鷹眼，你也——哇！”

        一張小紙片驀地從他的手中飛出。香克斯神色一變，急急忙忙地站起來想要把它抓住。最后抓是抓住了，卻整個人重心不穩地摔在了沙灘上。海水涌來，沖了他一身透心涼。

        米霍克無語地看著昔日的對手臉朝地屁股朝天摔在沙灘上，還要堅持高舉右手的怪異姿勢。他把船靠了過去，走到了香克斯身邊。

        “幫我拿一下手上的照片。”香克斯艱難地維持著姿勢懇求好友。

        這點小忙幫他也無妨。米霍克從香克斯手里抽出那張照片：“好了。”

        香克斯馬上站了起來，從他手里搶過了照片。

        米霍克挑眉。

        “抱歉啊，這張照片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香克斯本想把照片就這樣收好，但是看了好友幾眼，又像做賊似地偷偷摸摸湊了過來，把照片往米霍克那邊挪了一挪，“看在咱倆的交情份上，就給你看一眼。”

        米霍克本沒有什么窺探他人私事的興趣，這下倒也被香克斯勾起了幾分好奇。

        這是一張看上去已經很舊的雙人合照。

        上面是兩個五六歲的小孩，都有著紅色的短發。區別在于一個笑嘻嘻的，另一個面無表情。

        笑嘻嘻的孩子勾著另一個孩子的肩膀，開開心心地看向鏡頭。

        米霍克一下就認出那個笑嘻嘻的孩子就是自己多年的對手。

        “可愛吧？”香克斯得意洋洋地向他炫耀。

        米霍克神色古怪：“你？”

        “是她啦！是她啦！”香克斯用手指把自己幼時的臉遮了起來，氣急敗壞地把被擋了一半的照片再次湊到米霍克面前。

        “她？”原來是女孩子啊。

        “快點說她可愛！”香克斯不依不饒，似乎不從米霍克嘴里聽到贊揚的話就決不罷休。

        米霍克：“……是挺可愛的。”

        “對吧！”香克斯心滿意足地把照片收回來，“但就算你覺得她超級無敵天下第一可愛，我也決不會把她嫁給你的！”

        “……”米霍克嚴重懷疑，在不涉及正事和戰斗時，紅發的腦袋就是個擺設。

        “她是誰？”

        就姑且順勢問問吧。并沒有別的意思。

        香克斯臉上的激動淡了下來，他看向那張照片，露出懷念的神情。

        “她的名字叫妮克絲，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的……”

        “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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