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老太太的咳嗽犯了，老毛病，好起來沒那么容易。杜康去醫(yī)院配了藥，給老太太燉了盅冰糖燉雪梨，還是不放心，要吃了晚飯才肯回學校。

        老太太不肯，咳嗽著還要催她。

        最后杜康沒辦法，只得囑咐再囑咐，懸著心走了。

        陳景隅依舊在巷口等她，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安慰道：“趙姨會照顧好嬸嬸的，別擔心。”

        趙姨就是陳家給陳老太爺請的保姆，平時做了好吃的也會給老太太送一份，有她照顧著杜康是安心很多。

        她看著路邊開始落葉的行道樹，嘆了口氣，“我好想快點長大啊。”

        “不要著急。”陳景隅慢慢道：“很快的。”

        學校和白水鎮(zhèn)就像兩個世界，那些晦暗的、苦澀的、焦慮的情緒，到了象牙塔里，似乎都被中和封印了。

        她只需要當個好學生，就能在這里無憂無慮的生活。

        其實杜康是喜歡學校的，帶著一份對白水鎮(zhèn)對老太太的歉疚——這里讓她覺得輕松。

        和陳景隅在教室分別，杜康這次沒帶什么衣服，就背了個書包，也不用回寢室一趟了。教室門開著，卻空無一人，她往自己的座位走去，一眼看到凌亂的課桌，心情瞬間跌入谷底。

        十二班的李衡又來了么？

        那應該看到她留給他的信了吧，希望他就此放棄，省得大家浪費時間。

        杜康面無表情的想著，剛想解下書包，卻在課桌洞里，看到一小瓶消毒噴霧，瓶子底下壓著一張字條，“老地方。”

        很清雋有力的字體，三個字也要畫句號，杜康莫名想起了林靳冉。

        是他嗎？

        他看到了什么？

        氣泡破碎的聲音猶在耳畔，她好像從來不是勇敢的人，那種可笑又無奈的小情緒她也不想再體驗第二次。所以該不該去呢？

        杜康從書包里拿出自己那瓶酒精噴霧，機械又仔細的擦著課桌、課本……

        整理好課桌，將兩瓶噴霧都放進了書包里，還有那張字條，更是塞進了書包最里面那一層的暗袋，杜康猶豫了下，這才思緒萬千的走向湖邊。

        如果說前兩次的見面都是偶然的話，那這次約定好的見面，就顯得特殊起來。

        杜康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看到那片紫葉李了，一時又頓住了。

        要是字條不是他寫的，那不是很尷尬……

        她沒見過他的字跡，認錯了也正常。況且，她也沒有其他“老地方”了啊……

        “我等了你半小時，你就站這里發(fā)呆？”樹叢邊轉(zhuǎn)出來一個人，長身玉立，眉目清朗。

        塵埃落定。

        杜康下意識的解釋，“我擦了桌子，就……讓你久等了。”

        林靳冉看她一眼，低聲道：“過來。”

        命令的語氣，竟然能不讓人反感，杜康不知是自己腦子壞掉了，還是這人本身就有這種魔力。

        湖邊的這張長椅快要認識他們了吧？

        樹上的監(jiān)控不知道有沒有壞掉。

        杜康亂七八糟的想著，回神才發(fā)現(xiàn)林靳冉正一言不發(fā)的看著她。

        他今天穿著白t和工裝風夾克，下面是一條簡單的運動褲，整個人都很干凈。而此刻那雙形狀好看的眼睛正對著她，眼神清澈平靜，好像她不開口，他就能一直看下去似的。

        杜康忍著悸動，“你看到，那個送信的人了？”

        “嗯。”林靳冉終于移開了目光，“周五傍晚，扔垃圾看見的。我認識，十二班的李衡。”

        “啊……”杜康沒想到他竟然也認識，有些驚訝。

        “還看到了有的人不僅作文寫得好，批改起來也很有一套，整張信紙都是紅的。”他意有所指的說。

        “他這都給你看？”不覺得丟臉嗎？杜康震驚。

        林靳冉面容嚴肅，“所以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杜康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故意用這種方式羞辱他，讓他不要再來騷擾你。”

        杜康垂著眸，沒有說話。她不想騙他，她的確就是這么想的，就她的經(jīng)驗來說，很多男生拒絕一次根本沒有用，他們還是會不停的尋找存在感。相反，如果讓他們知道到自身的缺點，還是由她提出的，他們就會不好意思，再也不會來煩她了。

        他覺得她這樣做錯了么？

        “杜康。”他皺了下眉，似乎在思考措辭，“我知道你家里人對你保護得很好，可能說了一些關于異性的話題，讓你不太擅長處理這方面的事。我也很認同，我們這個年紀，應該以學業(yè)為重，還承擔不起太深重的感情。但對異性有好感是很正常的事……”

        杜康有些恍惚，林靳冉在說什么啊……她家里人？保護？原來在他的心目中，她竟然是那么幸福的人嗎？可是，她明明只是一個父親早逝，和奶奶相依為命，連媽媽都不喜歡的人啊……怎么辦，他把她想得太好了……

