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第四章
鐘璃走出幽風堂后,就瞧見了不遠處的蕭盛,他正站在一側的松柏旁,靜靜等她出來。
他身姿挺拔,身量也高,夕陽西下,淡淡的光影將他籠罩了起來,他硬朗的五官,有一半隱匿在光影中,讓人瞧不真切。
蕭盛深深注視著她,目光中的銳利,怎么也藏不住,見她從自己身側經過時,只略一福身,就要離開,他總算開了口,聲音又淡又冷,“璃妹妹不解釋一二嗎?”
醒來后,他懷疑是郡主毒死的她,等她投懷送抱之際,他甚至打定了主意,這一世絕不負她,剛剛所見,不啻于給了他重重一擊。
他不信鐘璃會喜歡裴邢,以往她分明很怕他,定然是裴邢半路截胡,將她擄了去。
她一個弱女子,又哪里反抗得了?
思及此,蕭盛身上的冷意,總算消散了一些,他望著鐘璃的目光有些復雜,一時不知該怪她生得太嬌媚,還是怪自己護不住她。
他嘆息了一聲,道:“我知曉璃妹妹必然是被逼無奈,今日之事,我會為你保密,明晚我會設法保下你,你且安心。”
說是保密,他自然有私心。
今日之事若傳出去,他與鐘璃的親事肯定會就此作罷,外祖母估計見不得鐘璃受委屈,以鐘璃的身份雖然不能給裴邢當正妻,有老太太撐腰,她說不準會撈個側妃當當。
她若真跟了裴邢,他們倆這輩子都沒了可能。蕭盛不知惦記了她多久,哪里肯將她拱手讓人?
鐘璃微垂眼睫,遮住了眸中的譏誚,敷衍道:“我自有法子,表哥不必操心。”
她說完福了福身,徑直回了后院,只留給蕭盛一個背影。
蕭盛沒察覺到她的疏離,望著她單薄又脆弱的背影,蕭盛抿了抿唇,心疼得無以復加,對裴邢的厭惡更濃了幾分。
前院和后院隔著花園,繞過小橋,曲折的長廊,再往里走,便是摘星閣。鐘璃回摘星閣時,秋月和夏荷正眼巴巴盼著她歸來。
秋月上前一步,扶住了鐘璃,“姑娘怎地這個時辰才回來?三姑娘也是,過個生辰,花樣還挺多,玩尋寶游戲也就算了,還不許奴婢們伺候,難不成還怕咱們作弊不成?”
今日是鎮北侯府三姑娘顧知晴的生辰禮。
侯府共有五位姑娘,大姑娘和二姑娘已然出嫁,四姑娘和五姑娘一個十一歲,一個才八歲,唯有三姑娘顧知晴和鐘璃年齡相近,顧知晴也愛跟鐘璃玩,鐘璃也真心將她當成了妹妹,才前去給她慶生。
吃完酒席,顧知晴便帶著眾位貴女,去了侯府的花園,她說她給各位貴女也備了點小禮物,每個人的禮物都藏在園中,要讓大家一一尋找。
每個人尋寶前都得到一個提示,鐘璃紙條上的提示是“水波遙遙無蹤跡,霞光之下一抹黛,萬紫千紅總相宜。”
鎮北侯府花園面積很大,水榭在北邊,南邊有大片的花壇和怪石堆積成的假山。
她的禮物,就藏在假山旁。
鐘璃根本沒料到,顧知晴會包藏禍心,不僅在她茶水里下藥,所謂的尋寶游戲也是為了算計她。
她根據提示來到花園時,心懷不軌的顧霖正等著擄走她。沒人知曉,被顧霖打暈的那一刻,她有多絕望。
她自以為交好的妹妹,對她不過是虛情假意,甚至不惜毀掉她,可笑的是,上一世,她甚至不知道原因。
眼下并不是算賬的時候,她跨越生死,再次回到了摘星閣,現在,她只想見見承兒。
鐘璃硬撐著扯出一抹笑,“我沒事,這不是回來了,承兒呢?”
