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甚好，溫度較前幾日竟也回暖了些許。院中冬梅已經開滿花苞，此刻盈盈獨立，生機盎然。

        陸琪昨日睡了許久，所以今晨醒的也早，裹著被子坐在窗邊看天光初晨，一張小臉上被秋風吹得通紅，思緒紛飛，直到被一陣敲門聲所打斷。

        小紅端著熱水和一應洗漱用具，一進門見陸琪在窗邊吹冷風，趕緊道：“小姐，大病初愈是不能吹風的！”

        說完趕緊放下手中物事，趕緊將房中窗戶關上。

        陸琪摸了摸鼻尖，轉移話題道：“一會兒有什么好吃的？”

        小紅關好窗回答道：“昨日小翠到醫館領了藥膳，所以一會兒小姐的早飯是藥膳粥。剛剛顧大人說，一會兒要和小姐一起用飯呢。”

        陸琪冷不丁心跳又漏跳一拍，現在自己可真不想見他。

        想著自己要不要裝暈避過，可想到昨日他直接在她房中守著直到她醒來，在這看重禮制的時代，他都可以直接無視這些規矩，裝暈怕也是躲不過顧大人的，而且自己還有好些關于案子的事情要問。

        陸琪輕嘆口氣，趕緊洗漱完畢，穿好衣服，等著顧大人過來一起用飯。

        沒過多久，顧炎庭緩步而至，后頭跟著小翠和仆從，端著托盤將屋中的小桌鋪滿。

        陸琪見到顧炎庭后趕緊行了禮，小翠和小紅兩人對視一眼，十分有默契的退了下去。

        顧炎庭神色溫和，看著陸琪今日精神頭已經好了許多，關心道：“腳還疼么？”

        陸琪緩緩搖了搖頭，坐在桌前，手中攪著粥水，問道：“大…文卿，不知昨日后來案子可有其他什么進展？”

        “昨日子清去了陳氏肉鋪幫工的家中，據他所言并未發現可疑的事物，只不過他們院中還有不少身患殘疾的孩童。”顧炎庭答道，順手將紅棗做的小點心放進陸琪面前的餐盤中。

        接著道：“沈家的十姨娘拿了劉嬌的首飾，房中未有別的東西被帶走。守門房的兩人說之前有自稱是劉嬌表哥的人到訪，皮膚黝黑，與人交談時神情專注。”

        “陳有福？大人，他之所以如此，怕是患有耳疾，需要仔細觀察他人唇形才能明白對方所講的內容。這很有可能是偽裝和模仿，可有叫他們觀察陳氏肉鋪里的人？”陸琪神情嚴謹道。

        顧炎庭點了點頭：“我也如此推測。昨日已讓子清去做了，說都覺得面生的緊，不過陳有福還是讓他覺得最像。此人是兇手或是幫兇的可能極大，若真是模仿，那么此人極其了解陳有福。”

        陸琪沉浸在思緒中，未動眼前食物半分。顧炎庭沉吟片刻，道：“還有件重要的事，不過得用完餐食才能告訴你。”說罷，又夾了一塊酥餅放進陸琪的餐盤中。

        陸琪蹙著眉趕緊一勺一勺吃起藥膳粥來，這粥入口有股淡淡的中藥味，不過還好不苦，好歹算是能接受。

        顧炎庭看著陸琪這張紅潤雙唇一張一合，柳眉微蹙，一張小臉粉嫩白皙，不自覺的喉頭微動。陸琪吃的認真，滿腦都想著顧炎庭說的關于案子重要的事，絲毫沒注意到顧炎庭此刻凝在她雙唇上的視線。

        想起昨日喂藥時的旖旎，顧炎庭流露出微微遺憾的神情。

        食畢，陸琪好奇寶寶般乖巧的等著顧炎庭解惑。

        顧炎庭眸中帶笑，從懷中拿出一塊深藍色暗紋方巾給陸琪擦拭唇角。

        陸琪瞬間紅了臉，趕緊從顧炎庭手中接過，因動作太急碰上了顧炎庭溫熱的右手，她趕緊轉過頭，讓人看不清神色。

        顧炎庭倒是心情甚好，道：“今晨衙役來報，那項山天坑中還有幾具尸骨。這幾具尸骨現正在拼接，你身子還待養著，我準備讓白霖去驗，晚點告知你結果。”

        “大人，我可以的！”陸琪趕緊回答道，神情嚴肅非常。她本身對這個案子就十分上心，內心深處覺得是這小妾替她走了既定的命運線，而且她可不想因為顧炎庭的關心而變成用來裝飾的花瓶，這是萬萬不可的。

        顧炎庭見她神情嚴肅，語義堅持，神情微凝。

        陸琪見顧炎庭這幅模樣，是有些遲疑的意思，趕緊道：“文卿，我真的沒事，你看。”說完還站起來準備轉圈。

        顧炎庭一把扶住有些不穩的她，看著她那不自然的步伐也沒有戳穿，只淡淡道：“那畢竟是陰冷死物，白霖說你近日需凝神靜養，聽話。”

