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師傅！”

        泰曲門中，千顏正在看著書信，便聽見門外的吵鬧，她風塵仆仆的跑來，跪坐在眼前。

        千顏嘴角動了，這半年她不在，門中清凈，但也無趣。帶著笑意斥責她……

        “莽撞的性子倒是沒變，這半年你逃了門中事務，在書院的任務，最好還順利。邊吃邊說吧。”

        桑霞望著滿桌的瓜果，濕帕子擦擦手，大口大口吃著，又解渴又解饞……她如實稟報了所有，除了一年的約定。

        認識了同窗朱曉余和夏江鸝，偷跑去煙米見到徐素承的經過，學堂枯燥無味，罵了師傅、打了高家，自己學了喚簫。

        千顏聽著，原本嘴角上揚，可突然皺了眉，她問“簫是百朝自創的樂器，難聽至極，族中歌樂禁有。”

        桑霞鼓著嘴，反駁“徒兒覺得還算好聽……笛就像鳥鳴，簫就像風吟”

        千顏看向她，臉色陰沉，厲聲問“聽你這話，你學會了？可帶了回來？”

        看千顏兇狠的眼神，她知道瞞不住的，取出那支簫，卻不敢交出去，紅木管身，鑲嵌了玉石，烙印燙了百朝的標志，圓環盤龍。

        “師傅不要怪罪，我替同窗暫時保管，他日要歸還人家的。”

        “不準你弄出聲響，但凡出了一個音，你就領罰。”

        在她的哀求下，千顏松了口，她發現天色已晚……“師傅，我想出去一趟。”

        千顏猜出她的心思，自然不允。“明日入族儀式，你還不早些歇息？趕緊去跟族長復命，帶上那只簫。”

        主塔中。

        隨著一陣零碎的腳步，她蹦蹦跳跳來到跟前。

        “族長，葉明回來復命”

        他放下手中事務，問道“葉公子，此行尋得故事了？”

        她使勁點頭……“尋了好多，不知從何說起…”

        他招手讓她上前，她慢慢靠過來……一下捏著她的耳朵，隨著一絲刺痛，皮肉恢復原樣。

        “既已回來，不必再扮異族，從頭說起吧。”

        她把跟千顏說的話又說了一遍……他接過簫看了看，問“這簫可不是一般貴重，你的同窗舍得送你？”

        她解釋道“不是送，我暫且替他保管。我分不出用料……是不是特別講究？不過，他是富貴人家，可能舍得吧。”

        夜山換了個慵懶的姿勢“既然帶來了，吹奏一曲。千顏厭惡這東西，你不要多問。日后……你就在此練。”

        說罷，用虎牙咬破了拇指，血滴涌出來，頓時化為紅色霧氣、圍繞兩人飄散。

        桑霞感覺周圍事物晃動了一下。她問“族長，這是靈力？”

        “對，我下了結界。外面的人看不到，也聽不到。”

        “哦族長好厲害！我能學嗎？還有這個、這個！”

        她越說越激動，立直了身子，指著自己的耳朵。

        誰想他一口拒絕……“聽你師傅說，時機未到。”

        她一下子打蔫了，什么是時機啊……就好像百朝人擰巴說話。她突然想到什么，小聲問……

        “族長，百朝說天上有神，能掌管人的姻緣，還掌管財運、福壽……可我什么都看不到，會不會因為結界？”

        他皺了眉頭、十分不悅。“那照你所說，只要供奉神像，世人皆可長命百歲、盡享榮華，這天下可是這樣？”

        她低頭思索，道“若真的有神，這天下的苦難，就是視而不見，若真如此，神又有什么用……”

        她吹奏起來，是那晚山崖上的曲子，斷斷續續不成曲調，卻讓他發笑不已。

        笑她，同時也笑自己，竟期待她的歸來，許是她像故人，許是他有執念。若真當做彌補，又未嘗不可……

        第二日，入族儀式。城中練武場。

        一年前與哥哥分離，今日是否能團聚？她耳朵微微抖動，在滿場嘈雜中尋找著，心里有緊張又興奮。

        練武場上聚集了好多人，出自另外兩族的門徒少年，投奔而來的異族大人，還有今年滿1歲的孩子。

        遠處有一群武衛門徒，他們都是短發，正聊著說著。有人看見了桑兒，相互推了推、就往旁邊退去……

        “哥哥？”

        一個身影慢慢轉過頭來……是他！…他剪短了頭發，臉上滄桑了，但那溫柔的眼神沒變。

        她咧開嘴大笑，沖著他大喊。“哥哥！”

        梁后青看向眼前的女子，這張臉早已經刻在腦海里，這張臉是他日思夜想。壓著他心頭的石頭碎了，或者說是炸開了，轟得他胸膛顫抖。

        “桑兒……”

        他大步上前，一把抱住她，緊緊的抱著。他嘴唇微微動著，太多話堆積在心里，此刻傾巢而出，一時間堵住了喉嚨，急的他眼睛泛紅。

        她聽到他的聲音，咯咯地笑著，摟住他的脖子，緊緊的抱著他。“哥哥，我現在叫桑霞。”

        他也聽說了賜名的事，不過是加了一個字，她還是他的桑兒，此刻他用力摟著她，就算兩個人的氣息裹在一起，他仍怕這一刻不是真的。

        “嗡~~嗡~~~”

        就在這時，集結的號角吹響，入族儀式正式開始，掌事門人安頓大家的站位。

        桑霞抓著后青就是不撒手，幾個掌事為難壞了，但誰也不敢硬拉她。

        后青雖也不舍，但他顧及影響，見掌事圍在身邊，他安慰她說“桑兒，我們再也不分開了。聽話……等儀式結束，我在場外等你。“

        在他百般哄勸下，她松開他的脖子，說”我有好多話要說！帶你去后山，介紹好友給你！”