秋月道:“小少爺一直在等您回來,也不肯午休,剛剛有些撐不住,一直打盹,張媽媽剛將他哄睡,他正在房里休息呢。”
鐘璃點頭,朝東廂房走去。
旁的男孩七歲時,都會離開母親,搬去前院,唯有顧承是特例,母親離開后,鐘璃就去老太太那兒求了恩典,如今,顧承跟她一起住在摘星閣。
鐘璃進來時,顧承睡得正香,張媽媽和兩個貼身丫鬟都守在他身側,三人瞧見她時,忙起身行禮,鐘璃沖她們搖了搖頭,小聲道:“你們下去歇會兒吧,我陪他就行。”
丫鬟和張媽媽退下后,鐘璃就坐在了床頭,伸手摸了摸顧承的小臉,小家伙生得冰雕玉琢似的,眉眼與鐘璃很像,唯有鼻梁和下巴隨了鎮北侯。
他是鎮北侯三十七歲那年才有的孩子,鎮北侯幾乎將他寵到沒邊,可惜好景不長,四歲那年,他卻摔壞了腦袋。
鐘母因為自責,一病不起,她身子骨本就弱,竟是就此撒手人寰。
鐘璃又摸了摸他的小臉,才起身站起來,對秋月道:“你出府將柳大夫尋來吧。”
不知裴邢喂了她什么,身體的不適感在一點點消退,也不知毒性是否能全部解掉。她醫術一般,把脈時,只能診出體虛之癥。
這位大夫姓柳,醫術了得,許多貴婦都找他看過病,鐘璃怕身體留下病根,才讓秋月將他請了過來。
柳大夫幫她把脈時,眉頭一直緊蹙著,半晌才道:“姑娘體虛,氣血本不足,卻又被藥物強行激發過,氣血猶有些翻涌,像是中了毒,好在你及時服了解藥,毒性已有所克制,以老朽之見,姑娘只需按之前的方子服藥,即可藥到病除。”
他話音一出,秋月和夏荷皆有些怔愣,兩人都不蠢,自然猜出了尋寶游戲沒那么簡單。
鐘璃并不知道裴邢喂她吃了什么,她怕毒性沒能根除,才請了大夫,誰料竟真需要繼續用藥,她溫聲道:“柳大夫能否根據我的身體配置出藥方?”
柳大夫思忖了片刻,道:“老朽之前不曾為姑娘把脈,也不了解你服用過什么解藥,冒然開藥恐會對姑娘的身體造成傷害,姑娘最好還是繼續服用之前的解藥。”
鐘璃有些失望,很快就露出個笑,“今日多謝柳大夫走這一趟。”
“應該的。”
將柳大夫送走后,秋月和夏荷皆一臉擔憂的望著鐘璃。
兩人是她的貼身丫鬟,始終伴在她身側,今日的事可以瞞著張媽媽,卻沒法瞞著她們,畢竟,她日后若真與裴邢往來,想瞞也瞞不住。
鐘璃三言兩語說了一下被暗害的事,兩人皆聽得愣愣的,夏荷率先紅了眼眶,秋月則罵道:“一群骯臟玩意,竟做下這等事,當真是畜生不如,早晚要遭報應。”
*
此時,明杏也匆匆回了梅苑。
顧知晴將貴女送走后,就回了梅苑。她精神一直緊繃著,這會兒還沒緩過來,正靠在榻上歇息,一個小丫鬟跪在她身側,正在給她捏腿。
瞧見明杏回來了,她對身側的丫鬟擺了擺手,“退下吧,別按了。”
別看她年齡不大,卻極有主意,丫鬟小廝在她跟前向來聽話,聞言,連忙退了下去。
明杏一進來就乖覺地跪在了她腳邊。
顧知晴不輕不重地瞥了她一眼,“起來回話,剛剛我怎么聽丫鬟說府里請了大夫,大哥不會是把人折騰成重傷了吧?”
她顯然樂見其成,唇角不自覺勾了起來。
明杏伏在地上,沒敢起來,腦袋埋得更深了,訥訥道:“大少爺那兒和摘星閣都喊了大夫,鐘姑娘不像受傷的樣子。”
“你都打聽到了什么?”
明杏如實道:“奴婢之前怕引人懷疑,沒敢靠近前院,只盯著摘星閣,約摸酉時,鐘姑娘才回來,她發絲整齊,步伐平穩,不像出事的樣子,奴婢覺得不妥,才去前院打聽了一下,這才得知,大少爺早就暈厥了過去,許是沒能得手。”
她越說聲音越小,腦袋也不敢抬。
顧知晴不悅道:“真是廢物,到嘴的鴨子,都能讓她跑了,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難怪文不成武不就!”
明杏屏住了呼吸,大氣不敢出,等她罵完,才勸道:“姑娘息怒,鐘姑娘是在咱們這兒中的毒,又是咱們想法將她引到的假山處,她如今肯定會懷疑您,接下來咱們要怎么做?”