        陸琪好不服氣，她從來就與這些陰冷死物打交道，也未見身體出什么問題。而且若不是她會這門技藝，才是早就命喪黃泉了。

        這是她自己的身體，她現在感覺自己連身體做主的權利都沒有了。再說，那些夢境是原身的，與她本身也并無相關。她悶悶不樂的坐下，有些氣悶的將手中的藍色巾帕放擲在桌上。

        顧炎庭喚了她兩聲都未作答，后者偏過頭不說話。

        顧炎庭倒是第一次見陸琪倔起來的樣子，一時還有些新奇，不過見她真的開始氣悶，嘆了口氣緩緩道：“你別碰那些，就在一旁看，指揮白霖，這樣滿意了？”

        陸琪瞬間笑顏如花，兩只大眼睛眨巴著，小嘴也甜甜道：“文卿真好。”

        顧炎庭能清晰的感受到心臟跳動加劇，他眸色轉深，只克制的輕撫陸琪的發頂，道：“我先去二堂，一會兒他們準備好叫你。”

        陸琪笑著點了點頭，目送顧炎庭離開。

        轉頭看向桌上藍色暗紋方巾，陸琪笑意變淺，眸色幽深。

        眾衙役們忙進忙出，終于將埋骨經年的白骨打理了出來，拼接出一具具看起來還算完整的骨架。

        陳氏肉鋪的眾人也被帶至大堂中，等待被詢問。

        張澤棟剛不久被派出，另有要務。

        劉縣丞邊嘆氣邊搖頭，他在通山縣為官多年，從未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見過如此多的白骨。

        這項山一直以來被眾多傳說所包圍，百姓除了在前山賞景，一般也不會去到后面，未曾想到這后頭竟有密林和天坑。這天坑還被這肉鋪老板用來做了肉豬殘渣的掩埋場，里頭竟然還有人的尸骨。

        劉縣丞看著面色沉沉的顧炎庭，只得低垂著頭，不過相比昨日抱著昏迷的陸大人回來時的低沉氣壓，此刻已經好了許多。

        陸琪被小紅攙扶著和顧韻一同到了大堂，見李哲言已準備好，兩人相視點了點頭。

        除開顧炎庭和陸琪那日在天坑中刨出的尸骨外，另還有三具白骨。因時間長久，又時常有新的殘渣被倒入坑中，外加林深處也有野獸出沒蠶食尸骨，所以這幾具尸骨相較于古井中的尸骨保存的并不完全。

        第一具尸骨的右眼眶，有明顯的陳舊劃痕，這一點有可能是生前傷，具體如何還需要用陸琪之前的那個法子驗看。

        再往下看，護心骨處卻并無任何劃痕，腿骨殘缺不全，從骨頭上的斷裂痕跡可以推測出尸體曾摔下天坑。是自己失足落下，還是人為推下，卻是要另當別論了。

        再有，若眼眶處為生前傷，那這一具尸骨也屬于先天有殘缺。

        李哲言說出驗看的結果，陸琪蹙著眉，她也注意到這一具尸骨的護心骨處并未有劃痕，腰椎和胸骨的斷裂片面是由暴力撞擊擠壓后所形成的。

        陸琪微微附身，隔著羊腸做的手套，敲打了鋪擺在地上的骨頭。顧炎庭看著她手中戴著東西觸摸尸骨，可仍舊微蹙了眉頭。

        陸琪淡淡道：“死者年約二十至三十之間，骨頭韌度較高，變化較大，是青壯年，觀其髖骨，男子。”

        李哲言附和的點了點頭。

        第二具尸體，脊椎處可以明顯看出生長發育異常，是個天生的駝背，胸骨處和第一具尸骨一樣，除開暴力撞擊擠壓所造成的斷裂，并未有刀痕或者鈍器擊碎的痕跡。

        青壯年，男子。

        第三具尸骨非常陳舊，骨頭已經被陳年的泥土所附著，即使衙役清理過，也有許多已經深入骨縫，與尸骨相連。此具尸骨是衙役發現的埋在最深的一具。

        李哲言觀其表面，除開摔落到地的骨裂痕跡，并未發現先天殘缺或是護心骨上有任何銳器劃痕或是鈍器擊碎的痕跡。

        陸琪低頭打量著，從尸骨的顏色到各關節的契合度來看，這一具尸骨約莫被埋有十年以上的時間了。

        骨質略微疏松，牙齒處的磨痕也能看出磨損較大。

        “年齡約莫在四十以上，男子。”

        陸琪轉頭看向此時跪在地上的陳氏肉鋪眾人，只見眾人神情都頗為緊張，陳有福更是額頭起了細細密密的汗水。

        顧炎庭冷然道：“陳有福，這些如何解釋？”

        “這…這些…”陳有福看著顧炎庭，還是那種異常專注的神色。

        陸琪補充道：“你們私自占有項山天坑用作肉豬屠宰后的掩埋場，其中又有人的尸骨，若你不解釋清楚，在場的各位怕都躲不過牢獄之災，你作為肉鋪老板，責罰必會更重。再有，你這家傳的陳氏肉鋪怕也只有關門大吉了。”

        陸琪眼神冷凝，審問起人來時自有一股無法言說的肅穆氣質，而且專攻別人在意的地方。陳氏肉鋪是陳有福家祖傳的產業，他作為獨子，父母也早早離世，離開前對他的唯一指望便是好好守著陳氏肉鋪。

        陳有福辨別清楚了陸琪所言，他低垂著頭，旁邊的人都憂心忡忡的看著他，他終是緩緩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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