        杜康抬眸看他，眼里有不自知的悲哀，她終于發(fā)現(xiàn)為什么之前她那么難過了。因為她潛意識的明白，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他家庭幸福，人格完整，坦率真誠，身邊站著的也應該是一個那么好的女孩子。

        而她……做不到撕開所有的偽裝，讓他看到那個自卑的、陰郁的、可憐的杜康。

        林靳冉還在說著，他語氣真切，目光對著湖面，仿佛對自己說出的話有些羞澀一般，“……我叫你過來，是想告訴你，被別人喜歡，應該是一件開心的事，那并不是負擔。無論是外貌還是內(nèi)在，被人欣賞，被人肯定，都證明了你很優(yōu)秀。優(yōu)秀的人當然會吸引到別人，別人喜歡你，這不是你的錯。”

        被人喜歡，是一件開心的事嗎？

        杜康記得的，第一次被男生表白，她羞澀而雀躍的心情，即便她不喜歡那個男生，她還是很快樂。

        但是從什么時候變了呢？

        從別人看她和陳景隅走在一起閃爍的目光，從高年級男生跟在她身后她害怕得差點哭了，還是從初中班主任無時無刻“別學壞”的叮囑開始……

        她不知道，她也并不想改變，她只是在想，為什么會有一個男生這么好呢？

        這個叫林靳冉的男生，如果早一點遇見……

        啊，她又忘了，沒有如果，有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很好很好了。她很開心，前所未有的開心。

        她看著他，輕聲道：“謝謝你，林靳冉。”

        從來沒有人和她說過這樣的話，她好像能從面前這個少年身上感受到幸福家庭的溫度，難怪這么多人喜歡他啊。

        即便他不是學神，即便他沒有現(xiàn)在的外貌，杜康相信，還是會有很多人喜愛他的。

        因為，他是一個會珍惜別人感情的人吶。

        被他喜歡的人一定會很幸福很幸福。

        杜康想著，突然笑了起來，林靳冉似乎對自己說出這種雞湯般的發(fā)言很嫌棄，疑心她在笑話他，整張臉頓時板了起來，兇道：“別笑！”

        “好。”杜康聽話點頭。

        “……我知道，被人喜歡有時候會覺得煩，有的人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所以你更加要學會保護好自己。一些你覺得一勞永逸的方式對不同的人可能會帶來截然不同的效果，有的人是干脆利落的放棄了，有的人反而變本加厲呢？有的人氣不過想傷害你呢？你有想過這些嗎？”

        杜康愣了一下，她的表情明確的告訴了林靳冉，她沒想過。

        林靳冉嘆了口氣，“一中雖然是最好的學校，但不代表這里沒有壞人。你之前說你自己能夠處理好，但如果這樣就是你處理的方式，我覺得我需要和你好好談一談。”

        也許是今天受到的沖擊已經(jīng)很多的原因，杜康頭腦前所未有的清晰，她知道自己不該問這個問題，但是她忍不住，她直視林靳冉的眼睛，問道：“你對所有人都這么好嗎？”

        林靳冉頓時啞然。

        少年的耳廓微紅，睫毛顫了幾下，移開的目光復又對準她，那眼里星辰萬千，“不是。”

        那一瞬間，杜康眼前仿佛有成千上萬的煙花在綻放。

        但林靳冉好像不準備放過她，剛開始的羞澀過后，恢復了平日里氣定神閑的模樣，沒好氣道：“你以為我那么閑，誰的事都管？有空我不能打球不能刷題嗎？”

        杜康懺悔，“我知道了。”

        “每次都是你知道，你能處理好，你……”他深吸一口氣，顯然上次在車棚被噎得不清，拿出來說了兩次“你能處理好”了，“就算你不想找我，你也可以找陳景隅幫忙，大家都知道你們是真的親戚。”

        杜康遲疑了下，“陳景隅，他身體不太好。”

        “腿斷了沒長好不能運動而已，又不是讓你找他去打架。他在一中還是挺有名，挺多人服他的。”林靳冉毫不在意道。

        原來陳景隅給的理由是腿斷了嗎？

        林靳冉瞥她一眼，“當然他肯定比不上我，但有的人就是不要校草幫忙，校草也不能貼上去，你說是吧？”

        杜康回神，看他毫不害臊的吹噓自己，不禁就想逗他，認真點頭，“是！”

        林靳冉笑容頓斂，“是？”

        杜康故作不知，“不是嗎？”

        然后林靳冉就生氣了，從口袋里甩出半包糖在椅子上，冷冷的看著她。

        杜康覺得可能自己是個變態(tài)，就愛看他生氣的模樣，人家真生氣了，又迫不及待的想去哄——好像這樣能顯出來她很特殊一樣。

        告誡自己下次不可以這樣了，她拿過那包糖，“這不是孫子杰要送我的糖嗎？”

        林靳冉：“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誰送的。”

        杜康低頭笑，高高扎起的馬尾垂落下來，擋住了她的臉。

        拆糖紙的細碎聲響起，杜康挑了顆中間草莓形狀的糖果塞進嘴里，甜蜜的味道在口腔里擴散開來，她輕聲道：“謝謝校草送的糖，很甜。”

        那一刻，林靳冉原諒了臨走前在蒲市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最后買了一包糖的自己。

        他就說，她不可能不喜歡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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