        他含著眼淚在笑，依舊溫柔的回答“好，都依你”

        前面有個石臺，擺了入族儀式用的工具，烙鐵、碳爐、染料、藥膏和紗布。

        隨后，人們一個接一個上前，燒紅的烙印燙在手心，留下傷痕印記，再涂上色膏，最后用繃帶包扎。

        少年和大人就算害怕，也能竭力忍著。而孩子們則是啼哭不止，讓人覺得心疼的不行。

        輪到她了，她用力壓向烙印，傷痕深得滲出血，她看著自己的手掌，露出燦爛的笑容。

        主塔中，夜山和千顏相對而坐……

        夜山“距離上次派發丹藥，多久了？”

        千顏“三年前，上次的間隔是6年。太快的話，九安萬一察覺……”

        夜山“沒必要等了，用結界試她，若她能會，你再教下去。”

        到了傍晚。

        蒙己叫上了嘯虹，他們一共7人，相聚在后山山崖。

        常易從掌事門中，帶來了許多酒菜，幾個人先是相互介紹，然后就邊喝邊聊。

        后青一直拉著桑兒的手，生怕松開又會丟了她。

        嘯虹知道后青這個妹妹，也知道她是千顏唯一的徒弟。

        “原來是桑兒姑娘，早就聽聞，今日終于相見。”

        桑霞也打量著她，不懷好意的擠眉弄眼”嘯門主的女兒，果然是個漂亮姐姐，怪不得蒙己大哥日日惦念。”

        嘯虹干咳兩下“我和蒙大哥一起長大，所以親如家人。哎，那日我們回城沒趕上你走……”

        梨落搭話道“對對！為了給桑姐姐的哥哥留念想，哎呀……師傅生了好大的氣，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誰干的”

        不染看著一臉天真的小落，囑咐道“赤門主怎會猜不出來，那日羽毛飄得到處都是，他只不過不想追究罷了。”

        常易感嘆……“那日滿城飛花，確實是出奇。我也是開了眼！想必日后，會有更多奇聞，還得靠諸位了。”

        桑兒舉起繃帶的手，自豪的說“我們都是黎人，我們又出自五門，日后一定讓部族壯大！破除天下的不公！”

        后青看她意氣風發、故意挺起胸膛的模樣，寵溺的一笑。轉念又想起那些孩子……“今日那些孩子……一歲的年紀確實太小，若是再長大些，未嘗不可。”

        不染“孩子是不懂，但他們的家人懂，這烙印是身份，是庇護、也是提醒。享用族中的土地、安樂，就必須守著族中的規矩。”

        蒙己伸手搭在不染肩膀上“你這小書生，倒是有幾分硬氣。故門主是不是就瞧上你這點傲骨了。”

        桑霞看向主城亮起的燈火，她總覺得心里踏實……“不染說的對，入了晨黎以后，我才覺得自己像個正常人”

        梨落晃了晃她“對了。桑姐姐，你出去半年，去了哪里？有好玩的事嗎？”

        桑霞知道任務要保密，便挑著說了些事情“我是替師傅去九安送東西，倒是有一些奇趣見聞”

        梨落托著下巴聽得入神……“哇，桑姐姐知道那么多百朝的故事，定是也見過百朝人？”

        桑霞“見過，原本以為他們都艱險狡詐，但我見過的，有的活潑可人、有的堂堂君子……”

        嘯虹聽得哭笑不得“你說，女子不能露腳？那暑熱怎么辦？”

        桑霞“也不行在外面踩水都行，估摸著就得回屋里泡腳了”

        嘯虹實在憋不住了“哈哈哈太可笑了！難道她們的腳丑？”

        梨落“更可笑的，是成親后可以一夫多妻，這怎么睡覺啊”

        嘯虹“我在話本看過，女子只能靠夫君養著，那豈不是廢人一般。還是當晨黎族人好”

        三個女子，你一言我一語，百朝女子在她們看來……十分可憐。

        桑霞起身“咱們說好，絕不那般卑微，將來……一起上陣殺敵！”

        嘯虹也騰的一下站起“說的好，一言為定！”

        梨落挺著胸膛、掙扎著站起，略有搖晃“那……一言為定！”

        不染扶著她“你也是師姐了，當心一點，穩重一點。”

        桑霞投去羨慕的眼光，她素來喜歡熱鬧，可泰曲門冷清的很。

        “你小小年紀就當了師姐，泰曲門就我自己不知道五年后會不會再來個門徒。”

        后青“桑兒，以后每日我去找你，我陪你。”

        蒙己拉著嘯虹“虹兒，看看人家兄妹，你也多陪陪我吧”

        嘯虹一腳跺在蒙己腳上“師兄你喝多了。”

        常易今日讓他們叫來，心里歡喜的很。“哈哈今日真是暢快，日后我們要經常小聚，再忙也要相見！”

        不染“不如，我們就定個五年之約。五年后的今日，看看桑霞是否當了師姐，看看我們幾人是否有所長進！”

        蒙己“五年之約，豈不蠢頓，我們都在主城，隔三差五的也能見。”

        桑霞也起身，大聲道“不蠢！約定是為了想念。今日我們定這五年之約，就會有人定一年之約，也會有人定十年之約。”

        后青也起身，扶著桑霞，說“如桑兒所說。我今日有幸，與諸位相識。我愿赴這五年之約。”

        七人舉杯，許下約定。

        當晚東逾城，山上月色撩人，山下意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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