若顧霖已經成事,顧知晴自然不屑再與鐘璃虛與委蛇,如今卻不是撕破臉皮的時候。
她忖度了片刻,起身站了起來,“你讓人去看看藏在假山里的禮盒還在不在,隨后陪我去一趟摘星閣。”
明杏恭敬應了下來,小廝很快就抱著禮盒跑了回來,里面是一支鏤空蝴蝶步搖,談不上貴重,勝在雕工精湛,蝴蝶也異常精致。
須臾,主仆二人就到了摘星閣。
摘星閣內,燈火通明,承兒才剛剛醒來,小家伙下床后,就噠噠噠跑到了鐘璃跟前,一頭扎進姐姐懷里,脆生生喊她,“姐姐!”
喊完,拿白嫩嫩的小臉蹭了蹭她的。儼然已忘了,因姐姐不在,自己一個人生悶氣的事。
鐘璃含笑將小家伙攬到了懷中,“正想去喊你呢,天都黑了,再睡下去,快成小豬了。”
承兒笑得眉眼彎彎的,小手按了按鼻子,“辰哥兒小豬。”
他當即哼哼了幾聲,稚嫩的小臉上滿是天真,“姐姐,像不像?”
四歲的他就是這般天真可愛,上一世一直長到九歲依然如此,鐘璃心酸得厲害,她仰頭眨了眨眼眸,沒讓淚珠兒滾落下來,配合道:“像!”
就在這時,守門的小丫頭,走進來通報,“姑娘,三姑娘過來了,說要見您一面。
秋月輕哼了一聲,嘀咕道:“真是個沒臉沒皮的,做了這種事,竟還敢登門。”
鐘璃臉上的笑也收了起來,她捂住了承兒的耳朵,才道:“告訴她,我有些累,已經歇下了。”
顧知晴在門口候了片刻,誰料等來的卻是閉門羹。
顧知晴臉色難看,杏眸里閃過不快,她也沒再糾纏,帶著明杏離開了摘星閣。
走出摘星閣后,明杏才道:“老遠就聽到了那小傻子的笑聲,說什么已歇下,分明是不想見您,當真是給臉不要臉。”
*
翌日清晨,鐘璃一早就爬了起來,帶著兩個丫鬟去了老太太的住處,近來老太太的身體每況愈下,鐘璃多少有些擔心她,時常去她跟前侍疾。
顧霖和顧知晴膽敢暗害她,其實也跟老太太身子骨不好有關,她已是六十歲高齡,以往還會過問一下府里的事,前段時日大病一場后,她把府里的一切庶務都交給了二夫人,如今掌家的是顧知晴的母親。
鐘璃過來時,老太太已經醒了,她兩鬢發白,瞧著很是和藹,此刻正靠在榻上,讓李嬤嬤伺候著穿衣。
得丫鬟通報后,鐘璃就帶著兩個丫鬟走了進來,一瞧見她,老太太眼底就帶了笑,隨即板起臉,道:“你這丫頭,不是說了祖母身體無礙,不必日日過來,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也不多睡會兒,怎地又跑來了?”
“我睡得早,這才起得早,反正也睡不著,過來陪祖母說說話嘛,祖母勿怪。”
老太太哪是怪她,不過是心疼她。
鐘璃接過嬤嬤手中的外衫,親自伺候老太太穿衣。
想到幾個月后,她老人家同樣纏綿病榻,鐘璃心中一陣酸澀,上一世,她沒有與顧霖等人魚死網破,一是斗不過,另一方面其實是顧慮太多。
若知曉顧霖對她做了什么,老太太只怕能活生生氣死,鐘璃四歲時,就隨著母親來了鎮北侯府,老太太稀罕她,一直拿她當親孫女在疼,鐘璃也希望她能平安喜樂地走完最后幾年。
鐘璃這邊剛為老太太梳好發,就見丫鬟進來通報,說三爺來了,正在外候著。
裴邢的母親小邢氏比老太太足足小九歲,兩人的母親走得又早,小邢氏可以說是老太太一手帶大的,兩姐妹感情十分深厚,小邢氏去世后,老太太險些哭瞎眼睛,好在后來,將裴邢養在了膝下,才聊以慰藉。
她真真是將裴邢當眼珠子疼著,也就蕭盛能與他相提并論,聽說裴邢來了,她精神都不由一振,“快讓他進來。”
鐘璃心中不由一跳,她以往很怵裴邢,他每次過來時,她總會尋個借口避開,此刻不過猶豫了一下,就瞧見裴邢走了進來。
他一襲火紅色錦衣,長發拿綢帶隨意綁著,身姿修長,挺拔中又透著慵懶,其實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張臉,俊美到有些妖冶。
鐘璃四歲那年,第一次瞧見他時,他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少年郎,當時她就險些看呆,如今成年后,他依然說不出的俊美,薄唇微勾的模樣,活似個妖孽。
察覺到男人的目光掃了過來,她心中一慌,連忙垂下眼睫,行了一禮,“三、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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